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二世祖

16.剑起惊鸿02

    
    两日后,大水褪去,泥滩万顷。
    在被淹没的稻田里,漂浮着被冲垮的房屋残骸和数不清的尸体,虽然现在天已转冷,但是在浸泡之下,尸体还是很快发皱腐烂了,人类的、牲畜的,草木的,混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
    傅灵佼紧紧挨着杳杳,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
    “怎么……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昆仑弟子们站在高地上,天气阴沉,他们又全部穿着玄色衣衫,远远看来,就如同苍穹下那些成群的蝼蚁一般。
    杳杳回身拍了拍师妹的背:“衍峰已经在救人了,我们去看看河道清淤。”
    她看看天,有些郁闷地想,怎么两次下山全赶上这种阴沉天气。
    上次是妖物所为,这次……却不知是什么缘由。
    桃峰人少,所以并于筑峰,与他们一同清理河道。洄河流域贯穿两个国家,但由于这个村落的位置背靠昆仑,较为特殊,所以灾情一发生,那两国便开始互相推诿,谁也不想担负起救灾的责任来。
    又因为洪水是突然来袭,恰逢深夜,很多家庭并无防备,所以除去少量房屋建在高地所以受灾较轻的之外,多数正面遭遇洪灾的村民,都已经死去了。
    在淤泥中挖出那些湿淋淋的尸体时,许多弟子见状都忍不住冲到一旁呕吐。
    林星垂虽然也怕,但却忍着恐惧,将那些尸体全部运上来,而后用白布盖好,再由百草峰弟子统一淋上祛除尸气的草药。
    大灾过后,那些故去之人的三魂六魄会归于天地,但为安息,弟子们要将阴阳坛打造好,便于超度,因为工作量不大,所以这些多为女弟子来完成。
    而设坛之后,便可由五行峰弟子进行十方超度,尽最大能力抚平生者与死者的痛苦。
    杳杳望着不远处一些受灾的人,他们三五成群地靠在避雨棚下喝药,均是面如金纸,神色恍惚。其中有一个怀孕的女人默默垂泪,几度哽咽到难以下咽,却不得不再度抬起手。
    她看了一会儿,心里很难受。
    “姑娘,”杳杳走过去,对她温和地笑,“是不是药太苦了。”
    说着,她拿出一颗姜黄色的饴糖,放进那女子的碗中。
    对方沉默了片刻,而后对着杳杳感激一笑,但她还未说话,杳杳忽然又放了一颗进去:“忘了你们两个人都不喜欢苦味,我放两颗糖。”
    女子努力牵起嘴角,泪水却滚滚落了下来。
    “谢谢你。”
    她并未说自己遭遇了什么,杳杳也不想问,况且她的模样,必定是在这一场浩劫中失去了家人,甚至是爱人。
    杳杳能做的,就是让对方喝药,然后保护自己。
    “不谢,”她道,“你好好休息。”
    这时,傅灵佼远远地走过来,皱着眉,看起来有几分担忧。
    “你不练剑真的可以吗?”小师妹抱着一捆木柴,十分不悦,“听说试剑会被看好的那几个都留下了,我看万俟槿就是在针对你。”
    两人忙完了这边的事,继续搭建超度坛。
    杳杳听傅灵佼这样说,却并未生气。
    她一边将石块垒起,一边笑道:“那是万俟槿怕了。”
    傅灵佼听后不解:“怕了?她还会怕?”
    杳杳道:“怕我超过她,所以费尽心思占用我的时间。”
    傅灵佼明白过来,仍有些怒气冲冲:“应该和剑锋峰主汇报这件事,万俟槿嚣张跋扈,很多人都敢怒不敢言,他们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杳杳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在她们周围,道:“你低声些。”
    “你怎么这会儿倒忍了?”傅灵佼虽不服气,但却依言压低了声音,“我记得在朝试上你就输了她。”
    杳杳把石头垒好,笑了:“所以我才要在试剑会上打败她。”
    傅灵佼若有所思:“你要让剑峰峰主后悔?悔他没收你?”
    “错,”杳杳一摆手指,“我要让师父不后悔,不悔他收我。”
    她轻声笑了:“其他人的想法与我有什么关系?”
