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火焰

(108)

    
    “听说拍电影好像挺花钱的,拮据的话,那能拍出好的吗?”王梦雨随即转向韩靥问道。/p
    韩靥笑道:“我的傻姐姐,好的永远是极少数,不一定钱多就好,不过要说拍电影,大概多少钱都不够往里填的吧,所以要精打细算,拮据就免不了了。我大舅就说,跟着剧组吃饭,能让他想起劳改的痛苦,而且不光特省吃不好,还没准点儿。”我笑起来,又一次想当然道:“噢,都困难成这德性了,审核还要钱啊,忒没劲了。”/p
    韩靥摆手道:“要光那样倒好了。后来他们自己猜,大概是片子里的主人公,是追随胡适、陈诚一些人,还刻画得都挺正面的,不管是随着去美国,还是台湾,虽说也有潦倒穷苦的,还是有靠自己本事打拼出前途的,反正属于写实风格,像陈立夫、陈果夫这样的人家,穷得自己种菜, 不是咱们历史书里教的,好像他们这样家族都贪污了多少多少钱。尤其没把这个主角描写成弃暗投明,49年留在大陆。还有我大舅觉着,那片子里面吧,出身富贵的,才懂救国,有理想有志气,没文化的,不是粗鲁贪婪、就是糊涂卑鄙,也没主见。这哪行,你们知道有一个叫《佩剑将军》的电影吧,跟这个片子拍的时间差不多,那样的才行。不过我一直奇怪,按说剧本也要审核的,难道剧组拿了个不一样的版本去给人审核?”/p
    王梦雨柔和的语气道:“估计本子不大一样呗。我猜还是那导演太较真儿,适当改一下台词还不就行了,比如…嗯,虽然49年走了,但特想念大陆的美好生活,哈哈哈——”王梦雨笑得脸色绯红,接着说:“就算违心,总比那么多人费工夫拍了没用强。”/p
    “可不是一点台词的问题,没法儿都改吧。”韩靥说着,小心端平了她的杯子,指着上面描绘了一丛碧草间、点缀着两朵红色小花,上面是一张有着字迹的信纸道:“那导演又倔脾气,呵呵,你看,这据说是女主角答应尽快离开大陆,去台湾时给男主角的信里写的。/p
    王梦雨凑近了轻声道:“这种小楷我还能认得,‘/p
    缘分/p
    在如意中/p
    是绽放的花。/p
    在困苦下,/p
    是挣扎,/p
    更是一起用爱/p
    斩不断的彼此牵挂。/p
    ’——这字不知道谁的手笔,真好看,有点像《云飞经》那个字帖的,每次一看见这样的手笔,我就想起来应该练练字,可惜…磨墨太麻烦了,一次又写不上几个,还特累。”/p
    韩靥听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杯子,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头走向钢琴说:“一晃又好长时间废了吧,咱们别懒着了,要不越歇倒越累,难得一起练,再抓紧把准备的这几首过两遍。”/p
    王梦雨有几分无奈的神情看看我,我也不敢违拗,乖乖地拿起吉他。不过,这次我们在熟练了很多的情形下,不到20分钟,就顺畅地完成了一遍。王梦雨解下头上的皮筋,走过去就着钢琴光滑如镜的面板梳理起略有些散乱的长发。我则轻声地复习前奏和间奏,听见韩靥说:“你头发这么好看,用的皮筋儿和发卡都太普通了,记得前两天,你戴的一个挺好的呀。要不,走,去我屋里,你挑几个我爸同事从日本带回来送给我们的,有一种透明……”/p
    对这类话题毫无兴趣的我略略加大拨弦力度,正不自主地变得专注中,忽然听见韩靥说:“岳清辉,看你这么自觉,我们不打扰了,要是弹累了,那茶几下头有书,你自己挑着看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喜欢的,我都没看过。”/p
    我还想问她们要干嘛,难道要老半天不出来,两个女同学已说笑着,热热闹闹地没走几步,就消失在一扇打开后关上的屋门后面。我只好低下头,才发现就在脚的前面,几本书散乱地放在茶几底板上。/p
    我放下琴,随手拿起一本,看到《从面庞美到心灵》的书名,便放到一旁,再扒拉开一本《总理外交风云》和一看便知是英文原版的书,下面再露出的,是封面上字体斗大的一个“飘”字,往旁边瞧了瞧,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有只老鼠和一条金毛狗,还以为是不是迪斯尼的故事,拿起来才注意到封面的书名是《常人的谎言和政府的欺诈》,“常人”和“政府”几个字黑而粗大,另外几个字则是各种颜色,而且笔画扭曲。随便翻了两下,并无吸引我的内容,便随手丢回原处,失望地靠到了沙发椅背上。/p
    正想是不是再练练琴,忽然瞥见茶几底板距离我最远的角落上,一本封底朝上的厚书,侧面的“金瓶梅”三个字清晰地跃入眼帘。我虽然此前从没见过,却可谓早闻其名,如果是崇祯本的《金瓶梅词话》或康熙乙亥本之类没有删减和修改的原版内容,是当时市面上绝不会公开销售、即便有我也不敢买的所谓“极端不堪”的中国古代另类“典籍”。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被包括中国最红最红的太阳一般的伟大领袖等名人大家推崇的著作,不仅文笔精妙,而且内容丰富,被誉为比官方编修,更能真实反映了明代历史。/p
    看看似乎并未关严的那扇暂时分开了我和两个女同学的屋门,我最快的速度坐起身,也不敢绕过去,自以为会更快速度拿到的心里,稍稍推开茶几,便钻了进去。/p
    刚刚够到后将书攥在手中,韩靥的声音令我心惊肉跳地传了过来:“岳清…诶,你干嘛呐?”顿时弥漫心神的惶恐羞怯中,脑袋正碰到茶几面板。我却哪里顾得疼痛,松开手,费力露出头后,因为只坐到沙发边沿,险些一屁墩摔倒地上,忙不迭地一只胳膊肘撑在茶几上的同时说:“没…没干嘛啊,不就是那个…这有本书差点——”/p
    一只手抓着门把手,只露出头的韩靥应该对我的举动并无兴趣,打断我磕磕巴巴的说话,道:“梦雨难得来一回,我和她待会儿,你自己先歇着吧,愿意刻苦练琴也行,干嘛都行,好吧?”/p
    “哎。”我发自内心地痛快答应一声,甚至很想添上一句“你们补个午觉都行”。随着韩靥关上门,我立刻弯下腰,将已经离近的那本书真正取了出来。/p
    隐约听到不远处的屋里,两个女孩子的说笑声音。我紧张中迅速打开,才知道还是竖版和繁体字。随即粗略地翻看了几眼“序言”,只对东吴弄珠客之“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云云,略加细看。不觉心中暗笑,想这种虚张说辞,真能劝导了多少世人呢?即便读了这部大作,不因此就“生欢喜心”而自甘“小人”心性,恐怕中国无数劳苦大众因根深蒂固的禁锢教育和风气,更因拮据的生活和森严的壁垒,能“生效法心”并真正付诸实践,而被斥为“禽兽”者更是万万人里无一吧。/p
    很快翻到正文后,我小心地瞥了一眼这一次紧闭的屋门,随着听到一阵脚步声,不由得将一个手指按在书中打开的位置,准备随时可以把书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扔回茶几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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