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二世祖

21.剑起惊鸿07

    
    杳杳几乎是瞬间转身, 只听风声擦着她的发丝极速掠过,而后一排冰针整整齐齐地插在地上,寒芒闪烁。
    她双手握剑, 对准了万俟槿袖口中的法器,斜刺里向上一撩——
    “叮”一声, 偷袭伤人的物件被击上天又落下地, 滚了几滚,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其中的水泼洒出来。
    “你作弊, ”在一片静默中, 杳杳轻声说, “溪茂国的万俟郡主?”
    这句话却彻底激怒了万俟槿,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竟然不管不顾地二度攻了上来,一出手便是凌厉杀招!
    杳杳急退, 抬手一架, 两剑相交, 发出铮然响声。
    “谁说不能偷袭?谁说不能作弊?”万俟槿反问, 她脸上的笑容近乎狰狞, 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疯狂,兜头就砍, 在一片密集的剑影当中, 万俟槿的声音尖利犹如金器刮擦, “我只要杀了你, 只要杀了你!”
    杳杳也不清楚对方对自己哪儿来这么大的恨,又是一退。
    “昆仑弟子不得斗殴,你忘了?”
    “我们现在身在试剑台,生死在天!”
    说着,万俟槿单手一抹剑身,一股奇异的声音骤起,仿佛来自渺渺宙海,似琉璃相撞,又似白鹤鸣唳,她长剑如龙,用剑时水汽弥漫,霎时生出一场浩渺烟波的雨雾,牢牢地将杳杳困入其中。
    业障入心,万俟槿拔剑而起。
    “水龙行!”
    这是溪茂国的独传剑法,威力巨大,几年也难得现世一次。
    此招一出,必将有人命陨落!
    “杳杳——”
    桃峰几人霍然起身!
    与此同时,试剑台外侧,几条人影向着被水汽包裹的两名少女而去!
    连站在高台之上的黎稚和秦暮都坐不住了,二人拔剑一跃而下,准备将那性命飘摇的桃峰少女救下来。
    风疏痕最快,他鲜少出剑,昆仑大部分人没见过他用剑的样子,此时却以飞鹘分水避雾,如同一道快光般,轻巧地滑入密闭的雨雾剑气当中。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进去的。
    “杳杳,”风疏痕道,“出来。”
    他只身撑开剑气一角,竟已退了万俟槿大部分力道。
    风疏痕所在的地方,是杳杳可以全身而退的安全出口。
    可杳杳却拒绝了。
    “小师叔,我能赢!”
    在如此极端被动的情况下,杳杳骨子里埋藏着的凶性被激发出来,她执着绡寒手臂一展,仍旧是那一招“六?退飞”。
    ——千山鸟飞尽,风哨如鹰隼鸣唳!
    她这一招,如四个月前一样,只是用得更稳、更快、更锋芒毕露。
    破开剑意的瞬间,就像是刀片撬开死死咬合的蚌贝一样,绡寒的剑光快得人目难及,一闪而逝!
    她单手握剑,另一只手捻符?。
    喝道:“土诀起!”
    随即,地上的土块砖石纷纷隆起,地底下仿佛行了一条巨蟒一般,震得整个试剑台轰隆隆作响,然后“轰”一声,土块自地下疯狂生长,形成了一道实体化的幕墙,瞬间激散了水雾!
    那些赶来援助的人竟被生生拒之门外。
    风疏痕身形不动,但手指却始终牢牢地按在剑鞘上。
    杳杳瞳光亮如昀日,身形如白鹤,一剑抵了上去!
    ——她是玉凰山万妖之主的女儿,如果她愿意,十方妖将皆听她号令,所以她自小完整学会的第一套剑法并非出自昆仑,而是来自妖主。
    名叫,不退!
    “溪茂?”金属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绡寒划过万俟槿佩剑的剑身,留下极深的痕迹,杳杳扬起纤长的睫毛,眼珠清透,脸上带着顽劣嬉笑,“不好意思,今日就算是玉凰妖主来,我也不怕!”
    两人身形交错,杳杳反身折回,又是一剑!
