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改好了计划书,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向傅亦霆告辞。
傅亦霆从沙发上拿起外套, 说道:“我送你。”
许鹿愣了一下:“你, 会开车?”
傅亦霆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好像在说, 我什么不会?
“还是让王秘书或者袁宝送我就好了。”许鹿还是拒绝。她可不敢让傅六爷给她当车夫,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的安全。
“没关系。”傅亦霆去开房门, 回头见许鹿站着不动,眼角挂着笑意,“怎么, 你不想走, 想留在这里过夜?”
许鹿脸微红,立刻从他身边走过去, 两个人一起下楼。
袁宝还在对王金生喋喋不休地八卦着, 王金生手里拿一本英文的原版书,悠闲地看,时不时应两句。看到两个人从楼上下来,他起身道:“六爷, 冯小姐要回去了?我来开车。”
傅亦霆伸手:“把车钥匙给我, 我送她回去。”
王金生怔住:“开车这种事怎能劳您亲自……”
袁宝却扯了一下他的衣摆, 笑嘻嘻地:“叫你给钥匙就给,话怎么那么多……六爷您两三年不开车了, 还记得怎么开吗?要不要我陪着去?”
“不用。”傅亦霆从王金生手里拿了钥匙, 潇洒地甩下两个字就走了。
王金生皱眉对袁宝道:“你扯我衣服干什么, 六爷身边没有人怎么行?我怕他路都不会走……”
“哎呀,大黑他们会跟着的!你跟去就是当灯泡!”袁宝踹了踹他的小腿,“六爷舍不得冯小姐,想多陪陪她,这你还看不出来啊?不会走就多绕几圈咯。要不怎么说你那么多年书都白读了,还不如学我多看点小说。”
王金生扶了下眼镜,重新坐回沙发上。他拿起看了一半的书,心思却全不在这里。
他现在真的有点担心了。
傅亦霆从车库挑了辆低调的家用轿车载许鹿。许鹿怕他分心,一路上都没敢说话。毕竟她前世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一场交通事故,心有余悸。所以尽管这个时代的汽车行驶速度快不到哪里去,坐在副驾上的她,还是有点害怕。
傅亦霆的驾驶技术其实还不错,四平八稳,就是好像不太认路。他平常都不开车的人,也不会去注意路况,加上不经常来这附近,所以兜了几个圈子,才到弄堂口。
许鹿总算松了口气,要去开车门。
“等等。”傅亦霆说道。
许鹿回头看他。他探了身子过来,先亲了下她的脸颊,然后是鼻子,慢慢移到嘴唇。但不同于之前令人窒息的深吻,这个吻温柔缱绻,像是情人间的絮絮低语。明明还没分开,就有种不舍的情绪在蔓延了。
“姐!”车外面忽然有人叫了声。
许鹿猛地朝前看去,两束汽车灯光之间,站着目瞪口呆的冯清。她穿着家居服,外面套了件毛衣,手里还拎着两袋垃圾,傻傻地站在那里。
许鹿有些尴尬,轻轻推开傅亦霆,指了下前面。傅亦霆看见冯清,镇定自若地开了车门下去。
冯清看到那个高大的男人向自己走过来,双腿修长,好像走路都带着风。上回在剧场外面,她吓傻了,没有意识到救她们的人,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傅亦霆。此刻活生生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她有点腿软,甚至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很多,什么杀人不见血的黑帮大佬,什么只会剥削的资本家,还有生杀予夺的土皇帝。反正每条都挺血腥恐怖的。
傅亦霆礼貌地说道:“你好冯清,我们见过的。”
“您……您好……”冯清还在呆怔的状态。上海滩大佬跟她讲话了,她不是在做梦吧?这比见到凌老板还要玄幻。
“很晚了,我送你姐姐回来。”傅亦霆解释道。
“我,我看见了。”冯清不止看见了,还看见他们在车里接吻,关系十分亲密。她之前觉得傅亦霆应该对姐姐有点意思,那个晚上在剧场,俩人就挺暧昧的。可后来很久都没再有关于这个人的消息,还以为是人家压根儿看不上她姐姐。
可此刻亲眼所见的场面,还是让她觉得很震撼。
若傅亦霆成为了她的姐夫,那她以后在上海滩不就可以横着走了?想想还有点兴奋。
许鹿也从车上下来,走到傅亦霆的面前:“我来跟她说,你走吧。”
傅亦霆不放心地看着她,她说道:“没事,我会处理。”
傅亦霆这才点了点头,回到车上。油门发动,车掉了个头,往来时的方向开走了。另外两辆一直默默尾随他们的车也跟着走了。
等看不见傅亦霆的车以后,许鹿才转头对冯清说:“你今晚看到的事,帮我保密。”
“为什么要保密呀?”冯清说,“谈恋爱是好事啊。姐,那可是傅亦霆也!有钱有势,长得又高又帅,你知道上海滩有多少女人想跟他吗?没想到折在你的手里了,真是厉害!”
