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看待天神的?”
黄金树下,一袭白袍的阿木尔汗,看着面前的李观棋,平静问道。
“一尊旧纪神灵。”
李观棋澹澹道,“仅此而已,还能怎么看待?”
“真是好平澹的态度。”
听得此言,阿木尔汗不禁摇头失笑。
李观棋则是依旧神情澹然。
他还能什么态度?
现如今的他,的确是打不过一尊神灵,但打不过归打不过,他难不成还要敬畏崇拜么?
他脑子里现在还住着一尊屠尽诸神的冥王意识呢,更何况所谓的旧纪神灵,不过是无量级的高级生命体罢了,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敬畏或者崇拜什么神灵。
“阿尔善那孩子,很反感天神大人复活。”
阿木尔汗扬起头颅,望向正上方的黄金巨树,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黄金枝叶,褐色的眼眸微微眯起,“1500年前,阿尔善不愿意天神大人提前复活,甚至不惜因此成为叛神者。
我知道他为什么反感。
因为天神大人想在千年之前就提前复活,需要刺激意识。
而他在生前就给自己准备好的方法,是赐予神力给凡人,而后借凡人之身,来一遍又一遍地完成执念,以此刺激灵魂。
我当然清楚,这会让草原陷入一次又一次战火。
可我还是选择了接受,于是我向后代隐瞒了这诸多事情。
但我最出色的儿子,也就是第二代北莽可汗,胡日乌斯,他有自己的心思,他选择隐瞒更多,同时在阿尔善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诱导他的思想与行为。
胡日乌斯成功了。
阿尔善也成功了。
我的这一个儿子和孙子,成功阻止了天神大人的计划,让他再也没能向草原释放神力,再也没能出现神选者,刺激意识的计划,全盘失败。
这些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了,阿尔善也承受了后果。
我不想再提这些。
我其实真正想提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说到这里,阿木尔汗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李观棋,认真道:“现在1500多年过去,即便天神不再刺激意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意识也已经到了正常复苏的时刻。
也就是说,他没有给草原带来一次又一次的战火,也到了复活的时候。
忽略过程吧。
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是,在阿尔善的阻止下,天神大人没有掀起第二次草原战火,他没有任何过错,只有伟大功绩。
他仅仅是将神力赐予了我,然后让我给草原带来了和平。
这,就是结果!”
说到最后,阿木尔汗的语气愈发斩钉截铁。
然而他面前的李观棋,却是一时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忽略过程?
这玩意儿还能抛开事实不谈的?
合着尹勒德汗阻止了天神的计划,让天神没有掀起第二次草原战火,然后天神就相当于没有犯错?
可是杀人未遂,也并不代表完全无罪了。
更何况这个“未遂”还不是自己半途良心发现,而是被人强行阻止的。
“你继续。”
李观棋看着阿木尔汗,平静地说道。
没必要讨论太多。
面对这样子的一个人,他并不想跟对方争执什么,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只想等阿木尔汗把话说完,然后再轮到他自己问几个问题。
“新纪以来,首位一统草原,结束草原乱世战火的人,是我!”
阿木尔汗声音洪亮,抬手指了指上方的黄金树,“但是,给予我这份力量的,是天神大人!
所以,天神大人给草原带来了和平。
然后,他现在要复活了。
如此一尊伟大的神灵要复活,阿尔善却不愿意见到这般局面。
为什么?
一尊神灵,可以让这个世界永远保持和平。
想想,世界为何争乱不休?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非就是利益或者信仰。
想停止战争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让一尊至高无上,举世无敌,且永生不死的存在,作为最强大的威慑力,震慑整个世界,从而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掀起战争。
这是什么?
这是永恒的和平!”
阿木尔汗越说,神情愈发坚定,“这才是我苏赫巴鲁追求的真正和平!永恒的和平!
否则一时的和平,不过是上次战争与下次战争的间隙罢了!
