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四叔去西洋到现在将近一年半了,杜晓瑜还想着怕是没个三年五载回不来,没想到这么快。
多余的话,杜晓瑜没有问传口信的人,四叔是好是坏,自己必得亲自去走一趟看看才行。
提起那个人,江亦嘉条件反射地就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她看了看杜晓瑜,“你是不是要回娘家看四爷?”
杜晓瑜看看天色,“路程远,这一来一回的,今日怕是来不及了,明日看看天气好不好,好的话就把我们家宝宝也带着回去给老太太亲近亲近。”
江亦嘉小声道:“四爷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就医回来,想来应该好全了吧?”
杜晓瑜挑眉道:“你若是好奇,明儿跟着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不不。”江亦嘉猛摇头,“我才不去呢!”
四爷走后,她已经涨了一岁多了,如今回头看之前干下的那些事儿,简直又幼稚又无语。
见着四爷,她肯定会想起当年“蓄意勾引”那一茬,这件事一直让她觉得有一种调戏长辈被一本正经教育的心虚感。
虽然她不曾对四爷表露过什么,俩人碰面的时候四爷的话也特少,可是他那种古板内敛的人,一个眼神仿佛就能直击你的内心,任谁都不敢随意在他跟前造次。
如今想来,江亦嘉还有些庆幸,好在当年没被冲昏头脑,否则真对四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怕自己早就没脸见人了。
“晓瑜,那件事你可一定要帮我保密啊!”虽然跟杜晓瑜的关系不错,对方不可能出卖她,但江亦嘉心里还是没底,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心慌,怕那件事被揭露,怕自己的心思被剖开在那个人面前。
面对自己心仪过的杜晓骏,她都没这么慌过。
杜晓瑜见她突然严肃起来,不由得疑惑,“怎么了,一下子紧张兮兮的,吓我一跳。”
“没,没什么。”江亦嘉咽了咽口水,又强调,“反正你要帮我保密,否则……否则我就真的该去钻地缝不要活了。”
杜晓瑜忍俊不禁,“怎么,现在终于觉得你当年是脑子抽风了?”
江亦嘉气鼓鼓的,心里却有点虚,“都怪当时年纪小不懂事。”
“可拉倒吧你!”杜晓瑜嗔道:“还年纪小呢,我看你当时可清醒得很。”
江亦嘉羞得捂着脸,“你快别说了。”又瓮声瓮气地道:“反正这事儿不能让你们家大院里的人知道,否则我以后便连老太太那儿都不去了,就窝在家里,你要是忍心,就说出去吧!”
“窝家里你迟早也得嫁人。”杜晓瑜补了一刀。
江亦嘉垂下手,那脸上,又跟乌云盖顶似的愁了下来,忍不住嘀咕,“都怪我三哥,好好的跑什么九仙山去,否则如今家里操心的该是他的婚事,哪轮得到我头上来。”
杜晓瑜道:“那你也老大不小了啊,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莫不成,你还真准备一辈子不嫁了?”
江亦嘉噎了噎,又瘪瘪嘴,“我爹给我安排的那些人,能嫁吗?就算他官阶低,就算对方有爵位在身,那也不能推我去做妾吧,一个妾室而已,人家顶多是看我年轻水灵,所以图个新鲜感罢了,他难道还真以为当妾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利益?上头可还有正妻压着呢,我要是有那本事出人头地为他谋前程,就不会给人当妾了。
更何况说句难听的话,把女儿送出去给自己的前程铺路,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狠心的爹了吧,想当初你要嫁给楚王的时候,杜三叔可是死活不同意呢,说明人家压根就没想着让女儿来当王妃,杜家跟着沾光,只是不愿意女儿卷入是非,想让你踏踏实实嫁个普通人而已,哪像我爹,他根本就不会考虑我的幸福我的感受……”
说到最后,江亦嘉满脸的惆怅。
杜晓瑜想了一下,说,“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改天抽个空,我多请几个人,咱们结拜为姐妹吧,到时候以楚王妃义姐的身份,我一定能为你谋一桩好姻缘。”
“姐妹?”
