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征荣在听完景树衡说的话,脸上的沉重担忧渐渐被冰冷苍白所替代。
“爸爸, 你是在交待遗言吗?”
景征荣目光紧盯着景树衡, 终于冷冷地开了口,而后又通红着眼眶颤抖着嗤笑了一声:“就像当初妈妈一样。”
半躺在床上的景树衡浑身震动了一下, 而后垂着头沉默。
这是无声默认。他,早就活累了。
景征荣狠狠地咬着牙, 脸上的线条崩成了一根拉到极限的线, 仿佛再用力那么一点, 就将崩断。
他们都要抛弃他。是不是在他们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情这东西, 就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吗?
景征荣紧紧地捏着手指, 终于在最后控制住了自己快要崩断的理智。
“爸爸,你还是保重身体, 长命百岁吧。你要是有个什么事,这个景氏差不多也该完了,景氏一完, 全国各地属于景氏集团的几十万员工......也就得面临失业了。”
景征荣轻飘飘地说着,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
景树衡抬起眼, 看着景征荣的眼里满是慈爱与包容,像是在看着个任性的孩子。
“阿荣, 不要任性。爸爸总有一天要离开你,你要学会承担起你的责任。景氏不仅是爸爸的心血,更是妈妈与爸爸爱情的结合。你, 一定要做的比爸爸更出色知道吗?”
顾晗嫣当初嫁入景家, 是带了顾家一半的家产作为嫁妆的。而在顾父也去世后, 顾家就只剩了一个顾晗嫣,剩下的另一半家产当然也归入了景家。
所以景征荣一开始才会因为那百分之十的股份大发脾气。景氏百分之十的股份,那可是平常人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爸爸,你高估我了。还有,阿清……大概也是不会再帮我了。”说到这,景征荣的声音里有着一丝说不出的落寞。
景树衡当然看出了景征荣与温予清之间的疏离,他虚弱地笑了下道:“放心吧,阿清那孩子我知道,他是不会置你不顾的,爸爸一向看人......”
景树衡的脸上的肌肉猛地僵硬了一下。真是可悲啊,他一辈子自诩聪明、识人通透,却偏偏在那个时候瞎了眼。
景树衡的目光落到景征荣手里的书签上,几乎一刻都不想等待地立刻就要去见他的妻子,然后跟她好好地忏悔一番。
景树衡那一瞬求死的心思几乎全部显现在了脸上。景征荣当然立刻就察觉了,手指攥的更紧了。
沉默了一会,景征荣突然淡淡地开口:“爸爸,你说妈妈的家族有着遗传性抑郁症,那是不是代表着……我也很可能得这病?”
景征荣耸了耸肩膀自嘲地一笑,“毕竟,幼年丧母,要是青年再丧父,这心理应该也健康不到哪去了。嗯,这样想想好像也挺不错,至少我们一家团圆了。”
“阿荣,不许胡说!”
景树衡猛地坐直身体,绷着脸大声地训斥着景征荣,眼里却隐有泪光闪动。
门外的赵佳音听到里面的声音,手已经放到了门把上,却又慢慢放下,然后远远地走到了一边。
有些事,她永远没资格去管。
景征荣低垂着眼,不吱声,眉间带上了少年时才有的倔强。
景树衡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手轻轻往上抬了抬,像是要抚摸着旁边的人,最终又颓丧地垂下,而后把脸深埋了进去。
“我对不起你的母亲,我对不起她啊,那时候明明我应该察觉的,可是我太忙了,你母亲是个那么体贴温柔的女人......她那么好……我怎么就相信了她说的话啊,明明那段时间她消瘦了那么多......”
景树衡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想想他也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却仍在二十多后想起妻子,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己,再不是那个叱诧商场、令人闻风丧胆的枭雄了。他,此时也只是个思念妻子、满腹愧疚的普通男人而已。
过了好久好久,景树衡的哭声平息后景征荣才开口。
“爸爸,你还有我。难道......”