    “你喜欢用五行术?”她问,“那我来陪你。”
    “水龙行”一式几乎无人可破,哪怕是剑峰峰主见了也要避让三分,但万俟槿年纪小,功底不扎实、心思又不纯,在剑道上走偏了些,导致没能发挥出它真正巨大的威力。
    这便让杳杳有了可趁之机,用一招“六?退飞”加土诀直接破了。
    万俟槿连退三步,不得已收了这一剑,但自己也被逼得内息翻涌。
    可这次不依不饶的人成了杳杳。
    对方还没能喘息,她就又是一招昆仑剑式一,紧接着,杳杳的攻击犹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几乎不给万俟槿任何停下的机会。
    昆仑剑式其一!其二!其三!其四——
    杳杳绷着脸,将剑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纵然万俟槿对水诀的掌握最熟练,但是绡寒过处尽是冰霜,对方的所有五行术都能被冻结。
    “嘭!”万俟槿被一掌打在肩头,直接倒在了地上。
    杳杳并没有追击上去,反而收了手,站在原地,神色冷淡。
    万俟槿捂着伤处,目光尖锐:“你不杀我?”
    “少废话,”杳杳道,“你不是想打吗,站起来继续!”
    而万俟槿多年来的修习也并非白费,她迅速翻身爬起,在短暂慌张之后迅速稳住脚步,一个侧身躲过杳杳犹如满月一般的攻击弧,反手一刺!
    杳杳闪开,攥了攥剑柄,那招烽燧星落就在手边。
    但是——不行!
    她答应过小师叔,不对同门用杀招。
    于是她再退!
    万俟槿见她连退两次,扬起红唇:“不让人进来救你,那就等死吧。”她此刻已经杀红了眼,没了理智,全然不顾自己剑峰弟子的身份,脑海中只有一件事。
    ——只要杀了杳杳,她就可以一雪前耻!
    随着万俟槿的阴森的笑意,试剑台旁一口井中的水骤然轰声而起,被她直接控于指尖,而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杳杳!
    水流之猛,甚至直接撞碎了试剑台边一枚粗壮的汉白玉圆柱。
    杳杳飞身躲过,忽然展颜一笑:“忘了告诉你。”
    万俟槿:“?”
    杳杳:“最近我剑法和五行术双修。”
    说完,她绡寒一挥,一块土垒拔地而起,干脆利落地阻断了那水龙的来路,杳杳接着焚诀念咒,目光亮得骇人。
    这一刻,水与土似乎有了生命力,皆在她身侧缠绕却不攻击,仿若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卫,而后,它们竟然直接调转了方向,对准万俟槿而去!
    后者匆忙之中来不及抵挡,被那水注浇了个正着。
    她咬着牙刚想凝水成冰针,便被铺天盖地的砂石蒙了一头。
    此时的万俟槿还想挣扎,但那土垒铺天盖地而来,她抵挡不住,膝盖一软,连退几步,踉跄着跪在了地上。
    杳杳转瞬而至,躲开飞散的水注和尘土,在她手腕上狠狠一敲!
    又是“咣当”一声,万俟槿的佩剑二度离手!
    但这次杳杳却没有直接放她走,而是移动绡寒,尖锐如芒的剑尖对准了对方脆弱的咽喉。
    “咳咳——”
    万俟槿满身是水和砂石混合的泥,看起来狼狈不堪。
    而杳杳这边一尘不染,随着她最后一剑结束,阻隔前来援助众人的土块壁垒也同时消失,震声隆隆,扬起无数浮土扬尘,但却没能遮住她明亮的目光。
    于是整个昆仑看到的,便是这一站一跪的景象。
    ……
    天边起了乌云,炽烈的金色日光半遮半掩。
    阴影落下,恰好遮盖住了峰主们脸上看不分明的神色。
    剑、五行二位峰主赶来时,两名少女的战局已定,试剑会弟子们杀红眼的几率其实并不小,然而却没有哪次如今天一般惊天动地。
    万籁俱寂,整个昆仑都在等剑峰峰主一个答复。
    “万俟槿虽然偷袭同门,可念在是初犯,又未果,不妨罚她闭门三月,再抄《静心诀》一百遍给杳杳道歉吧,”片刻后,黎稚肃声开口,“各位峰主可有异议?”