许鹿低声道:“算我求你,先不要让家里知道。”
冯清不解,但很快意识到,虽然傅亦霆是叱咤风云的大佬,但于冯家而言,他的出身却不怎么干净。青帮的二当家,没正经读过书,做赌场,烟馆和妓院生意起家的,可能还走过私。听说政府都盯他盯得很紧,娘怎么会同意姐姐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姐,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吧?他的背景,真挺复杂的。我有个同学家里是保安厅的,听说不久前,保安厅厅长还把傅大佬请去喝茶了。后来是被他的律师保出来的。”冯清皱眉说道。
“嗯,我都知道。”
冯清走到街角专门的垃圾收集处,丢了手里的垃圾,拍了拍手:“好吧,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你知道还愿意跟他在一起,看来是真的喜欢他……我就帮你保密吧。”
许鹿抬眸看着冯清,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地答应:“你有什么条件?”
冯清翻了个白眼:“没有条件!拜托,你是我唯一的亲姐姐,我当然希望你好啊。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你们在一起的话,你还是要想想怎么跟娘和邵家那边交代。”
“嗯,谢谢。”许鹿忽然词穷。
冯清摆了摆手,走到许鹿的身边。不知何时,她个头比许鹿还高一点了。
“上次的事情,我也想了很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没用的妹妹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不生我的气就好了。”
舞厅的事情以后,许鹿很多天都没跟冯清讲话,害得冯清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她只是贪玩,也没想到冯祺会把她们带去那种地方,还遇到郑成元。若没有姐姐和凌老板解围,她自己都不知怎么收场,也算受了个教训。
姐妹俩一起往家里走,冯清实在好奇,就问了很多关于傅亦霆的事情,包括他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许鹿也不知从何说起,喜欢这种事,真的是缘分。某个合适的时间,他正好出现,所有感觉就对了。
“懂了,一见钟情!”冯清总结道。
许鹿想了想第一次在傅公馆见到他时的情景,笑了下:“算是吧。”
冯清盯着她,眨了眨眼睛:“姐,这是你第一次对我笑也!”
是么?许鹿从来没有注意过。
进了冯家,堂屋的油灯竟还亮着,李氏没睡,在等她们。李氏以前的作息时间十分规律,近来好像睡得越发晚了。她听到开门声,立刻转过身来,看到姐妹俩,说道:“我还说你扔个垃圾怎么扔那么久。原来跟你姐姐在一起。”
冯清道:“在弄堂口碰到我姐,就一起回来了。”
李氏看着她们:“怎么,和好了?”
冯清一把挽住许鹿的手臂:“当然了,姐妹没有隔夜仇的。我已经道过歉了,姐姐也原谅我啦。”
许鹿点了下头,表示认同。毕竟要她守秘密,就不能计较那么多了。
李氏看到她们姐妹和好如初,心里也很高兴,打发冯清去睡觉,只留了许鹿说话。冯清自己走回屋子,果然什么都没说,许鹿的担忧也就暂时散去了。
虽然她一直不喜欢冯清,但冯清今晚所说的话,让她第一次有了姐妹的感觉。
“娘,您找我有什么事?”许鹿坐下后问道,“以后如果我晚回来,您不用等我。我这么大的人了,不会有事的。”
李氏望着她:“话虽这么说,但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不平安回来,我又怎么睡得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关于小清明年夏天毕业的事情。你要是还不累,我们就聊聊。”
冯清的女学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以她的成绩应该是上不了大学的。那么只剩下留校,外出求职两种。
“嗯,她自己的意思呢?”
