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农历正月,各家各户都忙着走亲访友, 各个地方的庙会也很多。冯清刚好放寒假, 每日都跟同学在外面疯玩,李氏也管不了她。
邵华登过一次门, 跟李氏说好两家退了婚约的事情。因为退了婚约,李氏也不好再把冯清塞到他们的律所去, 就托了别的门路打听。
许鹿只休息到初三, 就回纺织厂了。吴厂长说开年就接到了几笔订单, 其中有些以前的老主顾, 看到纺织厂又恢复经营了, 就想用从前的价格来下单,还托人找关系找到了吴厂长这儿。
吴厂长询问许鹿的意思:“现在世道难, 生意也不好做。这些人又到我这里来打感情牌了。您看……”
“当然不可以。”许鹿冷声说道,“我们必须对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人人都来攀交情, 生意怎么做?何况纺织厂困难的时候,没见他们帮过一把, 各个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又冒出来了。吴厂长, 你要记住,优惠的价格,只对姚伯父有用。这点我跟日升那边打过招呼, 其它的一律按照市价。”
“好, 知道了, 但这些订单中,还有一个很特别,您看看。”吴厂长抽出一张单子,递给许鹿。
订单来自田中商社,而且数量非常大,总共两千匹。
据说田中商社一直在买楼,怎么忽然开始买布做生意了?
许鹿按照订单上留的电话打过去,对方也正在放假,接线的是一个值班的男秘书。
他听说许鹿是冯记纺织厂的负责人之后,说道:“田中商社已经在上海开展业务了。田中小姐希望把这批布运到日本去卖,所以花纹和材质我们都有特殊的要求,稍后商社会派代表过去,跟贵方签订合同。”
许鹿礼貌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因为订单的数量较大,新厂还没有建成,所以可能无法在规定的期限内完成。是否能请田中小姐考虑一下延期?否则我们恐怕无法接下这笔生意。”
对方似乎也不能做主,犹豫片刻说道:“那我跟田中小姐说一下,请贵方等消息吧。”
“多谢。”
许鹿放下电话,看到订单上的地址,拉开抽屉,拿出当初田中惠子在游轮上交给她的名片,对比之后发现,田中商社已经搬到了公共租界,还是一座大楼。难道买楼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所以他们开始做生意了。
她又拿起电话,这次报了对线之后,很久都没有人接。
许鹿正想把电话给挂了,那头终于传来王金生的声音:“您好,这里是傅公馆。”
“王秘书?”许鹿说道,“六爷在吗?”
王金生看了一眼隔壁房间,傅亦霆正躺在床上,挂着吊瓶。他斟酌着怎么开口,六爷肯定不愿意冯小姐知道自己的病情。这台电话是六爷的专线,知道的人非常少。他接电话之前,就猜到可能是冯小姐,但现在六爷最需要的就是安心休息。
傅亦霆敏锐地看向他:“是谁?”
王金生按着话筒:“是冯小姐。”
“扶我起来。”傅亦霆起身,对身边的袁宝说道。
袁宝本来要劝的,可知道六爷的脾气,连忙上前扶他。傅亦霆抓着放吊瓶的架子,艰难地挪到书房来,坐在椅子上。胃部像有个电钻一样,他缓了口气,用没有插针的那只手,接过电话:“喂。”
许鹿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没事,这几晚都坐在赌桌上通宵,有点吃不消。怎么,你大年初三还上班?”傅亦霆调侃道。
她能用电话,只有可能是在办公室里。
许鹿的嘴角轻扬:“是啊,我是劳碌命,闲不住的。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嗯,你说。”
“田中商社在公共租界买了楼,是你帮忙的吗?”
傅亦霆听到这个消息,也有点吃惊。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已经买好楼了?可他完全不知情。田中家的军方背景,始终是他所忌惮的。他担心这一步只是开头,日本人肯定也想在上海的租界里插一脚,像在天津那样。
“你从哪里知道的?”傅亦霆问道。
“他们给纺织厂下了一张大订单,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接呢。”许鹿看着手里的订单说道。田中惠子人还不错,她因为交情将这笔生意给自己,按理说不应该拒绝的。可是知道傅亦霆的身份以后,许鹿多少对这些人多了份警惕心。
“生意归生意,在不违反契约精神的情况下,多赚钱是好事。”傅亦霆开解道。
他这么说也有道理。在商言商,她开门做生意,不能对客人挑三拣四的,何况田中惠子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好吧,我今天早下班,你没事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冯清推荐了一家川菜馆子,味道还不错。”
他们有一阵没见面了,平时各忙各的。虽然每天都会通电话,但是许鹿忽然想见他了。原以为他会一口答应,没想到那边安静了半晌才回答:“抱歉,今天恐怕不方便。”
傅亦霆无奈地看着连连摆手的袁宝和不断摇头的王金生,想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实在无法赴约,只能拒绝了。
“那就改日吧。你好好补觉,我先挂了。”许鹿不在意地说道。
傅亦霆将电话挂上,心里还有点遗憾,难得她主动开口约他,偏偏他病着,不能答应。他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幅病恹恹的样子。
他又拿起另一部电话,单手拨了个号码:“我,傅亦霆。你们现在立刻查一下,日本的田中商社买楼的事情是谁经手的,为什么我不知道。嗯,我不挂,等你的消息。”
等到傅亦霆再次挂上电话,面色沉重。他交代过,田中商社的事情,青帮的人不许插手,可是刚才他们回话,叶三爷通过政府的人,帮田中商社办成了这件事。为此田中商社还给了叶三爷一点股份,作为报答。
而帮里的人,竟然没有告诉他。
开了这个先河,会有越来越多的日本人涌进上海。除了正经的生意人,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嘶……”他按了下胃,眉头紧皱。
王金生连忙道:“六爷,您的胃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还是去医院住几天,好好检查和治疗吧?”