“嗯,端看你乐不乐意了。”
江亦嘉当然乐意,“只是这么一来,会不会太为难你了。”
“为难不了。”杜晓瑜摇摇头,“只要你点头,我随时都能结拜的。”
江亦嘉眼神一亮,激动地拉着杜晓瑜的手,“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杜晓瑜笑了笑。
小福星倒不至于,她只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江亦嘉被她爹给亲手毁了。
——
虽然江亦嘉说自己不想去杜家,可是第二天还是来了楚王府。
杜晓瑜已经让人备好了礼,正打算抱上小离忧去外头坐马车回娘家,见到江亦嘉来,很是诧异,“我昨儿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今日要回娘家,可没空招待你了。”
江亦嘉点点头,“我知道。”
见她面色凝重,杜晓瑜皱皱眉,“怎么了?”
江亦嘉道:“我昨日回去的时候才听我娘说,两个月前你们家老太太不小心磕伤了脑袋,之后的记忆力就一直不好,这事儿我刚知道,想来杜家也是特地瞒了你的,我娘听说你要回去看四爷,让我跟着你去看看老太太。”
说着还指了指身后丫鬟手中捧着的一堆礼品。
这件事杜晓瑜是真不知道,可见杜家上上下下瞒得滴水不漏。
难怪满月宴的时候她问许如月关于老太太的情况,许如月的眼神有些闪躲。
当时因为人太多,杜晓瑜便也没空深究,如今细想之下,许如月的那个表情实在太耐人寻味了。
“那咱们快别耽搁了。”杜晓瑜晃过神来,“走吧!”
江亦嘉跟着她,上了楚王府的车驾。
杜家这边知道杜晓瑜要归宁,早早准备好了,上上下下出来跪迎。
那阵仗,弄得杜晓瑜很是无奈。
之前晓琬满月的时候她回来也是如此,亲眼看着爹娘给自己下跪,那感觉,说不出的堵心。
“爹,娘,快快请起。”杜晓瑜把孩子交给静娘抱着,亲自上前将杜程松和杨氏扶起来,眉心拧着,低声道:“以后能不能别这样,弄得我都不敢回来了。”
杜程松一本正经地道:“虽然爹不同意你嫁入楚王府,嫁给那个混……不过话说回来,杜家到底是无官无职的白身,见了王妃,理应行跪礼,你爹我脾气是不太好,可一辈子做事坦坦荡荡,从来没被谁揪着错处指着鼻子骂过,这大礼,是为了正咱们杜家的骨气,不能让人给看矮了一截。”
杜晓瑜忽然就没话说了。
知道杜程松最重骨气,再劝下去只怕也改变不了自己每次回娘家他们都跪迎的情况,索性作罢,看向一旁的杨氏,“娘,老太太伤着了,怎么离忧满月的时候你也不跟我说?”
杨氏尴尬道:“你都嫁出去的人了,哪有让你操心娘家事的道理,再说,老太太的外伤都已经好了,没大碍的。”
“我听人说,记忆力都开始减退了,还没大碍呢?”杜晓瑜嗔道:“快些带我去瞧瞧吧,可别去得晚了,连我这个孙女都不认得了。”
杨氏听罢,嘴唇嚅动了两下,看了杜程松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一群人簇拥着杜晓瑜往老太太的德荣堂而去。
江亦嘉跟在杜晓瑜身后,趁机问许如月,“四叔是不是好全了?”
许如月喜道:“好了,彻底好了,才刚回来不久,人可精神了,这会子,应该也在德荣堂陪老太太。”
江亦嘉一听,突然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许如月问。
“我……”江亦嘉吞吞吐吐,她本来想推说自己不舒服,可是老太太那边是必须去的,人都已经入了杜家大门了,难不成这时候临时找个借口退出去?