    秦暮率先道:“并未有异议,万俟槿性格高傲,难免一时出错。”
    杳杳拎着剑,有些愕然地扬起眼睫。
    这就完了?
    她不由得皱起眉,虽然自己向来不爱计较,但在万俟槿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之下,黎稚和秦暮竟然还可以替她表示谅解,这未免有些过于慷他人之慨了。
    其他峰主暂未表态,但二位代掌门打理昆仑事务的都发话了,那么最终结果也无外乎是小惩告诫,并不会真正做什么处罚。
    甚至——那一百遍《静心诀》,也会让其他弟子帮她抄。
    “怎么可能!”场外,林星垂站起身,“这不公平!”
    傅灵佼气得几乎要翻入场中,怒道:“万俟槿袖中藏了法器还不算,输了之后又偷袭杳杳,怎么能说她初犯!”
    江啼也站了起来:“桃峰有异议!”
    黎稚看向春方远,问道:“春师弟认为这个处理有问题?”
    “师兄如此处理,恐怕难以服众,”春方远一改往常笑眯眯的模样,表情严肃地站起身,“难道以后的每一场战争,昆仑都要靠偷袭和暗器取得胜利吗?”
    此言一出,其他几位本想息事宁人的峰主脸色微变。
    的确,虽然万俟槿剑法不错,但终归经常使用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长此以往,难免会带坏诸多弟子。
    黎稚却仍旧平静,点了点头:“可以理解,毕竟师弟护徒心切。”
    说罢,他转过头,看向收了剑,犹如一棵挺拔的小松柏一样的杳杳,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么杳杳,你愿意原谅万俟槿吗?”
    黎稚鲜少如此亲切,仿佛他面前的少女只是个小孩子。
    秦暮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却话中有话地提点她:“杳杳,溪茂国紧挨玉凰山,国主深受妖主器重,若我们擅自处置了万俟郡主,恐怕会惹恼玉凰山。”
    在众人心中,玉凰妖主是个极护短的人。
    他手段雷霆,掌两境大权,所谓的妖族与人界的平衡,并非双方共同努力促成的,而是妖主一人的意愿。
    也就是说,倘若他不愿了,那便不再会有平衡。
    更何况多年来,妖主并不踏足人界,若来年摘星宴想邀请他赏脸,那整个昆仑山便少不得向玉凰山示好。
    秦暮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刚好让周遭一众弟子听清。
    万俟槿原本跪着,此刻却露出了笑。
    她算盘打得很好,从一开始便没有隐瞒身份的打算,玉凰山就像是一块免死金牌,哪怕盛如昆仑,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想到这里,万俟槿微微抬起头,对着杳杳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她微微开口,无声无息地吐出三个字:你、等、着。
    “怎么可以这样,”林星垂一砸石台,“怎么能这样——”
    楚月灰被桃峰的动静吸引着看过来,眉梢动了动,并未说话,脸色平静的继续观察事态变化。
    黎稚认为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于是二度问道:“杳杳,你以为呢?”
    这下,昆仑上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相比较同门的愤怒,因为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杳杳并没有十分生气,她觉得自己只是顺手解决掉了一个一直粘着的麻烦罢了。
    还是花样比较多的那种麻烦。
    至于玉凰山——
    杳杳自小学习的内容当中,并未有以身份地位压制对手的准则。
    所以她也不打算自报家门,让万俟槿难堪,反正本就已经够难堪了。
    “无所谓,”思考了片刻,杳杳耸耸肩,十分轻巧地回答,“反正我已经把她打得下跪了,一码归一码,欠我的,我讨回来了。”
    万俟槿咬咬牙,攥紧了手指。
    杳杳见对方咬牙切齿的模样,露出笑脸:“况且我也并不怕,哪怕她以后再来找我的麻烦,下跪的,还是她万俟槿,无论多少次。”
    万俟槿气急,几乎要起身:“你——”
    “退下!”黎稚毫不客气地呵斥弟子。
    杳杳这话说得格外张狂,黎稚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不过好歹是妥善解决了,于是他难得和气地露出笑容:“既然如此,那么万俟槿就先去思过崖抄书,等到《清心诀》抄完,我便让她亲自去桃峰认错——”
    “慢着。”
    正当所有人认为此事已了,桃峰盛怒而不能言之时,风疏痕忽然开口。
    他很少参与昆仑的事务,若不是那日一剑退水,弟子们几乎没什么人在意这个风姓师叔的存在。
    但此时此刻,风疏痕的存在感却强烈得让人难以忽视。
    面具覆脸,广袖长衫,纤长的睫毛下瞳孔乌黑,加上神色冷淡,唇角虽然上扬却无笑意,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被一种难言的神秘清俊所缠绕。
    黎稚问道:“风师弟有话说?”
