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疏影横。
早春寒凉,而今夜的月色已经很深了。
在一座层楼掩映的院落之中,一个人影靠在栏杆上,静静地凝望着天边的月色。忽然,他低下头去,一条素白的巾帕捂住了他的唇。他整个人都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有些瘦削的肩膀不断地耸动着。
月光的映衬之下,这个人的脸色苍白,可是眼角却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拖出了一段红。
他身后伺候的人慌忙给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毛裘,低声劝道:“楼主,这样晚了,天还这般的冷,你该回去了。”
苏梦枕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毛裘,依旧望着这无边的黑暗,只是低低说道:“算算日子,叶小姐该到了。”
他手下之人点头,道:“白云城之人素来知礼,叶小姐昨日已经抵至江南,并且让人将楼主的药方和拜帖一道呈上,言说三日之后前来拜访。”
世家交往自然有一套礼仪需要恪守,就譬如叶长然想要拜访苏梦枕,哪怕是为了给他送药方,也合该递上拜帖。拜帖递上去自然不可能当时就拜访,“静待三日”给对方准备的时间也是一种礼貌。
叶长然年纪虽小,也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可是却不愿意在这种微末小事上被人抓住把柄,平白坏了白云城的名声。
“昔年我随师父行走至南海,偶然得见白云城主风姿,当年他不过一十有六,已然连克南海数十名用剑高手,成为南海群剑之首。听闻这位叶小姐资质并不弱于白云城主,只是不知又该是何等风华了。”
苏梦枕用手中素帕掩了一下唇角,幽深的眸子宛若是两朵寒焰。他的眸光不甚在意的扫过了自己手中雪白素帕上的一点殷红,转而开始和自己的手下谈论起了南海白云城。
他的手下是在他至小寒山派求师的时候就跟随在他身边的人,此刻看见苏梦枕咳血,这手下之人不由的眼眶一热。
身后传来低低的响动,空气之中一股苦涩的药香弥散开来,那手下将到了嘴边的话尽数吞了回去,只是取过小厮端来的药碗对苏梦枕道:“楼主,您该喝药了。”
碗里的药正是公孙先生特地给苏梦枕开的,和一般的药讲究良药苦口不同,按照公孙芷的药方抓的这一碗药虽也有些清苦的味道,可是更多的却是植物淡淡弥散开的香气。
苏梦枕没有多话,只是端起这一碗浅褐色的药一饮而尽。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心理原因,苏梦枕的手下小心的观察了一下他们楼主的面色,不由的惊喜道:“公孙先生的药果然不同反响,这一碗药刚刚下肚,楼主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
苏梦枕知道再好的药也没有这样药到病除的,不过他也觉胸口的郁气仿佛当真驱散了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之间还残存着那一碗药的味道,不过并不苦涩,只有清凉。
病久难免五阴炽热,苏梦枕时常觉得内息火热可是四肢却是寒凉,如今这一碗药倒是解了些许他的心火。体内有数种病症反复抗衡,苏梦枕一直活得非常辛苦,也只有用过药的点滴时光才能让他享受片刻的安宁。
在这样对于一个生病的人来说显得有些冗长和辛苦的月色之中,一个老友无约而至。
他身上穿了一身白衣,垂到了肚腹处的长胡子被编成了小缕的辫子,显得白的越发的白,黑的越发的黑。而这分明的黑白界定,就宛若他这个人一样,时刻想着还这人间一个清白正气,将这世上的所有污浊肃清。
苏梦枕喝过了药,眼下状态已经好了不少,他抬眸看了一眼来人,摇头轻笑道:“神侯深夜来此,苏某当真惶恐。”
诸葛神侯并没有从金风细雨楼的正门走进来,而是熟门熟路的走了小门。
他们两个一个手中握着全天下需要侦破的案件,一个掌控着全天下最详细的情报,虽然江湖人不怎么爱和朝堂中人打交道,不过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从苏梦枕的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是稳定的合作关系,等到苏梦枕掌权,诸葛神侯更是和苏梦枕成为了忘年之交。
苏梦枕说的一本正经,仿佛言语恭敬,可是他却是就连起身都不曾。诸葛正我也不与他计较,反倒是将提着的灯笼凑近苏梦枕端详了片刻,这才点头道:“果然公孙先生的药不错,你如今看起来面色还算好。”
苏梦枕微微挑眉:“叶小姐行事低调,神侯纵然手眼通天,也不该这样早知道她的行踪。”毕竟,诸葛神侯还没有来向他买过叶氏长然的消息。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诸葛神侯难得的有几分得意,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诸葛神侯故作神秘道:“这位叶家的小姑娘,老夫已经先你一步见过了。”
这叶小姐此来中原也不是为了招婿,先见后见又有什么区别?十分不理解诸葛神侯哪里来的这?N瑟劲儿,不过苏梦枕脸上还是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好奇:“不知神侯是从何处见到叶家小姐的?”
