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浩浩汤汤,自西南向东北滔滔奔流八百里,才一头注入烟波浩渺的大泽。
面对这条大河,杨真似乎连心胸都陡然开阔起来,若非身后跟着两个拖油瓶,他几乎就要仰天长啸一声。
李猫儿没有吃的东西,就一直恹恹的没有精神,甚至走到半路就直接把自己挂到了杨真的脖子上,也亏得她身小体轻,杨真才没有顺手把她丢出去。
九先生自从拜见了杨真后,无论杨真说什么,他的回应只有一招,那就是装可怜装无辜软磨硬泡。
就算杨真发火要揍他,他也是双手抱头直接朝地上一蹲,任打任挨的模样,让杨真恨不得找根绳子把他吊在路旁的树上。
吵吵闹闹间,溱河渡口就在前方,放眼望去,一道道长街弯弯曲曲,各种式样的高屋矮棚鳞次栉比。集镇上人流穿梭,车马喧嚣,比起廿里驿又何止热闹十倍。
街道两旁满是酒肆饭铺,有未上工的人脱了上衣,赤膊在那里吃喝。
再向里走,便是众多的物料商铺,兜售着从大河上运来的货物。
而一旁狭窄的巷子里,则用各色门帘装饰的花花绿绿,里面间或传来女子的嬉笑与男人的呼卢喝雉。
李猫儿立刻兴奋起来,坐在杨真肩头左顾右盼,只是被杨真牢牢地扣住双腿,这才没有立刻跳过去观瞧。
继续走进去,已到了集镇中央,也是这渡口集镇最初建起的地方。
这里各色建筑规范了许多,酒楼茶楼青楼马肆客舍一应俱全,甚至还出现了向阳花圃和近水宅邸。
杨真一路走来,忽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溱河渡口上万人,姓马的不知凡几。他原本应该向老主簿问清楚“老马”是谁,长得什么模样,做的什么活计才是。
总不能在马肆里随便买一匹马,也算是老主簿让他来找的“老马”吧。
李猫儿可以是狸猫,但“老马”肯定不会只是一匹老马。
不过好在他看的开,既然暂时找不到老马,那就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一起来就去找老主簿告别,他连早饭还没有吃呢。
身旁便是高大的酒楼,但杨真还是准备找个便宜实惠的地方。他一路寻觅,没有找到饭铺,倒是先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抬眼一看,瞧见不远处有个打铁的铺子,屋檐下挂着明晃晃的刀剑,居然还是个兵器铺子。
杨真的腰刀在昨天一战里被张凤的飞锥打断,眼下正缺少一把趁手的兵器,随即便走了过去。
“走走走,小孩子在这看什么看?”
一行三人还没到近前,那赤着胳膊依在门口柜台上的兵器铺子伙计早就把眼神瞟了过来,眼见一个瘦削少年驮个小孩子,背后跟个一阵风就能刮走的?瘦老汉,哪里有一点儿用得着兵器的地方,又见三人立在门前观瞧,直接不耐烦地出声驱赶。
杨真不动声色,从腰间取出捕快腰牌,往柜台台面上一拍。
“什么玩意儿啊……县里的捕快?你这腰牌偷来的吧?在咱们渡口这儿可不顶用。”那伙计抬手拿起腰牌,依旧是一脸的轻蔑,但终究不敢继续赶人了。
杨真没有理他,伸手指弹了弹悬挂着的刀剑,脸上升起不屑的神情:“你这儿摆出来的的可没什么好玩意。”
“我说你到底懂不懂啊,不懂别乱碰。”
伙计上下打量着杨真,虽说腰牌是真的,但是这人却不怎么像,但要说真不像吧,他身上又有点儿那么个意思。
他犯起了踌躇,这少年到底是老江湖还是个肥羊,他发现自己一时竟然看不透了。
“你店里要都是这样的货色,那我也不用在这里买了。”杨真收起腰牌,撇了撇嘴,“把刀剑磨得再光亮有个屁用,砍人的玩意儿又不是拿来当镜子照的。”
“哟,行家啊。”伙计自然也不会被他随随便便唬住,皮笑肉不笑道,“咱这儿也有十分好铁打的钢刀,就看客人您出不出得起那个价了。”
杨真嗤之以鼻:“好铁从来九成九,十成纯铁软成蛋,哪来的十分好铁?把你们的货摆出来,我先看看再说。”
伙计愣了愣,终于正色起来:“小郎君恕罪,小人先前眼拙,不知您想要什么样的兵器?”
“刀,越重越好。”
“好嘞,您稍歇片刻。”伙计连忙从屋里搬出一个小凳,让杨真坐下歇息,自己钻进里屋,片刻后捧着一把刀出来,“二斤六两的锻铁刀,吹毛利刃,您看怎么样。”
杨真接过刀,对着阳光只看了一眼,就随手丢在柜台上:“你还哄我不是?屁的锻铁刀,连三锻都没有。”
他见伙计又要转身去拿,忽然想起自己如今也是有钱人了,皱了皱眉道:“这样吧,我给你说下要求,也免得你一趟一趟地跑。我要百炼刀,十斤以上的,你这儿有就拿出来。要是没有,我另寻别家。”
“百炼刀,还得十斤以上?”伙计听了这话才真的愣住了,又仔细打量一番杨真,“客人莫不是听了什么话本,特地来打趣我的?”
