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推开那扇海选小黑屋的门的前一秒,我还没想好进去之后要唱个什么歌。
宋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我,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想我一个唱歌恐惧症者能为他如此两肋插刀,他得顶着多大的压力。
“88号,请上场。”小黑屋门口的扩音器响了起来。
“在,马上。”宋莱替我应了一声。
“宋莱,我一会要晕倒在台上,你得把我扛回去啊。”我逗他。
“嗯嗯嗯一定一定。”他使劲点头。
“小样,你盼着我晕倒在台上从此跟美好的人生告别是吧?”
“不是不是不是,哎呀,你就进去随便唱一下就可以了。别把我整得这么紧张。姑奶奶,我都快尿裤子了。”他哭丧个脸。
我没理他。推开门,进了小黑屋。
小黑屋里边真的是黑漆漆的,只有屋子中央的顶棚上投下一个巨大的刺眼光柱,从顶棚一直投射到地面。我想到了外星人的飞碟,大概一走进那个光柱里,会有强大的气流把你吸走,然后你从此就成为了外星人研究的对象。你的人生从此与传奇划伤等号,各大媒体的“外星人诡异事件”之类的报道里,你就成为了事件主角,然后有一天你又被外星人丢了回来,发现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
“88号选手,请表演。”扩音器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瞬间被拉回到现实。
扶了一下立在光柱中间的立麦,我要开始唱了。
可我唱个什么好呢?
我一开唱,那些不知道身在何处却一直监视着我的评委们会不会魂飞魄散呢?
唱个“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幼稚。
唱个“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还是幼稚。
可是自打上学起,我认认真真地学的歌就这么两首,还是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学的,因为那时候我还没对唱歌产生过恐惧。
唱个什么呢?唱个什么呢?我急的手心里都出汗了。
“88号选手,准备好了就开始唱吧。”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明显有点不耐烦了。
我脑袋一烧脱口唱道:“风吹着杨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小河里流水,?N哗啦啦啦啦啦了……谁家的媳妇呀,走呀走的忙呀,原来她要回娘家……”
!!!我被自己惊到了。怎么就唱出了这首老掉牙的歌,这是当年我那个怪异的老妈每天晚上哄我入睡必唱的歌哎,她视这歌为最美的摇篮曲,我不知道被这首歌摧残了多少遍。
可是我没办法停下来啊,我唱得那么自如,那么流畅,尤其是声音经由麦克风无限放大后,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声音,高亢而圆润。嗯,跟我妈的声音一模一样。真该死。
我跌跌撞撞走出小黑屋,就看到宋莱一双原本就挺大的眼睛瞪得比烧饼还大。“岑景,你唱得太棒了!棒,真棒!”
我照他脑门上就是一个巴掌,“离我远点,让我自己静一静。”
于是,我就在宋莱和一众人诧异的眼光中呼啦啦地跑掉了。
这是06年的4月30日。我在梅雁路上仓皇逃窜。路旁的玉兰花刚刚开过,街面上到处都是她们散落的矫情花瓣。我闷着头使劲朝前走,也不知道要走往哪去。我不敢抬头,更不敢抬头看一眼从身边走过的人,我仿佛觉得他们都在指着我说:“瞧,这个女孩竟然跑去唱了一首《回娘家》。”
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不知道是宋莱还是哪个鬼打来的,可我连伸一下手拿出来看一眼都不愿意,我真的想静一静。
我第二次见宋莱已经是在摔手机事件之后的一个月了,而且并不是我们学校的校园里。那时候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和李汪等几个女生一起去火车票代售点买回家的车票。代售点离学校有一段坐车浪费、走路嫌累的距离,我们一干人就无奈地选择了走路。
七月里到处都是毒辣的阳光的味道,空气中的热浪飘摇而上直往人的衣服里钻搞得一身臭汗。等我们到了代售点,一个个早被热蔫了。可是,我没那么蔫,因为在蜿蜒的长队中,我看到了宋莱。他头戴个棒球帽,上身是一件湖蓝色的短T,一条白色的篮球短裤,蹬了一双运动款的夹趾拖,挤在队伍里探头探脑地往窗口看。
李汪也一早就发现了他,悄悄跟我说:“哎,那不是被你甩了手机的男生吗?也不知道他手机到底坏没坏。”
“肯定没事吧,不然他早来找我了。”
“还是离他远点吧,别让他给认出来,万一手机没好呢。”李汪说。
“我去问问。”
“哎……我说……”李汪想拉住我,但被我一把甩脱。
我走到宋莱的右后侧,拿手背朝他胳膊上一挥,“啪”,真清脆。
宋莱惊得人都跳将了起来,他五官抽抽在一起,左手捂着右臂扭头一看,似乎没认出我。“你是谁啊?”
“那天手机摔坏了吗?”我故作轻声问他。
“是岑……景?”
“不然还有谁?”
“我说师妹,麻烦您以后下手能轻点不?你是练家子啊。”他委屈地揉着右臂。
“谁,谁谁是师妹啦?!”我最恨别人跟我面前称大。
“你啊!我也是经管系的啊,我01级的。”
“你要是01级的,我还是97级的呢。谁信。”
他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个学生证给我。我拿来一看。姓名,宋莱。性别,男。民族,汉。出生年月1987年12月30日。所在院系,金融学院经济管理系。入学时间:2001年9月。
妈蛋,竟然是我的大师兄。还是即将大四的大师兄。
我哑口无言,径直把学生证丢还给他。然后想着怎么找个借口溜掉。
“我那个手机……”他声音轻得跟蚊子似的。
“你什么,大点声。”我理直气壮地训他。
“就是,我那个手机,那天被你摔坏了。”他还是很小声。不过我听清楚了。
“那你不来找我?”我说。
他掏出手机给我看,“我自己修好了,就是进了点水。”他冲我微微一笑。
我真是受不了他的微笑。牙齿那么白,那么齐。
“你牙口挺好啊。”我脱口道。
“什么?”他不解地看我。
我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了。“哦,没什么。我是问你排了半天队了吧,这可是个体力活啊。”
他没说什么,又嘿嘿一笑,这回不光露出了牙齿,还在脸上挤出一对酒窝。我真想抽他个耳光。
“那个,要不我帮你排?”他说。
“不用,我和宿舍的人一起来的。”我故作清高。
宋莱望了望已经排在队伍末的李汪他们,说“哦,那好吧。你回哪啊?”
“青岛。你呢?”我问。
“太好了,咱俩算老乡哎,我回济南。”他兴高采烈的。
我心说,得了吧,山东学生多如牛毛,学校里一个广告牌子砸下来,十个里边得有八个是山东人。但我已经懒得跟他打趣。“不跟你聊了,我得去排队了。”
我扭头朝队尾走去,就听身后宋莱说,“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咱们可以买一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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