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平素在朝堂之上和神侯府之中诸葛神侯也是当仁不让的前辈和国家栋梁,然而诸葛神侯这一次来……还真就是为了跟金风细雨楼的楼主?N瑟的。
看见苏梦枕面上的浅浅疑惑,一直处在给人家送银子买消息的地位的诸葛神侯霎时开心了起来。他向着苏梦枕摊开手掌,笑道:“堂堂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居然也有不知道的消息,咱们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这样吧,你给我一枚铜板,我把这个消息卖给你。”
这老小孩的举动让苏梦枕不由失笑,不过他当真从腰间摸出来了一枚铜钱递给诸葛神侯:“苏某愿闻其详。”
诸葛神侯沉浸在“将消息反过来卖给金风细雨楼”的快乐之中,当下便竹筒倒豆子一样的将他今晚的经历告诉了苏梦枕。
在两千两的诱惑之下,身负巨债的司空摘星最终忍下了恶心,将他们几个人换下来的易容用的衣服撕成了布条将白玉魔丐的尸体卷了起来,还顺手将那两条蛇也塞了进去。然后,他就这么将尸体往自己肩上一扔,然后一使劲……再一使劲……还是没有将那一坨扛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练习了缩骨功的原因,司空摘星一直比同龄人要瘦一些,陆小凤说他是“猴精”也并非毫无缘由的戏谑,眼下司空摘星正是抽条拔穗的时候,整个人的那一点营养都被用来长个子,于是身形就跟显得瘦弱单薄。
司空摘星练的是家传妙手空空绝技,最擅长的又是轻功,所以这样的身形原本是最为理想的。只是某些时候——就比如现在,实在就显得他的身板和力气有些不够看的了。
最终,在和陆小凤签订了一系列的丧权辱国的条约之后,陆小凤终于还是同他一道将白玉魔丐拖到了神侯府。
这一路坎坷,为了能够保持“物品”的品相完整,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十分注意保护了白玉魔丐的脸,只是那两条肥硕的拖在地上的腿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等到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到了神侯府的时候,白玉魔丐的尸体的小腿上已经有一段蹭破了皮肉,已经隐约可见森森白骨了。
这么血糊糊的东西拖到了诸葛神侯的府邸门口,守门的小厮们也算是训练有素。其中一个看着那拖出来的长长一道血痕,又嗅着空气之中弥散开的血腥气,当即就大喝一声妄图镇住“嬉笑打闹”的陆小凤和司空摘星,然后飞快的给同伴打手势,让他们速去府中找几位公子出来看看。
叶长然一见那几个小厮的动作便觉得要完,等到一个冷着脸提剑出来的青年出现之后,叶长然扫了一眼西门吹雪又一次亮起来的眼睛……她真的觉得非常心累。
西门小少年这见一个用剑用得好的就想要冲上去比试一番的劲头儿,怎么就那么像没有见过什么大市面的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土娃子呢?还有那暴力拖尸的司空摘星和陆小凤,一眼没看住他们就把白玉魔丐的尸体搞成了这幅血糊糊的样子,这让人想不把他们当成暴徒都难了吧?
见势不妙,叶长然火速的插到了西门吹雪和冷血中间,先是阻断了这两个人的“盛情对望”,叶长然又环视一周,最终对那个坐在轮椅上、一看就十分稳妥的青年将他们的来意细细说了一遍。
无情听见小厮们说外面疑似有人来找茬,还将神侯府的门口弄得一片血腥的时候正在给小师弟冷血解说案情,他们在神侯府住了很多年,还没有见过嚣张到敢直接到神侯府——哪怕这只是神侯府的别院闹事的人,因此冷血和无情二话没便往门外而去,想要会会这些小厮口中的上门闹事之人。
不过等到无情看见面前的四个年轻人和地上的……呃,一坨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是误会了。静静的听叶长然说完,又假装没有看出来四师弟和那白衣少年之间的战意,无情邀请道:“几位侠肝义胆,使这等奸人伏诛,无情当真佩服。恰家师也在此处,几位不若入内一叙?”
似乎看出了叶长然眼中的拒绝,无情补充道:“两千两的赏金,是需要家师点头才能发放的。”
此言一出,司空摘星二话不说便连连点头,摆开一副“你们不进来我就要闹了”的架势,叶长然和西门吹雪齐齐额角一痛,只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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