    他颇有些忌惮地看向对方手中的飞鹘,仿佛刚刚闯入杳杳与万俟槿对战的剑阵中时,风疏痕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然而风疏痕并未看他,而是淡声道:“今日之举,是不是峰上桃树太多,导致二位师兄忘了它的名字?”
    听闻此言,黎稚与秦暮皆是神色一变,昆仑弟子也跟着懵了。
    杳杳神色迷惑:名字?难道桃峰不叫桃峰,还另有名字?
    “这——”尴尬地沉默片刻后,秦暮讪笑,而后干巴巴道,“这怎么会忘呢?只是春师弟多年来并无接管的意思,而风师弟你又一直深居,所以暂且称为桃峰,也合情合理吧?”
    风疏痕也笑:“接管一事与我师兄何干?”
    他道:“昆仑的正法长老,从来都是我。”
    秦暮一窒,说不出话来。
    正法?!
    弟子们纷纷屏息凝神,瞪大了双眼,他们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万宗之源的昆仑神山,忽然露出了它波云诡谲的冰山一角。
    “风师弟,”还是黎稚最先稳住心神,“你可是来为杳杳鸣不平的?”
    风疏痕摄人心魄的眼珠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倏然一笑:“我会不特为任何一人鸣不平,只是现在昆仑有不平事,需要我来解决。”
    说罢,他不再看黎稚,而是转身向万俟槿。
    下跪的少女心头一紧,几乎不敢直视对方冰冷的目光。
    “风某乃昆仑正法长老,有权越掌门处理门派中不公之事。剑峰弟子万俟槿偷袭在先,暗算在后,且并无悔改之意,已与修者建术、行道、正心不符。故此,逐出昆仑。”
    “代掌门黎稚所做虽有失公允,但暂不处理。”
    风疏痕白衣如雪,神色冰冷,站在玄衫众人间,犹如万千墨迹中的清隽留白。
    弟子们仿佛看得痴了,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但渐渐地,风疏痕口中的“正法”二字唤醒了他们多年前的记忆。
    他们无不震惊地想,原来桃峰,便是昆仑已经消失了十余年的正法峰!
    正德行、严法纪。
    可谓是亘古悬在昆仑山上的一柄尺。
    但却因一场意外,短短十余年内竟迅速销声匿迹了。
    万俟槿先是一怔,随即嘶声大喊:“不——不可能!”
    她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风疏痕身前凑:“正法长老已故去多年,你不能代替他做决定,更不能将我逐出昆仑!”
    “风某自然可以。”
    风姓一出,所有人皆是神色一凛。
    这个自古便与昆仑纠葛的姓氏,历代传人多为掌门或是正法,无一例外。
    可以说风这个字,生于昆仑、立于昆仑、且高于昆仑。
    风疏痕眉目不动,没有再看万俟槿,甚至并没有过问其他峰主的意思,直接吩咐道:“试剑会结束后,由素蛮、齐朝衣二位弟子,押万俟槿下山。”
    万俟槿声嘶力竭,尖叫道:“难道你想让昆仑与玉凰山为敌吗?!”
    风疏痕轻轻拧起眉头:“昆仑真要听玉凰山说话?”
    听闻此言,杳杳抬起眼,看向二人。
    那一瞬间,她很想把所有都说出来,但攥了攥拳后,杳杳还是放弃了。
    一来,如果被找到她的藏身地点,难免会有妖族来将她带走;
    二来,杳杳极度厌烦以身份压制敌人,毕竟就算没有玉凰山这一层关系在,万俟槿也仍然是跪着的哪一个。
    黎稚的脸色几度变换,张了张口,最后道:“风师弟此举实在草率,倘若真的惹恼了妖主,招来责难,而掌门又闭关多年——这祸端谁来承担?”
