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你跟那位段小姐是真的互有好感, 或者只是演给我看,我都衷心地希望,我们之间的婚约能够作废。”许鹿郑重地说道。
邵子聿从最初的惊愕中缓过神来,知道她不是故作姿态, 而是说真的。
他很快摆出了职业律师的态度:“你应该知道嫁给我意味着什么, 我不相信有女人会放弃这么好的条件。而且我没什么不良嗜好,结婚之后,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应该不难,不知道冯小姐为什么要执意解除婚约?”
许鹿轻轻笑了下:“邵公子的条件的确优越,但我并没有高攀的意思,最重要的是,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也不想两边的老人在违背我们意愿的情况下, 还在暗中撮合,就这么简单。”
邵子聿瞪大眼睛:“你怎么能在明知道我们有婚约的情况下,还喜欢上别人?这太不可理喻了。”
“我是不知道有婚约的时候, 就已经喜欢他了。”许鹿平静地看着邵子聿, “那天晚上在叶公馆,你没有认错人。这就是我不能答应婚约的理由, 你明白了吧?”
邵子聿霍然站了起来, 脸涨得通红,猛地一拍桌子:“冯婉, 你, 简直是不知羞耻!”
那个晚上, 傅亦霆拥抱着她,两个人热切地亲吻,那一幕刻骨铭心。邵子聿以为自己认错了,才能释怀,但现在他的未婚妻告诉他,那一切都是真的。她在别的男人怀里,公然做出那种事,简直等于大庭广众下扇了他两个耳光。
以后两个人还怎么相处!而且偏偏是傅亦霆。若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出于男人的自尊心,邵子聿肯定去弄死他了!
这里的动静被客厅里的人听见了,喧闹声停下来,邵华的声音传来:“子聿,怎么回事啊?”
“爸,你不知道她……”邵子聿正要嚷出来,忽然看到许鹿手里的东西,一下呆住了。
许鹿微笑着看他,小声提醒道:“邵公子想清楚再说话。”
邵子聿浑身绷紧,忍了忍:“没……没什么,我不小心把东西碰倒了。你们继续玩。”
客厅里又热闹起来,都是段碧心在嫌弃冯清的声音。
邵子聿闷声坐下来,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再看一眼许鹿手里的照片。那是一个少女,骨架非常小,穿一身素净的旗袍,头上簪着一朵茉莉花,相貌十分清纯。
最近这段时间,上流社会的公子哥都喜欢养一个小清倌。所谓清倌,就是出身高级妓院,受过一系列的训练,但还没伺候过人。买下她们的初夜往往要花大价钱,有钱人干脆就整个人都买下来,养着玩了。
这个照片上的女孩子叫茉莉,名字是邵子聿取的。那天他跟朋友出去应酬,喝多了,刚好鸨母在卖茉莉的初夜。她眉梢眼角的神韵,让他一下子想起了冯婉,竟然在朋友的撺掇下用高价将她买了下来,并且在那一晚就发生了关系。
茉莉很乖巧听话,是个喜欢黏人的天真小姑娘。她的生涩和害羞,能给邵子聿强烈的感觉。相处几次下来,邵子聿也有点喜欢她了,给她租了个公寓,隔三差五就会过去看她。
原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竟然被冯婉知道了。他爸若是知道他在外面养这种出身的女人,非打死他不可。
他像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问道:“你,你从哪里知道的?她没事吧?”
许鹿把照片收起来,礼貌地微笑:“我跟茉莉小姐无仇无怨,不会动她的。要跟邵公子这样的律师谈条件,我自然也得有点准备,就派人调查了一下,没想到查出来的东西还挺有趣。我想邵公子应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吧?只要邵家解除了婚约,我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邵伯父自然也不会知道。”
邵子聿抬手按住额头,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可,可你要我怎么跟爸提?”
“您可以随意发挥。说您看不上我,或者说,段小姐很喜欢你。你们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只要不把叶公馆的事情说出来,我都没有意见。”
邵子聿再看了看许鹿,对方滴水不漏,像是一个高级的对手。他之前还是太小看这个女人了,以为是只漂亮的小白兔,其实是只看起来温顺的老虎,还有利爪。想从她那里得到便宜,不是那么容易。
他心中有深深的挫败感,又不甘心道:“冯婉,你要搞清楚,你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傅亦霆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他现在权势滔天,所以没人敢动他,可很多势力都在暗中观察他,伺机而动。你跟他在一起,绝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多谢邵公子关心。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许鹿冷淡道。
两个人谈妥了,达成共识,一起走到餐厅。客厅里,段碧心还在教冯清打桥牌,仰天长叹:“你怎么这么笨啊!怎么教都教不会,我不教了!”
冯清不甘心地说道:“不教就不教。我第一次学,你这么没耐心,神仙才能学得会!”
“你就是笨!”段碧心讽刺道。
“那就别玩了!”冯清扔掉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气呼呼地坐回李氏的身边。李氏笑着摸了摸她的手臂,段碧心是被家里宠坏的大小姐,他们冯清自小也是娇养的,这两个人的脾气半斤八两,碰在一起,谁都不给谁台阶下。
段碧心嫌弃地看了冯清一眼,见到邵子聿和许鹿出来,连忙跑到邵子聿的身边,一下把许鹿挤开,笑着问道:“子聿哥,不如我们来玩吧?”
