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化十九年初日飞堕的片片琼华方霁,妆罢万家清景,便于湛蓝晴空乍现之时消没于天地之间,始大雪初晴一片大好。
雪止时,广陵山下一驿道上,一男子一男孩两人,男子半袭青衣半袭血衣,男孩穿着却看不真切。男子怀抱着男孩,他们情况不太好,那男子身上满是剑伤,染出半袭血衣。怀中那孩子,虽无创痕,可面红耳赤,体发虚汗,俨然一副急病突发的模样。若是平常就算找个乡间土郎中,医个十天半个月也无甚大碍了。只是当下形式严峻,别说找郎中,能否活命都还两说。
那两人正是刘朝峰,徐安定。徐安定是稚嫩,可刘朝峰铁定是个老江湖了。照理说两人不该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路上,只是西北王家有个规矩,女儿嫁到徐家来,在徐家过罢初一便要回西北赶赴元宵。
每当初一拜完年之后,王家人的车马便于次日清晨准时出现在徐家门堂前。今年是王成凤嫁到徐家的第十年,十年间总是如此,可到了这第十年,却注定王老爷已接再不回她的明珠。
“嗯哼”一声重重的喘息,刘朝峰怀中出现挣扎,赶忙止住身形后,刘朝峰才发现,怀抱着徐安定太过用力,竟勒的后者喘不过气,哑然失笑刘朝峰轻声道:“安定,别睡了,四叔领着你去找外公。”
徐安定耷拉着眼皮嘴巴微张,想说却又说不出口,忽而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摇摇欲坠。眩晕感出现后徐安定双眼更加无神,耸着肩头只出气不进气。
刘朝峰顿时便失了三魂,赶忙将徐安定举起摇了摇,大吼道:“安定,没事吧。”一夜颠簸,又被刘朝峰高举摇了摇,徐安定眩晕过后只感觉腹海翻腾,便摆了摆手捂住嘴示意要吐。
刘朝峰想象着呕吐时青白交加的景象皱了皱眉,便将徐安定放置于地,别过了头。刚好又一阵尿意袭来,就打算先去嘘嘘,转过身去身后“呕”一声传来,刘朝峰脑补着画面,“蹬蹬蹬”加快了步伐。
雪地之中冒着热气,人间最畅快莫过于此。享受着短暂的美好,刘朝峰打了个冷颤,抓着裤子抖了抖便提了起来。腹部减轻了压力,刘朝峰羞涩的笑了笑,便返身回头,可突兀在雪中的一地猩红却惊了他最后的七魄,跌倒在雪地之中。
“呕”一声,喷涌而出的却没有青白全是血。刘朝峰连滚带爬,翻身至徐安定身侧,抬起后者置于血泊中的躯体,无奈的发现,脉搏时隐时现却没了呼吸。
“啊”刘朝峰仰天长啸,又莫名想起了那正风尘仆仆赶来的王姓老者。当年刘朝峰连着徐家几人为徐正阳助阵,浩浩荡荡的从广陵策马到西北,至奔马堂前才收住马蹄。那王姓父子一开始只当是踢上门来的江湖愣种,不知轻重便不予理会。后徐正阳等人表明来意,王姓父子才得知原是摆出阵仗前来提亲,气的两人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性烈如火的两父子便拍马要打。那时王臣刚还是王成龙身后的跟屁虫,徐家人不敢对着王姓父子下重手,便把王臣刚揍得鼻青脸肿,还好大嫂当时及时赶到从中斡旋,又把徐正阳打了一顿权当给王家父子解气,不然现在的亲家就是当年的仇家了。
这本是值得笑话徐正阳一辈子的事,可刘朝峰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口。当年在王家接亲的酒桌上,兄弟几人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就算死也要护大嫂周全,虽王老爷点头笑着,但眼神流露出那丝若有若无的落寞,刘朝峰却看在眼中。想着那可怜的老人,先因为徐家失了儿子,现又在徐家众人眼前使其失了女儿,若是连世上仅存的血亲,唯一的外孙儿也失了,这老人该依靠什么活下去。
想到这些,自觉无颜面对王老爷的刘朝峰决然的笑了笑。“喝”一声,双指引着徐安定躯体凌空,自己则盘坐在地,又一掌拍向心口打散了凝聚在心口的血脉真气,缓缓渡给了徐安定。有时候生死,死生总有定数,要救活一人总要死去一人不可避免。真气引渡,徐安定表皮迫出一滴滴黑红的血液,面色逐渐红润了起来,几个周天后便呼吸平稳睁开了眼睛。
徐安定睁开双眼,日光在雪地之中弹射,再弹入他眼睛时,一片银白眼花缭乱,视线跟着模糊起来。“安定,你怎么样了?”徐安定只感觉身形下坠,缓过来时模糊的眼前出现一张绯红的脸,轮廓依稀可见是他的“四叔”关切的问候便是从“四叔”口中传出。捧着绯红色的脸,徐安定点了点头,看不太真切他便不松手。
