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
一生零落没甚牵绊的人,对于生死的看法总会与常人迥异。
白芙蓉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恋生,也不畏死。
上辈子从落雁毕业,驻守在最危险的星峰线,甚至到了最后受难之际,被银河改造,成为免疫物理伤害的异化人时——她也没大感觉。
死亡的来临是微末累加的伤害,在新星球气候未明的情况下,白芙蓉所在分队前往构筑防御工事,吸入过多毒气后,全队死伤惨重。
合上眼睛之前,白芙蓉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是:
狗日的人体改造计划,鸡儿贵还防不了毒。
妈的,下次不搞了。
然而,再一睁眼就是茂密的森林,浓郁的墨绿色遮天蔽日。
星空晴朗,蛙声在耳畔。
白芙蓉站了起来。
她首先发现,自己身上原本合身的军服,大了好几圈。
草坪,森林,湖泊,星海。
一只肥兔子从脚边跑过,抬头瞅了一眼白芙蓉,让她恍惚从中看出了灵动的鄙视。
白芙蓉:“……”
她出手如电,一把提起了白胖胖的小东西,摸摸肚子,调侃道:
“是个母的。”
肥兔子三瓣嘴动了动,玫瑰红眼睛中浮现出了惊恐。
白芙蓉:“……”
这兔子很拟人啊。
她从暗袋里拔出刀,冲着肥兔子脖颈缓慢靠近。
果不其然,兔子红眼睛中惊恐之色愈发浓重,宛如生人。
它开始拼命挣扎,爪子扒住了白芙蓉的手指,渗出光芒,却怎么也伤害不了白芙蓉免疫物理伤害的身体。
兔妖:嘤嘤嘤,这个人类不是个没有修为吗?
白芙蓉松开手,兔子噗通一声落地,愤愤地踹了她一脚,跳走了。
眯起眼睛,白芙蓉心中隐约浮现猜测——然而,这些虚幻的猜测全都是关于不同时间维度的——她环视周围,夜风猎猎,吹动漆黑的森林,头顶星海浩瀚,洒下无穷微光。
周遭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但这些痕迹又清晰地提醒着白芙蓉,人类已经离开过一段时间了。
不远处,被凿刻成了牌匾形状的大树上被飞镖钉着张破纸,白芙蓉靠近小声阅读。
“黑森林的乡亲们!今年兽潮日期已出,大家记得各自找地方躲躲啊!”
白芙蓉:“……”
周围一片安静,只剩夜风吹动破纸呼啦啦的声音。
月亮从西边露出血红色一线,草坪上金色的星辉陡然染上了淡红。
人类离去的痕迹,告示,暗藏危险的森林。
这些线索联系起来,给人的心理暗示糟糕至极。
白芙蓉决定依从内心的暗示,爬上了附近一块高的山石,伏身隐藏。
光亮缓慢爬升,血红狼月御风西来。
周遭森林中传出奇妙的啸声,似层层浪潮天边来,滚滚地动穴风涌。
白芙蓉屏息趴在山石之上,望着万兽望月而拜的奇观,心中一万头星际羊驼飞驰而过。
麻麻的,看来我真是死了之后“二进宫”啊。
这是什么新世界?
古怪气息萦绕在妖兽们每一个动作间,神圣又危险,白芙蓉双拳紧握,掌心汗湿。
在毫无机械辅助的情况下,机械师的战斗力将远逊于同等级的机甲人和建模师。
哪怕白芙蓉这个机械师的武技位于同龄机械师的顶端也是不够。
——希望这里混乱无方向的夜风,能够晚一点将人类的味道送到山石之下吧。
一只奶白色小老虎左脚踩右脚地爬上了山石,张大嘴巴露出小奶牙,红色月光照透了猫科动物的琥珀色瞳仁,剔透微亮。
一人一兽对视。
白芙蓉:“……”
小脑虎:“……”
小老虎发出嗷呜一声长啸,结果太激动脖子一甩把自己绊倒了,露出了柔软的粉肚皮。
山石之下,万千妖兽闻声转过了脑袋,黑夜中兽瞳闪动着绿光。
白芙蓉:“……”
白芙蓉心中默念家乡九泉星的祷词,拔出锶金短刀,摁着膝盖慢慢站起来……然后飞起一脚,把小脑虎踢下了山石。
小老虎:嗷呜!
狼月投下红光,草坪如血海,山石就是血海上唯一的孤舟。
管它什么异世界,也许好也许坏。
无论是家训还是银河军团队魂,它们都教导我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所以我不可能坐以待毙毫不反抗地死去,哪怕这些动物都是精怪也不可能。
白少女低头望着嘶吼汇聚而来的妖兽,心道。
来吧,让我看看,到底是星际时代的人体改造厉害,还是你们异世界的妖怪们厉害。
……
……
……
三个月后——
生命的奇迹如毁灭又如新生,白芙蓉看着眼前甩下几颗碎银子,就开始捧着土碗牛饮的张滇,感到发自内心的愉快。
她自己算是个不错的机械师,技术好,却有点不务正业,酿酒是爱好也是赚钱的偏门手艺。
上辈子星际人类大都临浩荡宇宙,胸怀远志心存高远,酒就真真儿只是消遣陪衬。
却没成想,来到了异世界——修真界,这里的人远远拔高了白芙蓉对于酒的期待。
不仅仅是期待,白芙蓉想起了家乡九泉佳酿星因酿酒而构筑的商业帝国。
这世界,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酒液入口绵长清凉,落入喉间却如液体火焰,张滇喝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第二碗将尽,他红着眼睛打算拍银子,再来三四五,却被小酒家一把拉住胳膊,从嘴边把酒碗夺了去。
“仙人,摊小酒少,麻烦您少少饮些啊。”
张滇:“……”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可是被一个小姑娘蹩了力?
