寺是故人踏月来

307.相偎相依Ⅱ

    
    都说越活越通透,怎么到了他身上一点儿都不适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脾气禀性不止没有软化,反而越发地由着性子来,心眼越来越小,记恨得越来越凶。
    不过就是忘了日子,多大点儿事,也能让他气成这样。提醒我一下不行么?怎么就不能有话好好说!
    是,孝期过了,我忘了……你记着不就行了!
    难道我这做皇后的不好好地打理后宫,见天儿就想着拽皇帝上床?那得被人在背后戳点成什么样子。亏他还能理直气壮,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又不是毛头小子,急什么!这么大个皇宫,还能缺了他能睡的女人?
    不可否认的是,这男人还真的没有老,折腾起人来不逊当年。三年的时间,功夫居然一点儿没扔,手段愈加炉火纯青。
    凡夫俗子?鬼才信!
    幸好之前眯瞪了一觉,不然真要随着他的阿玛额娘驾鹤去了,那时才有他们哭的,谁也别跑,再为我守上一回!
    皇帝心满意足,上朝去也。我守着一床被褥,活像滩烂泥。
    “主子,起么?”
    幔帐外,熟悉声调,是眉妩。
    幸好不是解语,我暗暗庆幸,赖在枕上闷声耍赖,“不起。”
    解语的笑声立时传来,“让你别叫,非要去讨不自在。累就再躺会儿吧,皇上也快散朝了,回来刚好再一块堆补个盹儿。”
    不算清醒的神智登时归位,强撑着想要起身,奈何动弹不得。
    胤禛,算你狠!
    曹操不禁念叨,皇帝更是,眯个眼的工夫就出现了,挑着明黄帐子露出一张脸,神清气爽。
    我扭脸不看,他坐在身畔,凑了面颊到我跟前儿,“还不起?不是要去看年氏?”
    好意思提!
    要不是昨儿夜里跟他较劲,没头没脑地呛了这么一句,我至于现下这么惨?
    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扯着他衣袖便爬起来,咬牙啐过去,“走,一道儿去。我走不动,你抱着我去。”
    果真一把抱住,直接压回床铺,恨不能咬在我牙上,恨恨地,“还是没够。”
    搂住他脖子缠得更紧,抖着手指去解襻扣,“对,没够,来,再来,有本事弄死我,便真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下辈子都逃不掉了。”
    唇上长长地嘘了一声,蹭着我的鼻子,“尽说浑话。你这记性还真是……我不是说过么,不会让你死的,忘了?”
    笑个什么劲儿!
    手脚并用地缠住,努力扒开衣襟,才刚触到里头那件,反被握住双手,热乎乎的气息吹拂在掌心。
    “干嘛?”
    我口气不善,他浓浓笑意,“你这是打算豁出去了……既如此,我也不怕人笑话,就跟你疯一回。打今儿起,你不用出去,床都不用下,只管躺在这儿,左右外边有什么闲话儿,你也听不见。以你的心性,听见也是不在乎的。”
    “你……”我噎了半晌,咬牙,“疯了。”
    连话儿都没再给我一句,点个头就生生堵在眼前。
    努力推开道缝隙,仔仔细细地瞅,今儿还真是好脾气,就是说出的话有点冲,“干嘛?”
    多大会儿工夫,换成他来问我。硬着脾气顶回去,“不干嘛,今儿还就是豁出去了,大不了与你同归于尽!”
    满床满室的笑声,死死地摁着我压在他身上,呼吸困难。
    放肆地笑了一阵,轻悄悄凑在我耳边,“别介,听着倒是有意思,我也想试试,只是……我怕你受不住,还是留条性命与我慢慢厮磨吧,你说呢?”
    我能说什么……
    不与你磨,还待怎样,这辈子不就这样了么?
    仰望帐顶,满目明黄,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消失了很久的眉妩回来了,人没进来,声音清晰。
    贵妃娘娘不好。
    不好找太医啊!
    找我做甚!
