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
山洞之中。
李观棋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地看着灰白岩壁上的壁画,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我问的是,该如何让我的师姐王燕青,恢复她原本的性格,结果你的预言结果,却要我杀了她?嗯?我不懂,给我一个解释,神户哲也。”
“额……”
神户哲也眉头微皱,又仔细地看了看墙上壁画。
一个三头六臂的小人,杀死了另一个红眼睛黄衣服的女人。
这就是预言壁画明面上的第一层意思。
照这位武帝的话说,武帝很清楚这壁画上的“三头六臂的小人”是指代他自己,而这个被杀的红眼睛女人,就是武帝口中的什么“师姐”?
“神户一族,不负责预言解读。”
神户哲也轻轻摇头,而后看着李观棋,平静道:“不过,我至少有80%的把握敢说,这副预言壁画想表达的真正意思,应该不是单纯地让武帝您杀死她。
因为如果这样就算解读正确的话,那这副预言壁画就太过于清晰和简单明了,根本算不上什么‘谜题’,而是答案了。
可清晰、答案、简单明了这三个名词,从来就和预言术不搭边。
预言术,应该是模糊、谜题、含糊不清才对。
我们神户一族的史书上,对于世界上所有的预言咒术和预言异能,都用这么一句话来描述。
——人们带着问题来找它,但很可惜,它只会还给人们另一个谜题。
也许谜题的真正答案,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是想得到这个谜题的答案,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至少答案绝不会浮于表面。
所以,我神户哲也仅代表个人,向武帝您提供一条建议。
无论如何,这件事真正的解决方法,都绝非直接杀死这位‘师姐’如此简单。
预言壁画的内容,很多时候是一个指代性的象征。
也就是说,武帝您在这副壁画上看见的两个小人,也许并非真的是指两个活生生的人,同样也有可能是指你们两个人的思想,甚至两个人的执念具象化。
嗯……”
说着,这位神户哲也面露迟疑之色,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开口说道:“神户一族的史书上,记载有这么一个案例,与武帝您现在的情况有些贴切,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讲予您听,我担心这个案例会形成某种误导,毕竟每个预言都是不一样的。”
“讲。”
李观棋负手而立,脸色比起最开始的阴沉,已经稍稍缓和。
“是,武帝。”
神户哲也点点头,随即开口道:“870年前,西方有个小王国叫做丹尼,丹尼国有个王子,与我的一名神户先祖认识。
那个丹尼王子救过我的那位先祖一命,所以我先祖谎称他认识一位预言大师,说是丹尼王子若有需要,他可以消耗这个人情,为丹尼王子求取一道预言。
实际上,他是想用自己的第一次预言机会来报答救命之恩。
而丹尼王子很快就用掉了这次机会。
丹尼王子向我的先祖询问,他该如何才能在王位争夺战之中脱颖而出,得到父王的认可,成为王位继承人,成为下一代丹尼国王。
我先祖施展预言异能,得到的预言壁画是……杀。
预言壁画的内容,是两个小人,跟武帝您现在所看见的一样,而且丹尼王子跟刚才的您也一样,很确定壁画其中的一个小人,就是指代自己。
而那副壁画的另一个小人,则是丹尼王子的父亲,老国王。
壁画里的老国王,跪在地上,满脸害怕地被丹尼王子一剑刺穿了心脏。
理所当然的,我的先祖和丹尼王子,都认为这副壁画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丹尼王子想当上国王的话,就得亲手杀死老国王,通过武力来强行篡权。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的背景,的确如此。
丹尼王子是老国王在登基前的政治联姻产物,所以老国王其实不喜欢丹尼王子,按照正常情况,王位绝不可能传给丹尼王子。
而丹尼王子却非常天才,各方面的天才,他不仅仅修炼天赋很好,并且经过多年谋划,早已在暗中组建出了一支足以强行抗衡国王势力,进行篡国之举的军队。
可以说,那时的丹尼王子,具备所有起兵造反,杀死老国王,强行篡国的条件。
他之所以会找我的先祖求取这种预言,其实也是在那个万事俱备,只待起兵的关头,却心里纠结,始终下不定决心。
而当这个预言壁画出现之后,他不再犹豫。
他选择……放弃。
他主动卸去了在丹尼国的所有职位,解散了自己暗中组建起来的军队势力,放弃了对国王之位的争夺。
丹尼王子渴望当上国王,但他不想以杀死自己父亲的方式来进行。