想了想,江亦嘉摇头道:“没什么,咱们走吧,都落后她们好大一截儿了。”
许如月不疑有他,带着她继续往里走。
江亦嘉心里觉得好笑,四爷去了西洋这么久,恐怕早就不记得她是谁了,她到底慌个什么劲儿?
到德荣堂的时候,四爷杜程均果然坐在里面。
天色阴暗的原因,堂屋里点了烛火,光线很柔和。
从江亦嘉的角度看去,男人的侧颜有些逆光,轮廓变得模糊,让原本的那份深沉多了几分难得的懒散。
“你瞧,四叔的气色是不是好了很多?”旁边许如月小声说。
江亦嘉眼皮一跳,快速收回视线,嗯嗯点头,“似乎是好了很多。”
其实她并没有看得太清楚。
见到杜晓瑜,里面的丫鬟嬷嬷们呼啦啦跪了一地。
就连杜程均都起了身,见他要跪,杜晓瑜忙上前扶住,说:“如今是在家里,四叔又是长辈,快别这么客气了,这一路过来见到那么多人跪迎,侄女心中已是不安,您要是再跪下去,我可就直接走人了。”
杜程均站直身子,看了看自己这个小侄女,记得一年多以前自己走的时候,她还瘦瘦巴巴的,如今却是丰腴白净了不少,气色也越发的好了。
微微一笑,杜程均道:“看来小丫头出嫁以后过得不错。”
杜晓瑜颔首道,“有劳四叔挂念了,侄女一切安好。看四叔这样子,应该是全部恢复了吧?怎么样,用西洋医术来医治四叔的病体,是不是比咱们大魏的银针草药管用多了?”
饶是杜程均对自家医术充满了信心,也不得不在见到西洋医术之后道一声好,“的确,他们的医疗方法跟我们是不同的,不过也有短板,只能说,各有千秋吧!”
杜晓瑜点点头,“那是,西洋医术虽然先进,但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医术也是不容小觑的。”
上面的老太太见到杜晓瑜,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嬷嬷的搀扶下走到杜晓瑜跟前。
杜晓瑜的一声“祖母”还未喊出口,老太太就先说话了,“芳雯是回来过年的吗?”
杜晓瑜霎时愣住,看向一旁的赵嬷嬷。
赵嬷嬷叹口气,低声说:“老太太已经不记得很多人了。”
“胡说!”老太太听罢,嗤了一声,“我怎么会不记得芳雯?”
又看向一旁的杜程均,说:“骏哥儿,这是你姑母芳雯,快见过你姑母。”
“娘,我是程均啊!”
“骏哥儿别胡扯,你四叔在江南养病,说了今年不回来的。”老太太轻哼一声。
杜晓瑜眉头皱得更深,“祖母这病状,很严重啊!”
没想到自己才几个月不回娘家,祖母就已经患上老年痴呆症了。
赵嬷嬷道:“大爷二爷三爷甚至是老太爷都给老太太看过了,说是因为数月前的那次磕伤引起的,外伤倒是好全了,但是这……基本无治愈的可能。”
“那她如今还记得谁?”杜晓瑜问。
“大院里的这几位爷和太太,老太太都勉强记得,就是小辈们全记混了,把常年在外的四爷当成四少爷,却不记得四少爷和四少奶奶,那二人来请安的时候,老太太都觉得他们是客人,不停地嘱咐奴婢们要好生招待着。”
江亦嘉上前两步,关切地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可还记得我是谁?”