    他说到最后声线不稳,满腔怒火几乎满溢而出。
    杳杳轻咳一声,犹豫道:“不然,我来承担?”
    风疏痕扬唇:“原来黎稚师兄,还不如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懂得担当?她识昆仑二字,不知师兄还认不认识?”
    黎稚愠怒:“风疏痕!”
    秦暮也道:“风师弟,不得无礼!”
    风疏痕抬眸,淡声问:“请问黎稚师兄,这是哪儿?又有多少人在看着?掌门若是知道师兄说了这句话,师兄觉得自己还能站着叫我的名字吗?”
    “假使师兄忘了昆仑怎么写,便回去抄一遍《昆仑经》,若是记得——”
    他声音转冷:“我予师兄颜面,还请师兄珍惜。”
    言毕,风疏痕转身离去,猎猎白衣,隐约露出领口的一角图腾。
    杳杳见状,立刻跟上。
    万俟槿不甘的哭声尖锐刺耳,而试剑台上却无一人再敢言。
    ……
    “得罪玉凰山,你们一定会付出代价——”
    被剑峰峰主亲自带人拖下去的时候,万俟槿尖叫着喊出这句话,昔日趾高气昂的漂亮郡主此刻满身泥水,十分滑稽狼狈。
    平日受她欺压的弟子们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经此一事,大部分人心绪难平。
    当然,目光的焦点则在桃峰这六人身上。
    林星垂一脸震惊,半晌缓不过来,揪着江啼确认:“我们是正法峰?我们不是给其他峰提供蔬菜瓜果的吗?”
    江啼被他晃到吐词不清:“星垂,星垂你冷静一些。”
    春方远有些忧虑地看向风疏痕:“师弟,你……”
    他犹豫着,有些话将说未说。
    风疏痕却摇了摇头:“无妨。”
    他收了剑,不顾弟子们满心疑问,也不顾试剑台上其他峰主们青红不一的滑稽脸色,兀自坐回自己的原位,合目休息。
    “那个,小师叔,”杳杳此时却凑上来,“其实——”
    风疏痕:“嗯?”
    她抓抓自己的头发,嘿嘿笑着:“其实我自己能解决的,真的,倘若玉凰山妖主来了,我去对付他!”
    风疏痕被她逗笑了:“好。”
    杳杳眨了眨眼,直觉对方心情不佳,风疏痕冷声时眸中带风雷,而此时,却又仿佛回到了平日里那个散漫亲切的小师叔。
    几个弟子欲言又止,风疏痕沉吟片刻,忽然道:“看到衣领上的绣纹了么?”
    杳杳一怔,下意识摸上去。
    收到桃峰的道服时,她曾仔细辨认了一番这图案,然而却没能看出来。
    不似剑峰五行峰等均能一眼看出含义,桃峰的绣纹犹如巨兽,额上有角,目向苍穹,虽然仅仅只是图案,却绣得格外细致。
    巨兽的吼声仿佛破开针线布料,迎面而来。
    “是獬豸,”风疏痕道,“清平公正,天下光明。”
    几人未能料想到这一层含义,都是一脸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江啼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们和其他峰都不一样。”
    林星垂开口问:“所以我们曾是昆仑的正法峰?监管掌门职能,像是那些国家的尚方宝剑一样?”
    他与江啼自小便在昆仑修习,竟不知道此事,所以看起来难免格外震惊。
    风疏痕波澜不惊:“是我这些年疏怠了。”
    相比较起小师叔的平静,春方远始终微微皱着眉,似乎满是忧虑。
    杳杳走过去:“师父,你怎么啦?”
    春方远立刻舒展了眉头,似乎并不想让弟子为自己担心,流露出慈祥的笑。
    “无事,只是怕之后有旁人找你的麻烦。”
    三辅之末的桃峰小师叔,当着所有新弟子的面,直接拂了代掌门的面子,纵然那些新来的小弟子不觉得有什么,但那些在昆仑中修炼多年,早已确定了立场的修者们,却不那么容易打发。
    他们的风言风语并不会强加在长辈身上,那么杳杳则会是直接承受舆论的人。
    想到这里,春方远轻轻叹了口气。
    杳杳大约是猜到了师父在想什么,立刻嬉皮笑脸地说:“没事,小师叔早就教会我解决办法了。”
    春方远有些意外:“哦?”