一阵恍惚过后徐安定静坐在刘朝峰身前。第一眼真切,却看见刘朝峰七窍中流出的血液覆满了整张脸。“滴答滴答”溢出面部的血液滴落在雪地之中。心如刀绞,可徐安定却不知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使得四叔成了这副模样,这恐怖的一幕便让其脸上狰狞再显。
徐安定拿起别再腰间的短剑,口中喃喃道:“老叔,你在哪?”今日深夜时于广陵山大雪坪处锋芒大显的短剑,此刻静静躺在徐安定手中。剑身花白,剑柄护手一体,剑柄中间雕着一朵梅花,除此外短剑便再无修饰。徐安定叹了口气,淡淡的道:“老叔,你的小老婆真是不赖啊。”说罢便耷拉脑袋,随即却吃了刘朝峰一记爆栗。
刘朝峰从徐安定手中接下短剑,便开始喋喋不休,见着徐安定不耐烦,就拎着他的耳朵强迫着他听。不知说了多久,刘朝峰口腔内有些干,便抓起一捧落雪往嘴中塞去,待口中湿润后又一把抛起短剑,短剑破空发出“嗡嗡”鸣叫声,行至高处又坠落下来更势不可挡。刘朝峰见准时机口中吐出一柄“水剑”对上了急速坠落的短剑,却像是遇上了天敌,从中破开一分为二。
徐安定目瞪口呆,鼓起掌来。接着捡起掉落在地的短剑,想着四叔的教诲口中喃喃道:“好一个徐家剑客宁从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说罢便脱下了裤子,白嫩嫩明晃晃的对着刘朝峰覆满鲜血的脸。
徐安定割下长衫一截多出的衣袖,划成布条,便将短剑绑缚在左大腿内侧,又从腰间取出一柄乌木梳绑再右大腿内侧。身心投入的忙活着,全不顾下半身裸露,忙活起来时下半身一前一后,白嫩嫩的在刘朝峰眼前甩来甩去,“大象,大象”像极了在挑衅后者。忙的正酣,徐安定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匆匆解开梳子对刘朝峰说道:“四叔,我帮你梳头吧。”后者却赶紧别过头去,口中喃喃道:“童男味真大。”
徐安定扯紧了裤腰带,吸了吸鼻子神气的对刘朝峰说道:“四叔,我们去哪啊?”后者却摇了摇头回应道:“我们哪也不去,就在这等这你外公。”
西北王家,徐安定此时唯一的依托,想到王家,便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在徐家众人的口口传颂下,徐安定清晰的记得,自己曾骑在亲舅王成龙头上拉屎撒尿,后者不忿却被外婆揪着耳朵破口大骂。只可惜五年前再去王家时,外婆却意外失明脸上常挂着郁色,唯有听见自己呢喃后才会重新舒展眉头,便不由分说的端出一盘盘珍馐任由自己大快朵颐。吃的正酣时,外公则领着一众王家人在边上小心的伺候着,既怕突兀出现的一颗枣核呛着自己又怕准备的吃食不合自己心意。若是亲舅王成龙在,肯定还会递出一壶壶甘醴,看着自己酩酊大醉的样子哈哈大笑,更不顾别人不悦的目光,便把自己扛去他房中同他做起伴来。只可惜在五年前,王家众人的行列中就已不见亲舅的身影,至今。
回忆起美好,徐安定眼中却闪烁泪光,所有的曾经到现在只剩下回忆。没多想徐安定吸了吸鼻子吐出一口浊气,便对着刘朝峰朗声说道:“四叔,我外公今年回来嘛?”后者点了点头。
千里银白四下无人,空旷的驿道上突响起了一片马蹄声,徐安定喜出望外可眼下除去银装素裹再无其他,便怀着一颗躁动的心不安了起来。刘朝峰见着徐安定来回踱步,笑了笑开口说道:“痴儿,想念太多连方向也记不清了嘛?这票人马从广陵山方向来,来者不善。”说罢刘朝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安定,你只记着在这条路上一直往前走,有多少人来,四叔都会帮你拦下,赶紧走吧。”
刘朝峰决绝的眼神落在徐安定眼中顿时令他心神欲裂,不管其他抱住刘朝峰的脖颈哭喊到:“四叔,你在哪我就在哪,除此之外哪也不去。”
马蹄声临近刘朝峰神色慌乱,便一把推开徐安定厉声骂道:“给老子滚。”徐安定跌倒在雪地之中直摇头就是不肯走。
刘朝峰苦笑,眼中温情一闪而过,便咬紧牙关单手撑地艰难的站了起来,阳光映射在挺直的脊梁上威风堂堂。刘朝峰看着徐安定,这个非血亲的亲侄儿,总是不舍,只恨自己不爱言语,有太多话没对着亲侄儿说出口,临别时却只留下厉声的苛责。太多的遗憾眼下却已没了机会弥补。在不迟疑他从青衫上割下一块长布扔给徐安定,便转身奔向雪中。
广陵山下驿道上,丁赫领着一票人策马,一夜血战其脸上却不见疲惫,只得意洋洋的说道:“割下广陵大魔刘朝峰人头者,赏千金越刀门藏刀任选其二。生擒广陵魔人徐安定者,可为快雪山庄大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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