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曦在床上专注地看着这些碟子。
第一个碟子,里面是一个温柔的男人,轻轻俯身将衣服盖在床上的男生的被子上。男生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男人一直保持着俯身的姿态,唯恐惊醒床上的人,直到男生的手自己滑落,双手却又放在被子外。男生握住男生的手,将他的手藏进被子里,在被子里紧紧握住他,低着头,轻声说这些什么。不一会,那男人钻进了男生的被子,从后面抱住男生,脸贴紧着男生的背。。。
当时陈渊曦闻得见房间里一股怪异的气息,连法医亦说是崔情药物,那样的时刻,张东是如何克制着保全自己的。他又是如何在墨谦的强力威压下,能保证他,和保全自己全身而退的。
陈渊曦仿佛感觉张东那个冰凉的吻,就吻在自己的额头上,他抬头,就像张东正在温柔地看着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高明的剪辑!自己却从未去怀疑过!
所以,才一直让他风风雨雨地做着那些被人耻笑的杂事。
所以,才经常让他数夜无法入睡地熬着,只单纯心情不好,为了折磨他。
所以,才在关键时候,不顾他的死活,让他去抓捕骆扬。
所以,才刺激着他,尽早去自首。
那一双对戒,自己又拿出了几分真心?
唉。。。
陈渊曦沉沉地叹息一声。
第二段也许是拿手机录制的,拍摄得有些不清楚,画面中还有人嘀咕着:“把他弄残,看他嚣张。” 镜头慢慢移动,几个人围着张东,那几个人,一个应该是墨谦,还有谭骆扬,都穿得很厚实,是某一年的冬天。张东的双手被绑在十字架上,双脚浸泡在水中,水里似乎有些浮冰。他被剥去上衣,胳膊到胸口,处处都是醒目的鞭痕,有些鞭痕已经拖着殷红的血迹。张东咬着牙齿,一声不吭。
那天看到张东,便是他被逼想下手的时候吧。。。他看到我,才跑的吧。。。
他勉强看到了第三段。
这应该是一段监控视频,医院,赵铭将,我的老天!陈渊曦的双手忍不住急遽颤抖起来,那时候,赵铭将还活着,还很安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中。
赵铭将,赵渊的父亲,为什么墨谦会有这段监控?陈渊曦不由想起那时候省城警方怎么都无法找到病床里的监控记录,那是作为保外就医的重犯的隐形待遇,绝少人知道此事。也意味着,赵渊照顾他父亲的种种,郑子恒照顾赵铭将的种种,墨谦应该都会有!
陈渊曦轻轻叹口气,仔细看着监控视频,赵铭将安静地躺着,什么都不知道,不知情地躺着,他也许还在想着什么时候病情彻底得到控制,还能和赵渊共享父子天伦之乐,也许他还心念着将自己失踪的妻子找回。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一个蒙面黑影闯进来,陈渊曦知道,这个视频,就是赵铭将逝世前最后一个晚上发生的一切。
郑子恒不知为何,睡着了。
门缝打开。
一双手,忽然从门缝里伸出来,紧接着,一个弹弓准确地将那根已经被提前拧松弛了的红色管子打落。
那双手伸了出去,门,轻轻掩盖。
可那双手,分明不是张东!张东体型魁伟高大,一双手掌也是宽阔得很。可那罪恶的一双手,分明瘦骨嶙峋。。。
过了很久,陈渊曦看见病房再次被推开,他看出来,这个戴帽子的,才是张东,张东在病床里徘徊犹豫了许久,去试探赵铭将的鼻息,手把他的脉搏,忽然原地跪下,朝赵铭将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张东又检查报警器,原地愣了一会,将报警器的电线接好,再次向赵铭将鞠躬,匆匆离去。
不一会,报警器轰然作响,值班护士匆忙进去。。。
两行眼泪从陈渊曦眼中滑落,对于这个男人,他已经无话可说,一切言语在此刻都过于苍白。陈渊曦哽咽着,靠着墙,浑身发冷。他在泪眼中似乎看到那个被张东带入天堂的金戒指,戒指在灯光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他心中隐隐作痛,痛到麻木,接着痛。
张东竟然,未曾给自己留下任何承载记忆的礼物。他从不会记得谁的生日,他从不记得特殊的节日,他更像是充满人情世故的人间以外的人,偶然出现在这世间,旋即离去。。。
“他这一辈子,若是为了初中时的那个夜晚赎罪,早就已经赎清,这辈子不是他欠我的,是我欠了他。”陈渊曦后来对顾曦哭诉着,不能自己。
“张东。。。”陈渊曦不知呢喃了他的名字多少次,似乎觉得睡着了,似乎又觉得未曾入睡。
赵渊,必须得知道这一切。墨谦临死时将这个发给自己,恐怕是不清楚张东已经去世了吧,他想临死前,再帮张东洗刷罪名。
一切,到底是太迟了。
陈渊曦并不知赵渊在G城的住所,不过问个地址,寄个快件,并非什么难事。
只是对于接听电话的舒小曼来说,似是十分痛苦。
“你。。。想做什么。”舒小曼问,继而剧烈地咳嗽着。
“哦,问个地址,寄点东西给赵渊。”陈渊曦说。
“地址。。。你要过来做什么?”舒小曼紧张地问,随后将电话挂断。
那就不寄吧,自己留着也好。
不出半小时,舒小曼却自己打电话过来了,说不上几句话,便只是一个劲地哭。陈渊曦待她哭完了,问:“还有什么话说?”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陈渊曦再无耐心,他回住处,预备收拾自己的东西。陈渊曦将一切打点好,看看又过去了好长时间,于盛夏之末,提着厚厚的旅行箱出门。
他招了辆专车,直抵达小城机场。
他走进了机场,过安检时,竟发现自己没有预定任何机票。
活着,像是在做梦。
墨谦之事一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觉得,是该去找到母亲,将她接回故里,好生颐养天年,算来,母亲也已经将近六十。至于该如何去找,他目下半点概念都没有,他又想去找云澈和朱紫萍,那个昔年夜晚,曾经让自己无比平静的小俩口,他亦是无法联系,最后一次弘颜收到他们的信,是来自拉丁美洲。
陈渊曦想了好久,惨然一笑,天地如此之大,他竟尔,毫无去处了。
舒小曼的电话再度来了。
“我求你,文溪,你来看看我。。。好不好。。。文溪!”舒小曼大声喊着。
陈渊曦不禁微微动容。
“有什么事,你先说。”
“文溪,我只求你这么一次,你来看看我,我不知道该对谁说,我不知道啊!”舒小曼似是十分绝望。陈渊曦隐隐有些担心:“赵渊呢?”
“他?我和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文溪,文溪,这里好黑,我好害怕!”舒小曼只是一个劲地哭喊。
去吧,反正都已经到机场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赵渊知道我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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