    定了心思,反应过来,许是来找他的。
    推了推,催促:“你去。”
    稳稳躺着的人不肯动,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
    “那我去。”
    腰上勒得险些背过气去。
    胡乱缠了一阵,终是放开手来,连下了两日的雪竟也停了。
    年氏真的不太好,了无生气,像是被冰雪封住,在我看来美丽依然,娇弱更甚。
    我坐了许久,她静躺着,一动不动。
    起身欲走,锦被边缘轻微地动,露出一小截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气若游丝,“娘娘……”
    短短一声,复又安静,只一双眼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望着我。
    这景儿,我还真是见不得。爱的,恨的,哪一个也见不得。外间坐的人啊,不知他见不见得惯。无奈叹息:“养着吧……”
    “娘娘……”仰躺的人儿咳了几声,喘得厉害,指尖抠着锦缎,仅仅露出的面孔和手皆是苍白。“求……求您……”
    求我什么呢?将死之人,放心不下的无外乎亲人。
    “放心,六阿哥是皇上的儿子,只要他自己不死,没人动他。”
    记忆中的那双明眸闭了又睁,没了往日那股子难言的神采,每每期待又纠结,现如今,所求的不过是大多数女人心念之事。
    年氏急喘了一阵,说起话来更是虚弱,却顺了不少,“奴婢还求娘娘……二哥……他已知错,如今他年纪大了……还望娘娘……”
    我不知她气力用尽说不得,还是认为我能听懂,眼巴巴望着我不再言语,眼底生出泪来,盈盈泛着水光。
    窗外阳光正好,积的雪竟有消融之势,偶尔落下水珠,滴答一声,入耳清晰。
    我想笑,开口才觉嗓子干疼,阳光刺眼,“年大人怎么了?”
    她的声音比我还哑,不复当年清丽秀媚,像是在讲梦中故事,喃喃自语般,“我二哥……最是气盛,那般禀性之人,如今怎生过活……听说……二爷将他一路押回京来,还伤了腿,万般不便……他是将军,怎能若此……皇上怨他,绣纹知道,可……我年家……皆是心向皇上,二哥更是有战功的……如今,奴婢死不足惜,还望皇上和娘娘……对二哥……网开一面。”
    她说的,我都不知。想回一句挺好,都不知为哪桩,又似不合时宜。
    推开窗,冷风忽的灌进,呛得我也如她般咳起来。
    又一声吱呀,听得门帘子甩起,脚步声渐近。
    温热手指抹在眼下,湿凉凉的。背后轻轻地拍。
    他站在我身旁,一双眼冷得像外面强灌的风,冰刀子似的。压在背后的手推着我转向房门。
    我还没说话呢……她欲求我,我得表态。
    推不开强力环住腰身的人,干脆拉他一并回到床边。
    屋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立在身旁的还是九五之尊。这种时候,得靠自己,没什么好计较的,不怕人知,更不怕他看。
    本宫今儿真豁出去了!
    “起来。”
    年氏像是吓着了,定定地躺着,从他看到我,眼神亮了又暗,挣扎又费劲地挪动。
    我一把揪住她肩头中衣,强行拽起来,在身后塞上枕头。回身险些撞到跟过来的皇帝,随手推开,抓起方才坐的椅凳咚的一声闷响放置在床边,坐稳。
    “听好,你求的事儿本宫办不到。方才你说的,不知是打哪儿听来的,本宫一件都不晓得。原想忠告你一句朝堂的事儿,你这做妃子的不要胡乱打听,如今,看你这样子怕是活不长了,也就算了。否则,你虽为贵妃,也定要治你,在这后宫竖个榜样给那些不知规矩的看看。话说回来,你二哥怎么了?瘸了?哪条腿啊?”
    无人应声。
    怕是我问得太过得意,她瞅着我,他也是。
    轻拂过膝头裙摆纹饰,倾身向前离她近些,“你家二哥伤了腿这事儿,待本宫问清楚是谁干的,定要好好赏他。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身子差成这样还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何苦作贱自己,能死在前面的是有福的。话已至此,你该明白,这件事求谁都不好使,年羹尧——死定了。”
    努力靠坐的人打着晃,强撑着稳在床头,泪珠噼啪地往下掉。
    人都说回光返照,或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她却不同,这般精神像是要咬死我,眼神都与方才不同,明明不停落泪,却晶亮亮地盯着我一瞬不瞬,唇上几乎咬出血来,“我恨你。”
    我忍不住笑起来,“我都没恨你,你恨我做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说这种话儿,难不成我还怕了你?你活着我都不怕,死了还能怎样?别说是你,就是你年家死绝了,我都不怕。”
    说罢站起,不再看,这样一张面孔,该忘则忘。
    拉住身旁的手掌,我未施力,反被握紧。
    上前半步,在她肩头拍了拍,“养着吧,有这劲头儿可劲儿活着,那才算你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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