所以,当预言壁画出现之后,他以为这是神明的旨意。
他的态度是,既然连神明都认为,他想当上国王,就只能杀死老国王,那他干脆不要这什么王位了,让自己的兄弟们去争吧。
他得到了预言,但他放弃了遵循预言去行动的计划。
但这不是结束。
多年以后,我的先祖重回丹尼国,却发现昔日的救命恩人,居然已经坐上了国王之位,整个丹尼王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并且老国王也只是退休,选择安享晚年而已。
我的先祖很好奇,询问昔日的丹尼王子,彼时的丹尼新国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丹尼王子解释说,他们当年的预言解读,其实是完全错误的。
壁画里的内容,是老国王,跪在地上,满脸害怕地被他一剑刺穿了心脏。
他俩当时就以为这是要他亲手杀死老国王的意思。
其实不然。
那个老国王的壁画形象,并非真的指代老国王本人,而是指代老国王心中的胆怯与顾虑。
彼时的丹尼王国,周围有敌国虎视眈眈,国家内政也动荡不安,处于一个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而老国王面对这种局面,既担忧又胆怯,害怕自己的继承人一个没选好,就让王国覆灭。
然而,因为一次机缘巧合,老国王终于跟丹尼王子这个政治通婚的产物,进行了一次敞开心扉的真正交谈。
这对父子,终于对彼此畅所欲言。
丹尼王子向老国王阐述了自己的一系列政见,包括对国内局势的改革思路,对敌国势力的处理方法,那英明智慧的种种计划,让老国王对于这位平日里一直很不看重的儿子,终于真正的重视了起来。
而老国王也对丹尼王子坦言,自己其实一直很害怕,害怕后继无人,害怕王国覆灭。
不过丹尼王子的这些话,让老国王彻底打消了心中的胆怯,让他下定决心,将王国交付于丹尼王子之手。
于是,真相大白。
当年那一副预言壁画的真正解读,根本就不是让丹尼王子杀死老国王。
而是让丹尼王子‘杀死’老国王心中的胆怯与顾虑。
那满脸害怕的老国王壁画形象,并非指代老国王本人,而是指代他心中的种种顾虑与对家国未来的担忧害怕。
试问,如果当年丹尼王子通过错误的解读,做下了错误的决定,结局又会如何呢?
后悔,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
所以……”
讲到这里,神户哲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灰白岩壁,看向那一副“李观棋杀死王燕青”的抽象壁画。
他伸出右手,指着这副壁画,“武帝,这个三头六臂的小人,也许并非指您自己的真身,而那个红眼睛黄衣服的女人,或许,也并非是指您师姐本人。
或许这副壁画的真正含义,并非要您杀死这位女人,而是另有它意。
当然,我依旧无法判断这一副预言壁画的真正含义。
我只能说,所谓预言,与其说是神明的提示,不如说是神明的恶作剧,这里面虽然蕴含着真相,但也处处是含糊不清的陷阱,还请武帝谨慎谨慎再谨慎,三思而后行,切莫做出让自己追悔莫及之事。
草民的堂兄还需疗养,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神户哲也言尽于此,只是朝李观棋低头弯腰行了一礼,然后背起躺在地上的神户真,转身离开了这处山洞,只留李观棋一人待在原地。
“……”
这位头戴帝冕,身穿帝袍的大武皇帝负手而立,看着墙上的壁画,沉默良久。
“在你面前,没有什么武朝的皇帝。”
忽然,李观棋轻声自语,抬起手,摘下了自己头顶上的十二旒帝冕,满头白发散落在背,“同样的,你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大楚女帝,你是王燕青,仅此而已……我会找到正确答案的,师姐。”
他手里拿着这顶帝冕,转身离开,走出了山洞。
而樱花天皇那一道修长身影,依旧守候在洞口外的森林边缘,见李观棋走出之后,便恭敬地低头弯腰。
“陛下,平安京那边有侍卫传信于我,说是有一位名叫‘米切尔’的半人马高官,似乎有事要跟您汇报。”
“哦?”
李观棋眼神一凝。
关于那个嬴氏皇族小女孩的事情,终于要盖棺定论了么?
“我们回去吧。”
李观棋沉声道。
“是,陛下。”
樱花天皇右手一挥,直接撕开一条扭曲七彩光华的空间裂缝,“神户一族隐居地的空间屏蔽,防外不防内,在内部想离开没什么限制,陛下,请。”
李观棋随即踏入其中,身影直接被七彩光华吞没。
樱花天皇紧随其后。
当二人彻底进去空间裂缝之后,空间裂缝也随之缓缓闭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有人来过此地一般。
……
……
“你出去,告诉米切尔,让他带着虎王云庭一起过来觐见!”