阿尔善那小子认为这个世界不需要神灵,可事实证明,北莽王庭,这一个由人组建的王朝,不管怎么缝缝补补,现在都已经迎来终结,战火重现草原了,不是么?
人,无法让这个世界永远和平。
能达成这个伟大目标的,只有举世无敌,且永生不死的神灵!”
“……”
李观棋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下。
“噢。”
片刻之后,李观棋才恍然大悟,看着阿木尔汗轻笑道:“我懂了,你之所以会在这里等我,还跟我说了这么这么多,其实真正想说的事情就一个,你,想让我放弃尹勒德汗的建议,放弃阻止天神复活的想法,对吧?”
“让天神大人复活,对全世界都是一件好事。”
阿木尔汗神情肃穆,眼神坚定无比。
“你对你的天神大人,似乎并不是很有信心啊?”
李观棋不想跟他探讨天神复活是好是坏,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位天神的初代神选者,“为什么?你难不成也和尹勒德汗一样,认为我具备成功阻止天神复活的可能性?
还是说,天神意识即将苏醒的前一刻,就真的那么脆弱,可以被半神轻而易举地摧毁?
所以,阿木尔汗,你在害怕,害怕我真的趁那一个时机,阻止天神复活,并杀死他,就此摧毁你做了2000年的永生美梦,并且让你和这个死后世界,就此不复存在。
我讲的,可对?”
“全对。”
阿木尔汗看着李观棋,认真道:“我渴望永生,但我也渴望世界的永恒和平,这不仅仅是私心,也是大义,所以,听我一句劝吧,让天神复活,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
“他究竟是什么人?”
李观棋再次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天神在旧纪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不必掩饰,尹勒德汗不知道的事情,你肯定知道,并且你知道的事情,远比尹勒德汗认为你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
阿木尔汗没有回答。
“好吧,再见。”
李观棋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迈开脚步,朝这位壮汉身后的黄金树洞走去。
“天神大人,真名高玉楼,乃是剑之神灵。”
然而,就在李观棋与阿木尔汗擦肩而过之际,这位初代可汗还是开口了。
李观棋随即停步。
与此同时,冥王的声音也在李观棋的脑海里响起,“原来是他……剑神高玉楼,掌控剑之法则的东方神灵。
世间万物皆可成道,元素可成法则,显化神宫,兵器亦如是。
高玉楼是旧纪历史上,第一个开启剑之神宫的存在,并且他也借此成为了神灵,是整个旧纪时代的剑道祖师。
剑神的来历很神秘,没什么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他在成神前是干什么的,也难怪我们此前一直猜不到所谓‘天神’的身份了。
剑神是历史明确记载的,第5位陨落的神灵。
死因没什么离奇的,就是很寻常的神灵之间的搏杀,他技不如人,所以死了。
虽然他是剑神,但不要被脑子里的第一印象带偏了,剑神也不代表什么举世无敌的风流写意。
高玉楼是剑神,但也只是一个普通水平的神灵。”
“……”
听着脑海里的冥王话语,李观棋顿时语塞。
也许剑神在旧纪的诸神之间,确实很普通。
可那要看跟谁比。
至少放在现如今这一个无神的新纪时代,剑神高玉楼非但不普通,甚至一旦复活,那就是举世无敌!
“冥王,我要问一个可能有点幼稚的问题,但你应该懂我意思。”
李观棋在脑海里出声道:“这个剑神,在你看来,他……额,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问题确实幼稚。”
冥王有点无奈,“一个人,是没法单纯地用‘好’和‘坏’来下定义的,不过你当然清楚这点,而你之所以这么问的意思我也懂,但我只能说……鬼知道?剑神挂掉的时候我都还没被火神复活呢,上哪儿知道他这家伙的为人?”
“好吧。”
李观棋不再多言。
只能等出去之后问问瞬空了。
“还有什么?”