    傅灵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杳杳,我发现你的表情,有时候很像小师叔。”
    “大家都是一家剑法,像很正常吧。”杳杳正气凛然道。
    傅灵佼白她一眼:“少和我闲扯,快下雨了,设坛之后我们去避雨。”
    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阴阳坛搭建好,田地中的水也几乎全部褪去了,百草峰弟子将祛尸气的药水泼洒下去,然后收殓了在水中泡了近乎两天两夜的尸体。
    “啊——”
    正当他们打算去避雨棚时,忽然,江啼旁边的男弟子发出一声惊呼。
    杳杳以为是大师兄的事,连忙跑过去,却发现他们站在淤泥之中,并从泥里挖出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全身大部分埋在淤泥中,露出的一只手惨白浮肿。
    她乱糟糟的头发上扎着编织精致的辫子,由一条红色的头绳系好,露出来的一截衣服能看出是睡觉时的中衣,赤着脚,腿以奇怪的姿势曲折着。
    昆仑弟子们看着,都有些不忍。
    这孩子身边并无大人,想来是在洪水来临的那一刻,他们被冲散了。
    不知她死去时有多恐惧。
    “挖出来吧,”还是江啼开口了,“不能让她就在这里。”
    那男弟子却有些不情愿,按说谁发现的就由谁来处理,可眼见着要下雨,他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动手。
    “等雨后,说不定这具尸体就冲出来了呢。”
    碰巧周围又没有管事的大弟子,他抱着侥幸心理这样说
    江啼宅心仁厚,当即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要她在这里再被淋一次?”
    “我、我可没这么说!”男弟子自知理亏,却不想让步:“不淋她,那就要为了她,淋我这样一个大活人吗?”
    “师兄,别和他说了,”杳杳挽了袖子走过去,“我帮你。”
    傅灵佼也放下拿好的防雨棕衣:“我也帮忙吧。”
    有另外的弟子看不过去了:“修齐,你怎么让两个女孩子动手挖尸体?”
    那叫修齐的男弟子回身瞪了对方一眼:“是她们自愿的,又不是我求她!”
    说罢,他扒住河道,利落地翻了上来。
    然后回身看着小心翼翼挖开淤泥的杳杳三人,冷冷地说:“当心二次溃坝!”
    “你——”傅灵佼向来不敢对外发脾气,此刻却吼了一句:“当心二次溃坝的时候你也被埋在淤泥里!”
    修齐被气得还要反驳,杳杳却面无表情地说:“绡寒——”
    “你敢动手??”修齐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一个筑峰弟子,断不可能和桃峰弟子中的战力第一抗衡,“你想在这里打我?!”
    “怕挨打就快滚。”杳杳很少不客气,此刻却有些动怒了。
    修齐这下不敢再多说什么,咬咬牙,只得转身走了。
    傅灵佼蹲下身,原本用铲子一点点清除着淤泥,此刻却忽然将工具一扔,直接用手挖了起来。
    她虽然不是杳杳那种一看就没怎么做过重活的手,但却也纤细白皙,此刻深深插在泥中,拼了命想要挖出那个小女孩来。
    “灵佼?”杳杳和江啼都看出小师妹的不对劲,“你还好吗?”