“不用去医院,在床上躺一下就好了,我的身体没那么弱。”傅亦霆扶着袁宝回到自己的房间,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然后说道,“派人盯着叶公馆和三爷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禀报。同时帮我查一查他最近都跟谁往来。”
这么多年,傅亦霆都没防过叶秉添,他始终认为,叶秉添不至于害他。但从这次的事件看来,叶秉添像是连明面的和谐都不愿意维持了。以前,他们各自做的决定,至少对方都不会公然反对。这些年,傅亦霆忙于在外面扩展生意,已经很少再管帮里的事务,连什么时候变了天都不知道。
***
一大早,冯祺从玫瑰公寓的后门出来,神清气爽。
自从跟苏曼厮混在一起以后,他就不去找别的乐子了。毕竟是大明星,长得漂亮,身材好,在床上又生猛如虎。昨夜她让冯祺好好享受了一番做男人的乐趣,□□,哄得他马上同意加大对电影公司的投资。
海口夸下了,冯祺得想着怎么说服家里的老爷子同意。
他刚想去路边摊吃早点,忽然两个壮汉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冯祺问道。
壮汉也不理他,一左一右地把他架起来,塞进了路边的一辆汽车后座里。冯祺正要破口大骂,看见坐在身边的人,态度立刻软了下来:“三,三爷……您怎么在这里?”
叶秉添正在点烟斗,星点的火苗忽明忽灭。冯祺的呼吸也跟着一快一慢,十分紧张。
叶秉添吸了一口,淡淡问道:“跟苏曼在一起多久了?”
“没……”冯祺下意识地否认。
“她是我送给傅亦霆的女人,你不知道?”叶秉添侧头看他,“她被你睡了,傅亦霆还会要?”
冯祺听了双腿一软,额上大汗淋漓,他根本就不知道苏曼的身份。若是知道,打死他也不敢碰啊。
“三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若不是车里的空间太小,冯祺都想给叶秉添跪下赔罪了。
叶秉添也没发火,只道:“听说你有个堂妹,跟傅亦霆走得挺近的?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冯祺在上海的堂妹,就只剩下冯婉和冯清两个。但是两家基本不往来,他哪里知道她们跟谁走得近。而且傅亦霆是谁啊?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上他那两个穷酸的堂妹。
“三爷,您是不是搞错了?”冯祺硬是挤出笑容,“这怎么可能?我那两个堂妹平庸得很,傅先生看不上的。”
叶秉添冷冷地笑了声。舞会的事情以后,他一直在调查那天跟傅亦霆一起出现的女伴,但是仿佛石沉大海一样,查不到一点的线索。后来他就从傅亦霆身上下手,发现他最近频频关照一家叫冯记的纺织厂,元旦那阵子居然还亲自过去了
认识十几年,叶秉添深知傅亦霆的性子。他虽然讲义气,重感情,但也没到同情心泛滥的地步,对一家小小的纺织厂如此上心,必然有他的理由。
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就发现了冯婉。
这个姑娘是留洋回来的,短短时间内,让一家小的纺织厂起死回生,还让傅亦霆的日升洋行投资,肯定不简单。关键他听说,长得很漂亮,非常清纯。
傅亦霆是孤儿,从小没受过什么教育,因此对于良好的教养本身就有种执念。加上他背景复杂,所以格外喜欢身家干净清白的小姑娘。但有权有势的人家,对他是又敬又嫌,像冯家这样家道中落的,他不容易有自卑感。
这样算下来,那个冯婉就对傅亦霆有致命的吸引力。
但看冯祺的样子,似乎也打听不出什么。
“要我不追究苏曼的事也行,统共不过一个女人,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我听说你那位堂妹的纺织厂出的布不错,我想跟她谈一桩生意。你把她带来,先别提是我。”叶秉添含着烟斗说道。
冯祺觉得这件事不难,赶紧一口应下了。
过了两天,冯祺亲自到了纺织厂。厂里已经开工了,一车车的布从厂房里拉出来,似乎生意很好。他在心底暗叹了一声,从那死气沉沉的工厂,到如今也不过是半年的光景。这个冯婉还是有两下子的。
许鹿正在看文件,看到冯祺来了,十分意外。但因为上次舞厅的事情,许鹿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你来干什么?”
冯祺径自坐在沙发上:“你还生气呢?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这不是来给你赔罪了吗?来者都是客,连杯茶都不给我喝?”
许鹿这才让吴厂长去倒茶。
冯祺接过茶,笑眯眯地说道:“这才对嘛。总归是一家人,客客气气的才好。我今天来,是有桩好事要告诉你。”
许鹿心道,你能有什么好事,但嘴上不应。
“我看到纺织厂现在不错,也真心地为你们高兴。我手里不是有家洋行么?认识个大主顾,想关照你的生意,你觉得怎么样?”冯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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