李氏叹了口气:“我就是为此事发愁。她肯定不想留校,家里的生意也不愿帮忙,要是到外面做事,我又担心。你觉得邵伯父的律师事务所怎么样?做个秘书,轻松又体面,还能赚钱。”
那就是要请邵华帮忙了。许鹿私心里不喜欢麻烦他们,但跟邵华有交情的是冯父和李氏。她这个做晚辈的,好像也没什么立场去反对。
“如果她愿意,是不错。”许鹿回答。
李氏见她没反对,暗自高兴,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过了元旦,我带你们去邵家拜访,顺便跟邵律师提一提这件事。”
“娘,我就不去了吧?您带冯清去就行了,纺织厂最近有很多事……”
她话还没说完,李氏就打断她:“你这个孩子,越发没规矩了。邵伯父一家来上海,我们还没去正式拜访过,是不是太失礼了?我已经问过吴厂长,你们元旦有三天的假。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来安排,不用你操心。”
李氏说完,已经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许鹿揉了揉额头,她现在真是有点头疼了。
接下来几天,许鹿忙得团团转。日升洋行派了代表过来,跟他们谈新厂的事情,新厂准备建在华界,因为地皮便宜,但距离现在的工厂比较远。许鹿担心新厂建成以后,有很多事情要忙,准备亲自过去。旧厂就交给吴厂长全权负责。
工人们听说不用搬迁,依旧可以在这里工作,都十分高兴。可也有人担心月薪的问题。
“大小姐,我们的规模还是这么大,您又建了新厂,会不会以后这边的效益就慢慢不行了?”有工人担心地问道。
许鹿安慰众人:“这点大家不用担心。你们跟了冯记这么多年,我也不会亏待你们。以后新厂那边接到订单,也会分一部分给旧厂做,只要你们忙得过来,生意只会越来越好。有我一日,就不会让你们饿着。”
工人们振臂欢呼起来。他们都是出来混口饭吃,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大小姐接手以后,纺织厂会如此蒸蒸日上呢?
大家都更有干劲了。
很快到了元旦。民国改历法之后,以西历的一月一日为一年的开始。但老百姓还是喜欢按照农历过新年,元旦也会象征性地搞一些庆祝的活动。外面的商店和百货都装点一新,喜气洋洋的。
一大早,许鹿就被李氏从被窝里拉了出来。
许鹿看了看桌上的西洋钟,才七点半,抱着头说道:“娘,您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吗?”
“快起来梳妆打扮,今日要去邵伯父家。”
许鹿按着额头,边打哈欠边说:“去邵伯父家不用打扮,穿上衣服就可以走了。”
“那不行,我女儿这么漂亮,怎么样也得好好打扮。这是娘给你准备的衣服,你试试看。”李氏拿了一套衣服放在许鹿的身边。
那是上衫下裙的款式,米色的苎麻上衣,立领斜开襟,蓝色的蝴蝶盘扣,衣服上还绣着兰花的图案。
“娘,这衣裳是哪里来的?真好看。”许鹿抚摸着上面精致的花纹问道。
“我自己做的。”李氏笑道,“你喜欢吗?”
后世的人依赖于机器和自动化,已经很少会做手工的东西。这一针一线,都是慈母之心。有一股暖流,缓缓涌到许鹿的心口。
她顺从地把衣裳换上,从领口到腰身,都十分贴合。她平常穿洋装,很少穿这样的中式服装,可穿上身之后才发现真的合适。那种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的东方美,只有中式的服装才能衬托出来。
“我的小婉真好看。”李氏满意地上下打量女儿,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像长一些了,娘给你盘起来,以后别随便剪了。”
许鹿不知道说什么,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等她打扮好,跟着李氏到堂屋,冯清已经在吃早餐了。她也穿了一身差不多样式的衫裙,只不过颜色,花纹和盘口都不一样,看来也是李氏亲手做的。
也不知道做这两身衣服,花了她多少时间和精力。
冯清正在喝豆浆,看到许鹿,愣住了:“姐,你穿这身衣服真的好看,像画报里的那些美人。”
许鹿感谢她的夸奖,心情复杂地坐下来吃早餐。如果让她穿着这身衣服去工厂,她会很高兴,但是去邵家,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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