    傅灵佼重重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红着眼圈,竟然拉住了那小小尸体冰凉的手,哽咽着对那女孩说:“我很快救你出来。”
    “发生什么了?”杳杳索性也放下了铲子,“我陪你。”
    傅灵佼抽噎了两下,忍不住,还是哭了,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她一定很害怕——”
    林星垂此刻也到了,他跳下河道,见到小师妹正在哭,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从袖口中拿出手帕,为傅灵佼擦了眼泪。
    “别哭了灵佼,”他说,“她现在不害怕了,你来救她了。”
    傅灵佼却哭得更凶。
    江啼不语,几下将那小姑娘的尸体挖了出来。
    虽然在大水中经过撞击,但她也仅仅是额角上一点擦伤,并没有像别的尸体一样已经残缺不全,手中甚至还紧紧攥着一只小小的茶杯。
    傅灵佼苍白着脸,抽噎道:“我的爹娘不要我才把我送到昆仑来的,我在来时的路上也很害怕,没有人陪我,他们都不要我了。”她抓住那女孩的手,哭着说,“但你不要怕。”
    杳杳觉得心忽然被撞了一下,而后不顾对方双手和衣服上都是泥,将她抱进怀里:“不哭了,灵佼。”
    林星垂也蹲下来,摸了摸两个师妹的头发:“我们不会不要你。”
    傅灵佼哭着道:“我好想爹娘。”
    杳杳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也是。”
    ……
    将那小姑娘的尸体安置好后,四个人回到避雨棚喝水,洄河上游的小国派人来帮忙了,所以清淤和拓宽河道等杂事,便无需再让昆仑弟子来做。
    所以大约过三四天后,等各家将尸体认领火葬了,他们便可回程。
    然而正当弟子们三三两两聚集在棚下休息时,天空中忽然传来了雷声。
    杳杳直觉不对,立刻放下茶杯,走到棚子边缘,只见天空中黑云接连翻滚,转瞬间,一场超乎寻常的大雨瓢泼着隆隆而下,令人猝不及防。
    “怪事。”她皱起眉头,伸出手。
    雨滴不由分说地密集砸下来,竟十分有力量。
    ——绝非寻常雨水可以达到。
    “杳杳,”傅灵佼走过来,有些害怕地拽了拽杳杳的衣角:“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我原以为天要晴了呢。”
    “不知道,真古怪。”杳杳扭头看他们昆仑弟子搭建的临时住所,磅礴的雨水落在草棚上,几乎将它压塌了。
    二人正说着,忽然听到惊呼声,她们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飞鸟落在地上。
    ——它竟被雨水砸了下来。
    “不好,第二场雨来了,”杳杳道,“大师兄,附近有没有更高的地方?”
    江啼一怔:“怎么,这里不够吗?”
    杳杳摇头:“怕是不够。”
    林星垂四面看了一圈:“西面的山洞可以御剑过去,只是——”
    他犹豫着看向雨棚之外,此时雨越来越大,天色已经下得白茫茫一片,雨滴落下时几乎要砸穿了棚顶,敲击声大得叫人靠喊才能交流。
    “我怀疑一部分人无法穿过雨幕。”
    杳杳立刻明白了。
    那些穿梭于空中的飞鸟都因为雨势而纷纷落下,有的甚至被直接砸死了,可想而知这雨有多大。
    他们并非所有弟子都擅长御剑,如果整体迁移,势必会有引发危险的可能。
    “怎么办呀,”傅灵佼有些紧张地向杳杳身边凑了凑,“我们要去吗?”
    “我的避雨诀保护你们仨人不成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走,”杳杳回答道,“只是其他人,我也不能不管。”
    百草峰弟子来了几个年龄较大的,但也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情况。
    更不要提那些其他峰的小弟子。
    一时间,大家都慌了。
    杳杳思考了片刻,当机立断,找了个放药桶的桌子,干脆站上去。
    “听我说!”她大声道,却在巨大的雨声中显得模糊而飘摇,“能使用避雨诀并带人御剑的弟子,立刻去西面的山洞躲雨。这场大雨恐怕会引发更大的灾难,为了保证安全我们必须走,如果沿途见到那些来清淤的工人,记得带他们一起!”
    林星垂道:“我可以带灵佼,大师兄自己。”
    江啼点点头:“我还可以去寻找工人。”
    几个百草峰弟因为三七的原因和杳杳交好,他们几乎没多考虑,立刻按照她的计划行事:“好,我们也能带人。”
    但那叫修齐的弟子却有些不忿:“为什么要听你的?”
    杳杳看他一眼,没搭理,继续说:“半柱香内,我们要所有人都撤走。”
    “为什么啊,”修齐继续问,“在这里等雨停不可以吗?为什么你说走就要走,你听谁说这雨会引发更大的灾难了?我看在原地待命才最安全。”
    杳杳皱了皱眉:“那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仿佛为了证明她所说无误一般,竟有一位邻国派来的工人从远处遥遥跑来,他浑身湿透了,先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随后几乎走不动了,竟然伏在了地上。
    “救——救我——”
    “我去救人!”江啼立刻催气念诀,御剑疾驰,将对方带了回来。
    这工人衣服破裂,皮肤上满是伤痕,正朝外渗着血,竟都是雨水浇出来的,看起来颇为可怖。
    这细小的雨,竟然也成了能够杀人的利器。
    “还有、还有三十多人,都被困在河道里,”工人气若游丝地说,“救命,救救我们……”
    杳杳点点头;看了修齐一眼:“现在你明白了吗?”