白芙蓉笑眯眯问道:“仙人,我这酒如何?”
张滇为人傲气却不喜作假:“自是极佳。”
白芙蓉:“当得这小酒市的前三推选不?”
张滇差点脱口而出‘当得第一’,却转脑子思及雇主白老大,改口道:
“自是当得。”
那头白老大的酒基本上卖空了,见此白芙蓉嘴角抬高,笑容甜甜冲张滇作揖,“感谢仙人高赞啊。”
张滇还没冷冷谦虚一句客气,就见着这小姑娘转身扯开嗓子叫唤道:
“大家都瞧一瞧看一看啊!张大仙儿亲赞‘能得前三’的竹叶青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张大仙人何许人也!扶弱锄强的仙修!威名是大大的厉害!”
“新酒出世!三钱一两啊!”
白芙蓉满嘴彩虹屁,吹的嘣嘣响。
张滇:“……”
张仙人陡然一阵脸皮发烧,心中难堪于自己被这样吹捧又忍不住虚荣心。
谁知下一秒酒碗就怼到了鼻子底下,青绿色的酒气味清冽,勾的人想三抽鼻子。
人群乌泱泱朝白芙蓉摊子走来,白芙蓉捧着第三碗酒感谢张滇:
“借仙人名头一用,薄酒三碗,不成谢意。”
张滇接过酒碗,看着小姑娘再次一躬到底。
张滇嗤笑一声,憋不住自愎个性就要讽刺出声,却神色一怔。
饮完二碗酒后不过片刻,那酒落肚腹火焰穿肠的爽感还没消褪,却觉着那烈火转温,顺着筋络血管游走,遇山翻山,隐约带来舒缓温热感。
这感觉,像是一锹一锹的松土,翻动着坚硬“死板”多年的土壤。
张滇:“……”
张滇心中震惊,酒碗中还残存不少酒液,他袖一招,收入乾坤袋中,拍下一锭银子,“这碗我要了。”
白芙蓉盯着他。
张滇面不改色回视。
白芙蓉咧嘴:“还有不少碗,仙人还要不?”
张滇:“……”
张大仙儿真是败给这个小丫头了,脑回路清奇。
张仙人也没帮白老大收摊子,白老大酒卖得快,就帮着周围乡亲吆喝。
白芙蓉这边儿人满为患,大家热情高涨的吃了一波“张大仙儿的安利”。
“我的老天爷啊!这啥酒咋这么好喝!”
“不行了不行了,这这里面真的有竹叶子味道啊!神了啊!”
“你们说…是不是西头那片子竹林?改明儿我也去扒扒。”
“老李你还说自己多年尝酒市,少说喝过百种酒呢,哈哈哈瞧你这怂样。”
“嚯!这味儿爽快!一冲到脚瞌睡醒啊!”
无修为的凡人自然只是喝的出来这酒好喝的不行——
而周围的散修中则有不少人,察觉到了和张滇一样讯息。
这竹叶青,竟隐约有开阔经络之感?
这感觉飘飘渺渺,说是做不得准你却感觉到温水浴脉,说是做的准又不是那等痛苦难熬的伐筋洗髓。
一时间,散修们神色各异。
一人道:
“嗤,这等好酒竟给这些凡人糟蹋了。”
旁边顿时有人讥讽他:
“说的好啊,有本事你去抢啊。”
那人顿时不说话了。
黑森林不比其他和乐城镇,这里到底凡人居多,但这里世道糟乱,居于此的人也是擅武者居多。俗语说乱拳打死老师傅,混在三不管这灵气流乱之地来讨酒的修真者,自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人,对上人数众多的武夫,还是要怕一怕。
当然,不是说三不管之地出不来大能力者,而是这落月镇小地方,小地方酒市本就是俗地,少宝少奇人,大能者少来。
黑地方,自然有黑地方的规矩。
不过今年这酒市,有了白芙蓉,就称得上“有宝有奇人”了。
酒市前三,代表着此酒有着极高的品质,很可能会被这镇子所属的十三州之一,豫州上头选走,作为一年年小仙童选拔进入修真门派的“开山酒”。
虽说开山酒不会年年相同,但也有过隔三岔五年头同一酒入选的情况。
——总归,成了开山酒,这酒名,就天下知啦。
一个声名度极广的拳头产品对于酒师而言是什么?
修真界酒师:是挣大钱的开始。
白芙蓉:是我酒事业的敲门砖!第一金!
别的不说,出了名挣了钱,先去做个铺子!
踏踏实实有墙有瓦的那种!
白芙蓉看着头顶上草叶子被风吹得呼啦啦,心里头琢磨着夜晚漏雨看星星可就有意思了。
至于竹叶青?
三小坛,最多小二十碗,来得早喝的着就呜呼哀哉的舔碗底儿回味,来得晚喝不着的就唉唉叹气自认倒霉。
白芙蓉面对着一众人要求明日多酿几坛的要求,满脸傻笑不说话,摆摆手,收了银子,帮张婶儿卖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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