景征荣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忍住了流泪的冲动,“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着我结婚生子?就不想在去见妈妈之前过一段‘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生活吗?我想......如果妈妈在天有灵的话,她一定也会这么希望你的。”
景树衡的脑海里几乎立刻就出现了妻子温柔的面孔、每次出门前轻声细语的叮咛的画面。他知道,她一直都是个温柔体贴的好女人,更是他一眼就爱上的女人。
景树衡朝着景征荣手上的东西伸了下手。在景征荣把书签放到他手上的时候垂着眼开口:“其实,我给你母亲的并不是这个书签,而是另一个。”
一个花了他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雕刻好的书签。
景树衡双眼空洞地看向高级病房外的绿意葱葱,声音飘渺而起。
景树衡第一次见到顾晗嫣是在父辈的宴会上。她长裙及地,眉眼低垂,安静地呆在顾父的身边,对前来搭讪的青年才俊们没有给予一个眼神,一个笑脸,静得仿佛脱离了世俗,纤尘不染,高雅脱俗。
那时候景树衡真的是看呆了,脚步不受大脑控制地直直朝她走去,眼睛更是一眨不眨、极为不礼貌地紧盯着她。后来,还是他的父亲猛地拽了他一把,连声地对着对面的父女俩说着抱歉。
这时,她抬头了。眼如皎月,清澈明净地轻轻看了一眼呆呆的他,低下头的时候,微微弯起了嘴角。
那一刻,他的心脏跳动得是那么的剧烈。景家的男人似乎一向开窍的晚,但是一旦开了窍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开始无数地偶遇上她,从跟她说上第一句话,到第一次邀请上她一起吃饭……那种激动兴奋真是无法言表。
后来......
景树衡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紧紧地捏住,眼神愤恨得仿佛倾刻就要将它捏碎,待看到上面那几个娟秀的文字却又带上了不舍。
她真是个傻女人啊,为什么就不知道问他一句呢?明明只要一句话就好了啊。
那时候,景树衡为了讨好顾晗嫣,没少从她的身边人下手。除了经常对顾父献殷勤外,还经常拿东西去收买她的表妹顾月儿,就盼着顾月儿能在顾晗嫣面前帮他多说一点好话。
他那时候为什么就那么瞎呢,没能看到那个顾月儿看他时眼中饱含的爱意。
景树衡从顾月儿嘴里套出顾晗嫣的生日后就开始精心准备起了礼物。他们这种家庭都不缺钱,所以用钱能买的东西便看不出珍贵,景树衡想来想去决定亲手为她做个东西。
最后,想了几天,想到顾晗嫣喜欢看书,便准备亲手做个具有意义的书签给她。
他找了一块上等的红木,在几百颗红豆里挑出了最饱满圆润的那一粒,然后开始不断的尝试。
那段时间顾月儿经常来找他,每次都带了一些听说是顾晗嫣送给他的东西,景树衡觉得甜蜜的同时更加想要做一个最完美的礼物给她。
那段时间他便找她少了点。
他花了半个月才终于做好了那个书签,书签精致灵巧,尾部挂着一个镂空的木雕心形,心里面装着一颗饱满圆润的红豆,在书签上面还刻了这几个小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就光刻这些小字,就费了一个星期,他却觉得很值很值。
顾月儿看到那个书签的时候,眼里的嫉妒几乎是掩不住的,她大声地说着姐夫偏心,非得求得景树衡也送一个给她。
景树衡练手了半个月,熟练了不少,拿着剩下的半块红木,没用一个小时就雕好了一个书签送给顾月儿。想到听她之前说过,她可能要出国的事,还特意在上面刻了“一帆风顺,前程似锦”几个字。
景树衡想,那时候低垂着头对他说谢谢的人,眼里是否已经带上了让他痛苦半生的恶意。
后来,景树衡又送了很多东西给顾晗嫣,而他从来没看到过她用那个书签,他一直以为是她不喜欢,之后再送的东西便都是些精美华贵的礼物了。
他们终于结了婚,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切都是是那么的那么的幸福。
景树衡不知道在景征荣四岁那年,因为离婚终于回国的顾月儿到底跟他的妻子说了什么,才让顾晗嫣那么狠心地选择抛弃幼小的儿子跟他,一次吞了几瓶药,彻底地离开了他们。