    “什么?这是、这是下雨造成的?”修齐被这眼前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讷讷道:“明、明白了。”
    解决了这不听话的弟子,随后便有条不紊起来,那些擅长御剑用诀的弟子将不善此道的同门带入西面的山洞中,而后随杳杳等人,一同救助那些困于大雨的普通人。
    雨仍在不断下着,天仿佛破开了一个口子,整个世界摇摇欲坠。
    正当他们大部分人已经撤离,只有十几个弟子仍留在这随时可能垮塌的雨棚下时,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声响仿若奔雷一般,滚滚而来——
    紧接着,平原上竟冉冉升起一条雪白的细线。
    “洪水来了——”杳杳道,她不敢耽误,立刻念诀御剑,还不忘瞪旁边的修齐一眼,“二次溃坝了,借你吉言!”
    修齐被她一喝,吓得一颤:“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别废话了,赶紧御剑!”
    弟子们全部升至半空中,俯视着那场即将到来的大水。
    周遭村民几乎已经尽数撤走,再来一次与上次同一量级的,多半不会造成多大危害,无非是再铺满这一次田原罢了。
    等洪峰一过,他们便可以引洪水去那些已经修建好的河道。
    但就在这时,杳杳忽然愣了一瞬,察觉出这条白线有些怪异,她随后和林星垂对视一眼,二人齐声大喊:“不好——”
    这水较上次来说只多不少,而且漫起的浪,已经达到了西面山洞的高度!
    也就是说,纵使那些普通人躲在了高处,也并不是全无危险的,倘若洪水全部灌入洞中,那些人的生还可能就更小了。
    杳杳想了想,忽然咬牙,狠狠道:“师兄,你带着其他人能御剑则御剑,我去下面看看!”
    林星垂大惊,想要阻止她,却抓了个空:“杳杳!别去!”
    但杳杳却没听对方的话,她驱使着绡寒带自己猛地从空中俯冲而下,而后从袖中拈出分水诀,朝着那几乎遮蔽天日的巨大洪潮,不躲不闪地直直迎了上去!
    “给我退!”她叱道,符?瞬间被无名火燃着。
    漫天的洪水中,少女的身形像是狂风中的纸鸢,单薄而飘摇。
    分水诀的确将洪水抵住了一瞬,但下一秒,杳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力向她袭来,她被撞得狠狠一顿,险些从绡寒上跌下去。
    她运转的修为并非无穷无尽,即便有符?在手,也并不能将洪水完全遏制。
    下一刻,那几乎无垠的大水便继续咆哮着,向着一切淹没而去!
    “可恶!”她调转剑身,咬牙切齿,几乎要纵身跃下。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御剑飞来——
    杳杳一怔,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剑身薄而纤长、通体银色。
    剑上人着昆仑广袖常服,随意束发,脸上扣有半片暗纹面具。
    “小师叔!”
    杳杳喊他,神色中流露出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惊喜。
    对方也遥遥对她露出一个笑,紧接着,他停在犹如千军万马般的洪水之前,翻身抽剑,剑式起——
    这一剑斩云断月,锋芒破洪。
    剑光劈开了浮沉的雾霭,更劈开了去而复返的大水。
    白虹贯日,炽亮如刃!
    剑气在平原上犹如飓风鼓荡,更如同连绵不绝的山势,蔓延得无穷无尽。
    洪水被逼得齐齐一停,而后避浪分水,竟沿着清除好的河道四散而去!
    它们如何来,便如何去。
    这一瞬间,万籁俱寂,连雨都倏然停止——
    杳杳不知道对方这一剑中的剑气究竟覆盖了多远,只知他们御剑于空,都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震,退了丈余远。
    等他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时,大水已然四散分开,向着周遭流淌。
    风疏痕以一式退水,而后收剑回鞘。
    他回过身,神色淡然:“杳杳,可以下来了。”
    杳杳几乎是立刻跳下绡寒去,干脆利落地扑到风疏痕身上。
    “小师叔!你真的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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