“嘉姐儿?”杜老太太见着江亦嘉,原本飘忽恍然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光亮,颤巍巍地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嘉姐儿,你爹被贬了也没关系,你不要难过,嫁来我们家,让骏哥儿护着你。”
说完,老太太一手拉着江亦嘉,一手扯着杜程均的袖子,说:“骏哥儿,嘉姐儿是个好姑娘,你们从小又认识,正好今儿那么多人都在,祖母便给你做主,等堂会散了,你就上江家提亲去,娶了媳妇儿,来年生个大胖小子,给你们三房添个后。”
杜程均小心地把老太太的手摘下去,无奈道:“娘,我是老四啊,什么骏哥儿,您还让我娶江姑娘,这不是胡闹吗?”
一旁的许如月和杜晓骏尴尬不已。
江亦嘉被老太太紧紧抓着手,想收收不回来,只能求救地看向杜晓瑜。
杜晓瑜忙道:“老太太,江姑娘是来咱们家做客的,您这么指婚不合适。”
“芳雯啊,你快帮我劝劝嘉姐儿。”老太太心疼地道,“她父亲刚被贬了官,她肯定很难过,你让她别难过,咱们杜家和他们江家有姻亲呢,筱筱那丫头是找不回来了,既然臣哥儿娶不了筱筱,那就让骏哥儿娶了嘉姐儿。”
杜晓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站出来看着老太太,“奶奶,您再仔细瞅瞅,我才是晓骏啊!”又拉过许如月来,“这是月儿,是我去年娶进门的媳妇儿,您的孙媳妇儿。”
老太太仔细看着许如月。
许如月忙蹲身道:“祖母,我是月姐儿。”
老太太看了她好久,忽然摇头,苦闷地说:“什么月姐儿,记不住记不住,咱们还是说说骏哥儿和嘉姐儿,刚才说到哪里了?”
杜晓瑜道:“老太太,堂会散了,您也该回房休息了。”
“我不困,再坐会儿。”老太太看了一会杜程均,又看了看江亦嘉,最后连自己刚才说过什么都给忘了,然后吩咐赵嬷嬷,“来了这么多客人,快给上茶备饭,可别饿着了。”
赵嬷嬷应声,“老太太说的是,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快坐,你们都坐。”老太太见所有人都站着,抬了抬手,对杜晓瑜道:“芳雯啊,你夫君来了没有啊?”
杜晓瑜摇头,“夫君公务忙,不得空。”
“那你可得劝着他些,天气寒了,要仔细身子。”
“我知道。”怕老太太受刺激,杜晓瑜都不敢喊“祖母”了。
“芳静呢?”老太太在人群里搜寻了一圈,没见着二女儿,问道。
柳氏道:“老太太,静姑奶奶在江南呢,太远了,来不了。”
“老四也来不了?”老太太的双眼有些浑浊了,但还是能看到盼子归家的热切,提起小儿子时,有些雾蒙蒙的。
杜程均想开口说话,杜晓瑜低声道:“四叔,算了,趁着老太太还能记得,管她记成谁了吧,别纠正了,你现在纠正,她过会儿就得忘。”
杜程均抿着唇,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本他痊愈归来,最想分享这份喜悦的就是家人了,可谁料,进了家门才知道,母亲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她的意识里,他还一直留在江南养病。
看着这样的老母亲,几个儿子儿媳全都束手无策,只能默默叹气。
“大伙儿都散了吧,让老太太好好休息。”杜程松开口道。
于是闲杂人等退了出去,杜晓瑜也起身离开了德荣堂,准备去杨氏的院子里坐坐。
江亦嘉是跟在杜晓瑜身后出去的,踏出月洞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杜程均的声音。
“江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江亦嘉心跳一滞,看向杜晓瑜,脸色憋得通红。
杜晓瑜揶揄笑道:“怕什么,直管去,我在我娘的院子里等你。”
杜晓瑜说完就走。
江亦嘉只好硬着头皮往回折了几步,低着脑袋立在杜程均跟前,像个做错事准备听训的孩子。
“四、四爷。”江亦嘉的声音有些抖。
“刚才老太太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上去。”杜程均道:“她病了,意识不清醒,胡言乱语呢!”
“我……我知道。”江亦嘉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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