李观棋一步踏出,从空间裂缝里回到平安京的皇宫大殿之内,一边朝大殿上方的王座走去,一边沉声下令。
“是。”
樱花天皇慢他一步出来,低头应了声之后,就朝朱红殿门走去,伸手推开大门,离开大殿之后又反手关上。
约莫半分钟之后,这座殿门再次被人从外边推开。
两道身影缓缓而来。
正是半人马一族的情报总官和新任虎王云庭。
“臣米切尔。”
“臣云庭。”
“拜见陛……”
“不必多礼。”
两人走到大殿正中央,刚准备朝坐在王座之上的李观棋跪拜行礼,就被李观棋出声打断。
“云庭,你现在出去,跟前任樱花天皇商量一下报酬的事情,你只需问他‘那两人的报酬’应该给多少,他自然会懂,然后你从虎人一族的府库里拿出来交给他就行,这也算是虎人一族为战争过错赎罪,朕会记着。”
“是!”
云庭低头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合着他啥事没有,就是进来掏钱的……算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砰。”
沉重的朱红殿门一开一闭,云庭就此离开。
大殿之内,只剩王座上的李观棋,大殿正中央的半人马米切尔,两人而已。
“出事了,陛下。”
米切尔面色难看,咬了咬牙,望向上方的李观棋,“我们在长城之内的探子和那个小女孩,已经被大楚王朝的探子发现!”
“……”
李观棋心底一沉,背靠王座,皱眉道:“从头说起,具体如何,讲。”
“是,陛下!”
米切尔随即开口说道:“我昨日晚上,传信给那个探子,让他给那个疑似嬴氏后裔,名为‘周岚’的小女孩服用变形药剂,看看是否能够生效,以此来确定这个名为‘周岚’的小女孩,是否为大楚女帝要找的那个嬴氏皇族后裔。
可是就在5分钟之前,那个探子留在白薇王城的灵魂烛火……熄灭了!
也就是说他的灵魂已经消散,此刻已经身亡!
而他在灵魂烛火熄灭的前一刻,通过传讯法器,给我们发来了最后一条讯息!”
“等等?”
李观棋听到这里,眉头不禁皱起,“我记得,如今的长城封闭,各种通讯方法不是都会有延迟吗?他的这最后一条讯息,没有延迟?”
“这就是另一码事了,陛下。”
米切尔神情严肃,“我们发现,大洛御天长城的屏蔽效果,从今日早晨开始就有一点点减弱,虽然依旧无法让人通过,但传讯法器能释放出去的灵力强度,得到了更高的上限。
这就使得通讯法器的延迟大大减小,几近于无。
所以我们有理由推测,距离长城关闭的那一天,已经并不遥远了,至多就在这两三月之间。”
“……继续。”
李观棋皱着眉,沉声道:“那个探子在死前发出的讯息,内容是什么?”
“还请陛下过目。”
米切尔随即从空间项链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方块,轻轻在底部一按,这个黑色方块就开始播放一段虚弱男子的音频:
“报、报告灰首……这里是灰鸦,我们已经被大楚斥候发现了,我、我杀死了所有斥候,但我现在也身受重伤,无法自愈……
那些斥候,他们、他们不是同一个异血家族,异能都、都不一样,可他们的眼睛,全都是、都是红色的。
他们还、还拥有一种……咳咳,一种、一种散发血光的剑刃。
被、被这种剑刃造成的伤势,完全无法自愈,而且还会像毒素一样蔓延全身……我……我要死了……
我、我已经让周岚前往⑤号安全屋,但……但我不确定她能否成功抵达。
我虽然杀,呃啊……我杀、杀死了来袭的所有斥候,但这无法阻断情报的蔓延,接下来,会、会、会有更多的大楚斥候去捉拿……周……岚……
还、有。
我、我已经按照灰首的命令,对周……周岚,施展过总共19种改变容貌的方法,无……无一生效,全部没用。
但是……但是……周岚的眼睛,在喝下艾特维森变形药剂之后,出现了变化。
她的眼睛从黑色,变、变成了金色。
可她的瞳孔却是……呃!”
这个名为“灰鸦”的探子的最后音频,戛然而止。
话未说完,但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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