他永远都不能知道了。
因为,顾月儿在顾晗嫣自杀后,没一个月也因酒精中毒去世了。
景征荣对顾月儿没有印象,更对母亲因此就自杀感到不能理解,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毕竟活着人能继续好好的活着才是最重要。
在说了那么多话后,景树衡仿佛累极了般,全身松了劲,很快就沉沉地入睡了。
景征荣轻轻地关上门,迎面就是赵佳音紧张期待的眼神。
想到之前自己对赵佳音的态度,景征荣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不管赵佳音嫁给父亲是因为什么,但是这么多年她对他的照顾是真的。
“他同意做手术了。”
几个字一出,赵佳音几乎立刻就掩面而泣,而后又赶紧擦着不断流出的眼泪哽咽着说:“诶,这是好事,我哭什么,不吉利,太不吉利了。我该高兴,对,高兴。”
赵佳音话这么说着,眼泪却依旧流得个不停。
景征荣犹豫了一下,而后伸出手在赵佳音的背上安慰地轻拍着。
赵佳音哭的更大声了,仿佛是要把她这么多年压抑住的情感一下子哭个尽。
她违反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她……还是爱上了他。
每个女人都期待着一世一双人,一个矢志不渝的男人。她终于遇到了,可惜,这个男人爱的是别人,她努力了二十多年都没能把他的心打开。
挂了傅珍心的电话,刚从楼梯间走出来的温予清便看到了这一幕。
脚步停顿住,而后悄悄地后退,最终于彻底没入了黑暗的楼梯间。
算了,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了吧。何况,母慈子孝的画面对他来说也太过刺眼。
他从来就不是个圣人。
温予清从黑暗的楼梯间,一步步地踏下了楼梯。
——
温予清回来的时候,傅珍心正在厨房里烧着热水。
她的双腿还有些酸软,便双臂撑在帝皇金的天然大理石台面上,好来减轻一点身体的重量。
水壶的水很快就“咕咚咕咚”地响了起来,傅珍心的眼睛紧盯着壶口升腾而起的热气,手已经抬了起来,准备在第一时刻就端起水壶。
身体猛的从后面被抱住。
傅珍心一惊,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啊”,刚转过头嘴唇就被堵住了。
心脏被吓得还在“砰砰”地乱跳着,身后的人已经亲吻得越来越深,舌头激烈地在她口里翻搅个不停。
傅珍心气得不行,转过身,手握成拳在他的后背敲个不停。
温予清松开了一点傅珍心,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笑道:“宝贝敲得真舒服,不过,如果能敲得再用力些就更好了。”
温予清刻意压低了声音,声音就显得特别的磁性,让人听了耳朵一阵阵触电般的发麻。每当这个时候,不管温予清说的是多么正经的内容,傅珍心都会立刻脸红耳热起来,小脸变得粉扑扑,哪还能再有半分气势。
温予清说完后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紧加了一句:“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的宝贝早就已经饿得没力气了,正等着我来喂饱呢。”
温予清说完自己都忍不住了,把头虚搭在傅珍心的肩膀上,一阵闷笑不停。
傅珍心捏紧拳,牙齿有些痒痒,而后低头在温予清的肩膀上就是狠狠一口。
“啊。”
温予清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而后笑声更大:“看来真是饿的不行了,嗯,我得赶紧去喂喂我家心心了。”
温予清一本正经地说完,一把就抱起了傅珍心,快步朝外走去。
“别,别,我、我真不行了,那还痛......”
傅珍心被吓住了,极为羞怯地软声低叫着。结果刚出了厨房,一抬头便看到了餐桌上的东西,傅珍心的声音一下子就卡住了。
餐桌上摆了几个打包好的餐盒。
傅珍心的头立刻深深地埋进温予清的胸口,死活都不愿抬起来。
太丢人了。
温予清笑得胸腔不住震动,恶劣得不行。
真像个喜欢捉弄喜欢着的人的少年人。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