李观棋将心神重归外界,转过身来,看向面前的阿木尔汗,“除了名字和神号之外,关于那位‘天神大人’,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他向往和平的心。”
阿木尔汗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位置,认真道:“但这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当年,我第一次接收天神大人的神力之际,我感受到了他的意志。
他向往和平,向往美好!
他的这一股意志,很坚定,远比我这一生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坚定,他是善良的神灵,他的复活,一定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我深信这一点!”
“好吧,那我有一个问题。”
李观棋也抬起了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回答我这个问题,如果答桉足够满意,我会重新考虑这件事。
告诉我,阿木尔汗,天神为什么要刺激意识?
他在生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他知道自己会复活,知道自己的肉身会比意识先一步重塑完毕,他还知道想加速意识的复苏,就必须要进行意识的激活,所以他在生前就做好了规划。
我不知道具体是个怎么过程。
但是按照尹勒德汗的说法,天神是对自己的潜意识做了点什么。
一旦他的肉身重塑完毕,他的主意识虽然还在沉睡,但是潜意识会自己开始行动,释放神力,在草原上寻找神选者,然后通过的方式,来一次次刺激自己的意识,加速意识的苏醒。
可是这真的有必要吗?
现实已经证明了,他不需要刺激意识也可以复活,只是需要再等个一千多年而已。
这甚至不是什么煎熬的等待。
毕竟,他连主意识都没有复苏,何来什么‘等待’的概念?
对他来说,这个过程就相当于睁眼闭眼睡一觉而已。
可即便如此,天神也没有选择等待。
也就是说,他仅仅是为了自己能够提前一千多年复活,就愿意在草原上挑起一次次战火,造成一次次的生灵涂炭,让无数百姓死去。
天神能做出这种事,然后你跟我说……他是一个向往和平与美好的善良神灵?”
讲到这里,李观棋看着阿木尔汗,微微一笑,“抱歉,至少对我而言,这个结论不太合理,我也没法认同,除非你告诉我,尹勒德汗跟我说的这些,都是假的。”
“是真的。”
阿木尔汗眼神复杂,低声道。
“那就没得聊了,再见。”
李观棋重新转过身,朝前方的黄金树洞走去。
“我还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阿木尔汗在他身后再次开口,但语气却有点阴冷。
“快说。”
李观棋这回连转头都懒得了,仅仅只是驻足停步而已。
“你非要拿自己的命来赌?”
阿木尔汗的冰冷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想杀死天神大人,就只有那唯一的一次机会,可你能确保自己必定成功?
一旦失败,等待你的,就是天神大人的怒火,你觉得他会放过你这个试图杀死他的家伙吗?
你必死无疑!
当然,你也有可能死不了,然后获得一个比死亡还要更加可怕的下场。
你见过阿尔善了,有看见他在经历什么吗?
你一旦失败,那片神罚之地,就会多出一个你,你会跟阿尔善一样,沉沦在那永无止境的折磨之中,永远也不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所以你为什么要赌?我想不通!”
“说完了?”
李观棋听罢,神情依旧平静,澹澹道:“既然说完了,那就再见……哦不,你我不会有再见之日的,应该是,永别了。”
说罢,他彻底走进眼前的黄金树洞。
“嗡——”
刺眼的金色强光爆发开来,将李观棋的身影瞬间吞没。
……
……
“观棋?观棋?”
阴森森的墓室通道之中。
身穿一袭白色长裙,红发及腰的龙戟坐在地上,背靠墙壁。
而李观棋则是躺在旁边,脑袋枕着她的大腿,双眸紧闭,依旧处于沉睡状态。
“什么情况?”
龙戟见他还不醒,不禁柳眉微蹙,在李观棋的脑海里出声道:“冥王,你搞什么,你不是说他要醒了吗?这都三分钟了,半点动静都没有。”
“是应该醒了啊。”
冥王的声音随之响起,“我们都走进黄金树洞了,而且他灵魂状态也恢复正常了,我哪知道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可能是图你的膝枕所以在装死?你试试把他扔地上,看他醒不醒。”
“啊?”
龙戟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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