“生铁熔百炼,五斤炼一斤。一锻两层、十锻千层、百锻无穷尽也,我自然不是打趣你的。”杨真端坐不动笑道,“不过想来你这铺子里都是凡铁,也打不出传说里的百炼刀,那么十五锻的总该有吧,区区三万两千层,手法好的师傅应该可以打出来。”
他侃侃而谈,然而伙计已经听得完全呆住了。
“没想到这位郎君竟然对打刀之术如此内行,我这伙计倒是贻笑大方了。”这时一直在火炉旁照看火候的铁匠走过来,对杨真拱了拱手笑道,“凡铁九炼已是极致。再往上每加一锻都需更高的造诣,咱们这只是小地方,出不了打铁的圣手或者大师,肯定造不出十五锻的传世名器。”
杨真见他说的实诚,愣了愣,也忍不住笑了:“其实我对打铁一点儿也不懂,刚才那些话都是我爹跟我说过的,我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铁匠疑惑道:“哦,莫非令尊是铸剑师?”
杨真笑道:“他也是个捕快。”
铁匠的神情明显不信,但他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从墙上摘下一柄灰扑扑的刀:“以我的能力最多只能打出八锻刀,看来是难合小郎君的心意。不过这柄宿铁刀是我师父所铸,可斩甲三十扎,重九斤五两,名为‘鳄吻’,已是我铺内最好的刀了。”
这铁匠双手托刀,神情郑重,就连杨真也不由得从凳子上起身,双手接过虎颌刀,屏住呼吸仔细观瞧。
手中这柄刀长约四尺、宽近三寸、厚约二分,刀身平直毫无弧度,上面蒙着一层青灰色,像是疙疙瘩瘩的盐碱痕迹,仔细看去却是磨砂一般的细密纹路。刀锋处一泓洁白宛如盐霜,从锷口一直延伸到刀尖,好似鳄口利齿,虽然距离甚远,却仍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好刀。”杨真微微眯眼,纵然以他的挑剔,也找不出这刀的瑕疵,不由得开口称赞。
“那小郎君觉得此刀价值几何?”铁匠也不取回刀,只是站在原处微笑着问道。
杨真想了想,诚实地开口:“对你来说,毕竟是师父相传,应该是千金不卖。”
铁匠大约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愣才道:“若是小郎君爱惜此刀,我退让一步也无不可。”
“若让你忍痛割爱,那我大约就要忍痛割钱袋。”杨真摆出一脸遗憾,这柄宿铁刀虽不错,对他来说却并非难以割舍,他把刀郑重地交还铁匠,语气诚恳,“以我来看,这柄刀足足价值五十两。”
“五十两,你还不如去抢!”铁匠顿时失态,几乎惊怒地叫喊出来。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把它挂在墙上吃灰。”杨真忽然笑的像一只小狐狸,“毕竟这么重的刀,想找个好买家可不容易。”
铁匠怒视杨真:“明明是你非要这么重的刀。”
杨真一脸的理所当然:“所以我就是个好买家啊。”
铁匠鄙弃道:“五十两算个屁的好买家,四百两你便拿走。”
杨真笑道:“五十两,你若不卖,我转身就走。”
铁匠怒道:“五十两,我还不如把它继续挂在墙上吃灰,三百两一口价,你莫要再开口还价。”
杨真果然没有再开口,只是举起手指,给铁匠比划了个六字。
铁匠差点儿被他气死,恼火道:“这鳄吻刀,我师父足足耗费三年时间才寻来上等的材料,煅烧生铁化为精钢又花了十多个昼夜,以柔铁为脊精钢为锋灌制成型,辅以神材百淬,方铸就此刀,其中耗费又岂能以银钱计算……二百两!便是此价!”
杨真又给他比划了个八字。
铁匠终于不再说话,神情淡漠地望着杨真,宛如彻底死心,但眼底的怒火几乎要把杨真燃尽。
杨真静静地与他对视。
片刻之后,铁匠长长地叹息一声,心灰意冷地拍了拍刀身,转过身去:“鳄吻啊鳄吻,看来你遇不到明主,只能继续在墙上吃灰咯。”
杨真也叹了口气,缓缓地伸出食指。
“一百八十两?”铁匠果然停下脚步,几乎是哀求一般地问。
杨真坚定地摇了摇头,继续伸着那根食指。
铁匠顿时好似被戳破的鱼鳔,垂头丧气道:“罢了,算我亏本卖给你了。”
“你还得再附送给我一个刀鞘。”杨真举着食指,认认真真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你是个恶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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