邵子聿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没有应声。许鹿说道:“娘,我们打扰邵伯父够久,应该告辞了。”
李氏还没跟邵华提让冯清进律师事务所的事情,望见许鹿的眼神,像是有话要说,依言站起来,向邵华告辞。
邵华多番挽留,可许鹿执意要走,只能送她们到门外。本想让司机相送,但许鹿婉言谢绝,只叫了两辆黄包车来。
看着黄包车远去,邵华回过头,看着站在身后的邵子聿,神色凝重:“子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子聿对身边的段碧心说道:“碧心,你先回去吧。”
段碧心看到情敌一家已经走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倒是痛快地走了。
邵华父子到了二楼的露台坐下,这里能看到整个花园的景色,还能看到远处红瓦绿顶的外国建筑。
邵子聿斟酌地说道:“爸,我仔细想过了。虽然您跟冯叔叔是一番好意,但我跟冯婉真的不合适。两家社会地位差太多先不提,冯婉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邵华皱眉看着他:“你不喜欢,之前怎么没有反对?”
邵子聿目光转向别处:“我……我看见碧心,还是觉得喜欢她这样的。冯婉身上背负太多了,看着就觉得累。”
“碧心还只是孩子,冯婉却是能帮你的贤内助!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混账话惹人家不高兴了?跟你说多少次,追女孩不能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爸,我跟她谈过了,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也不想嫁到我们家,我们为什么要强人所难呢?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了,提倡年轻人自由恋爱,不兴你们父母之命那一套了。而且强扭的瓜不甜,您愿意我娶了她之后,每天相看两厌,家里永无宁日吗?”
邵子聿这话是违心的。今天之前,他曾想过将来娶了冯婉,一定会每天回家,跟她恩恩爱爱地腻在一起,就像现在对茉莉一样。他对茉莉的某种热衷,很大程度上源于对冯婉的求而不得。
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邵华拿着烟斗,用力地吸了几口,好半天才问:“你真的想清楚了?一旦解除了婚约,就没有后路了。”
邵子聿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不敢不接触,那么大的把柄还在冯婉手里。
邵华见他心意如此坚决,叹了声:“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只是冯家那边,我们总要给人一个交代。”
“这点您放心,冯婉说了,她会说服冯夫人的。”邵子聿连忙道。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管不了。”邵华摇了摇头,负手站起来,离开了露台。
***
坐在黄包车上,李氏才问:“小婉,你跟邵公子到底谈了什么,为什么要急着走?”
“娘,我跟他说清楚了,解除婚约。”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件事是你爹定下的,你怎么能自己拿主意?不行,我得回去跟邵律师说清楚。”李氏急道,要让黄包车掉头。
许鹿按住她:“娘,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们这样出身的人,交往的也都是上流社会,骨子里就看不起我们家。你觉得我嫁过去之后,真的会幸福吗?如果您觉得钱和地位很重要,那我可以靠自己去得来,不用靠别人!”
李氏看着女儿满脸认真,不是害羞或者闹别扭,迟疑道:“是不是邵公子跟你说了什么?你邵伯父诚恳地跟我谈过,允诺你嫁过去之后,可以跟邵公子搬出去自立门户,不用受气。他还说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是很喜欢你的,只是拉不下面子,所以娘觉得……”
许鹿打断她:“娘,他了解我多少?从何而来的喜欢?邵伯父喜欢我,不过是因为我跟他认识的那些千金大小姐不一样,我能吃苦,会持家,而且我们家的地位比他们低,他们可以很好地掌控我们。您真的希望,我跟冯清以后的人生,一直被人控制吗?婚姻的幸福不能等同于生活优渥,我绝对不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李氏沉默了。
她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两个女儿能够嫁得好,下半辈子有依靠就行了。她们那个时候,就是媒人拿着帖子上门,两家父母看看门当户对,对方人不错,就上花轿了,哪来那么多的想法。
婚姻更像是一场赌博。她跟冯易春是赌赢的一对。
可如果冯婉的婚姻赌失败了呢?她原先觉得两个年轻人不熟悉,慢慢培养感情就有了,可现在女儿明确表示她不喜欢邵子聿,无论如何都不想嫁给邵家,那她真的要重新考虑这桩婚事了。
毕竟,她不想女儿不快乐。
“娘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吧。”李氏无奈地说道。
许鹿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握着李氏的手说:“娘,谢谢您。”
李氏拍着她的手背:“娘这一辈子活着,无非就是为了你们父女三个。只要你们好,娘就心满意足了。只是小婉,你年纪不小了,就算不想跟邵公子在一起,也该好好想想终身大事了。”
许鹿脑子里立刻蹦出傅亦霆的身影,耳根微微发烫,低声应道:“嗯,我会考虑的。”
黄包车到了弄堂口,吴厂长居然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他们。许鹿下了车,付过钱,走过去问道:“吴厂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厂长先向李氏问好,神色很着急,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氏就带着冯清和丁叔先进去了。
“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许鹿安慰道。
“傅先生,傅先生带着一大帮人,到厂里来了!”吴厂长一口气说道,“今日放假,我听到消息,赶紧过去,可是他脸色吓人,我大气都不敢喘,赶紧跑来找您。您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就在这里等着。”
傅亦霆来了?他到纺织厂做什么?
“走,我们去看看。”许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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