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真君

    
    大泽茫茫，如同一只巨龟盘踞在青州与越州之间，方圆千余里，烟波浩渺。
    八百里溱河注入大泽，若从高空俯瞰，不过像是巨龟甩出的小小尾巴。
    然而即便如此，溱河河口处也有十里宽窄。
    大泽口坐落在河口之东，据说百余年前只是个渔村，而今早已变成一座大城，参差十万户，容纳百万人口。
    十万户人家貌似不多，可在大地上连绵铺展开来，纵横亦有几十里。
    因此杨真等人出了河下县不久，便已走入大泽口境内。视线所及，但见道路平阔、屋舍俨然，车马商旅往来穿梭，路边店铺琳琅满目，比起溱阳不知繁华了多少。
    自从月白先生再次离去，许芸贞便一副心灰意冷的神色，杨真虽然明白原因，但仍暗暗地觉得她病娇不堪，不过心病尚需时日来医治，他也不必强行劝解。
    幸而九先生念着昔日情分，把驴子让给许芸贞骑乘，自己则跟在后面步行。
    因此四人二骑行进缓慢，自清晨出发，走到大泽口闹市区已近正午。
    众人都是一夜未睡，又饿又累，杨真先带着众人寻一家客栈住下。店伙儿见他锦衣宝马，又带着“侍从婢女”，这一次入住竟未再遇到任何刁难。
    在客房内略施洗漱，便有店伙计贴心地送来茶水点心充饥，让杨真好好地体会了一把“贵客”的待遇。
    随手递给伙计一小串赏钱，杨真才问他要去青州从哪里坐船才好。
    听了杨真的话，店伙计拿着钱却不往怀里揣，一脸为难地道：“贵客来的真是不凑巧，最近又到了龙王爷嫁女的时节，全渡口的船只都被征调了，贵客要去青州，只怕要等上一个月。”
    “那钱是赏你的，收下吧，我就是随便问问，这些钱才是让你回话的。”杨真又摸了一叠当十钱放在伙计手上，继续问道，“龙王爷，是大泽龙王么？”
    “对啊，所以这大泽周围上千里的人都来了，试问哪个不想做龙王爷家的快婿啊？以小人来看，贵客您若无急事，也可以去试上一试。”店伙计收起赏钱，顿时笑逐颜开，嘴巴也愈加利索。
    杨真听得皱了皱眉：“我方才听你说‘又’，莫非龙王不止嫁出去一个女儿？”
    “嘿嘿，这事儿不是大泽周边的人大概不清楚……”店伙计笑道，“咱们这位龙王爷是个善心的，历年间收养了不少民间的孤女。虽说是孤女，但自小生在龙宫，其实与真的公主也没什么两样。
    因此每隔三五年，龙王爷都会为那些长成的公主们选婿，只要能闯过龙王爷设下的重重考验，再被哪个公主看上了，那就算是一步登天。
    龙王爷嫁女时附送的嫁妆，贵客你想想得有多贵重。那些取了龙宫公主的，出来之后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俊杰啊。”
    “竟有这回事？”杨真听得有些好奇，“都有什么考验？”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店伙计为难道，“其实还没遇上龙王爷考验之前，光争抢去大泽的船只的人就打破头了。毕竟船只再多也有数，想当龙宫驸马的人可没数。”
    杨真顿时眉头大皱，他原本想花重金看看有没有船只愿意在这个时间段去青州的，但听这伙计说起来，只怕事情还真不好办。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杨真烦闷地挥了挥手，让店伙计退下。
    那小二走到门口，忽然又回头提醒道：“其实贵客您真的可以去试试，若是通过考验，即便到时候不想娶公主，听人说龙王爷也有金银财宝相送，怎么说也比在岸上空等一个月强啊。”
    杨真点点头，心里却盘算着，也不知在大泽口等上一个月，跟绕路大牟山比起来哪个会更快点。
    他自然是对娶龙宫公主毫无兴趣的，老爹当年也说过，长大后娶媳妇要两个人互相看对眼才行，要是看不对眼，老天爷的闺女也不行。
    他觉得这大概就是父亲当年娶了母亲的缘故，毕竟父亲的身份太过神秘，而母亲据说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盘算了一阵儿，他依旧认为绕道大牟山耗费的时间会更多。
    “还是先看看有没有机会上船吧，即便不能直接去青州，找机会看看龙王是怎么嫁女儿也好。至于月白先生说的万一龙王用自己拿捏他，嗯，这个貌似有些麻烦……”
    杨真终究是少年心性，烦闷解开，反而觉得这件事新奇有趣。
    恰在这时，九先生也梳洗完毕来找杨真。
    “伙计说最近一个月都没船。”他开门见山就道。
    杨真愣了愣：“你也给伙计钱了？”
    九先生摇摇头，一脸的莫名其妙：“给什么钱？我跟他扯了半天闲话，好不容易才打探出来的。”
    “哦……”杨真点点头，“叫上她们俩，去吃饭吧。”
    “小郎君你给人钱了？”九先生追上两步，接着道，“其实根本用不着，很容易就能问出来的，何必浪费钱财……”
    杨真听着他喋喋不休，猛然站定，板起一张脸，随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们现在是有钱人。”
    “呃……”九先生的话戛然而止，不知道为什么杨真突然之间会发脾气。
    杨真见他一脸懵懂，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抽出几张银票递到九先生手中，又在银票上拍了拍：“该花钱时，不用节省，莫要被人看得轻了。”
    “小郎君，其实不用……”九先生望着手里银票的面额，觉得甚是烫手，忙不迭地推辞道，“再说，是我主动要跟着小郎君的，怎么能用你的钱？”
    “九先生，我以后会走的很远，甚至比月白先生还要远，因为我要看看我爹曾经走到了哪里。”杨真说完沉默了片刻，又认真地开口道，“因此从离开溱阳开始，我们就不要继续把自己当成溱阳的小捕快和抄书先生了。”
    九先生低下头，看着自己一身的锦衣沉思起来。
    杨真笑了笑：“我知道这些话不太入耳，毕竟‘君子固穷’嘛，但我们总得改变，因为往后我们去的地方会更大……”
    他仰起头，朝上看了看，感叹道：“天下竟有百万里啊，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我哪里是什么‘君子固穷’，一直都是‘小人穷斯滥矣’。”九先生苦笑起来，不过他立刻揉了揉脸颊，正色道，“小郎君，你说的没错，自从遇上你之后，我一直都觉得所见所闻不太真实，到现在还有种穷人乍富的感觉。”
    “其实我也是。”
    杨真大笑起来，揽住九先生的肩膀：“走，从现在开始，我们去过过阔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