    杳杳:“我把剑磨锋利点儿!”
    春方远看着她,忍不住笑:“好孩子。”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过去,剑峰的一名小弟子来传话:半个时辰后,试剑会的决赛便要举行。
    听到这句话,杳杳抬起头,恰逢齐朝衣看过来,两人互相挥挥手。
    齐朝衣脸上仍旧是温和的笑容,一如他们在凤川见面时那样。
    杳杳活动了几下手腕,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毕竟齐朝衣不是万俟槿,对方不必使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能凭借着超高天赋凌驾于剑峰大部分弟子之上。
    这番互动自然被所有人看到了。
    试剑会这最后一场,他们也等待多时了。
    “你先别动,”傅灵佼走过来,拿着一卷纱布,“包一下伤口再打。”
    刚刚在对战的时候,杳杳被一根冰针贴着掌心擦过,虽然伤口不深,但却是见了血的,该上药还是要上药,她不敢拂逆小师妹,连忙乖乖把手递出去。
    “小师叔,”杳杳毫不关心自己的伤情,“我和万俟槿那场打得如何?”
    风疏痕看了看她的伤口,回答道:“处事不惊,游刃有余。”
    “那我下一场——”她思忖着说,“朝衣的水平我知道,他前几场我也看了,剑法相当高超,硬拼很难。”
    傅灵佼忽然福至心灵,下意识问道:“杳杳,你是不是下不去手啊?”
    杳杳一怔:“什么?”
    林星垂抱着桃核,大惊小怪:“咦,你不会喜欢齐朝衣那小子吧?”
    江啼立刻也凑过来:“嗯?谁要拱我师妹?”
    这下连春方远也坐不住了,絮絮叨叨地叮嘱杳杳:“老三啊,别的我不说,总之在对战中心慈手软绝对不是好事,喜欢男孩子情有可原,但是此等情况,也务必要主意自身安全才是啊。”
    杳杳:“……”
    她无奈地看了风疏痕一眼,后者也正看她。
    “真的?”他难得关心杂事。
    杳杳道:“当然不!朝衣只是我在昆仑认识的第一个熟人而已。”
    她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不得不说,同门的这一通胡说,到让杳杳轻松不少。
    她认认真真道:“朝衣是我很不错的朋友,所以我更要认真对待这场比试,我尊重他,也会尊重对他使出的每一剑。”
    风疏痕道:“既然如此,那就平常心。”
    杳杳若有所思地盯着绡寒看:“我一定可以做到。”
    ……
    最后一战,正法峰弟子杳杳,对战剑锋弟子齐朝衣。
    二人握剑上场,面对面站好。
    片刻后,他们都忍不住笑场了。
    “杳杳,”齐朝衣道,“说实话,在你和万俟槿对战之前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但看完之后我觉得,我还有很大进步余地。你没能来剑峰,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说话时眉眼带笑,充满了对杳杳的欣赏和佩服。
    “你不要急着夸我,”杳杳扬了扬下巴,干脆利落,“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齐朝衣立刻正色:“我也是。”
    简短交流后,杳杳一抖手腕,几枚符?从袖口中落下,被她捻在指尖。
    下一刻,符?燃烧,转瞬成灰。
    昆仑的观战弟子忍不住惊叹,他们都知杳杳除去剑法超然外,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五行术,但此刻此举,便是直接断了自己一条后路。
    对手公平,她便公平。
    这是杳杳绝不退却的坚持。
    齐朝衣道:“多谢。”
    言毕,二人剑式起!
    杳杳的绡寒,在对战万俟槿时充满滔天的寒意,仿佛能够冻结世间的一切,但是在此时却没了那分撼天动地的肃杀,而是转成了春寒。
    ——仿佛初春时杀个回马枪的寒意,清冽料峭,缥缈轻盈。
    她手臂一展,迎着齐朝衣月涌江海般的剑意冲了上来,
    那一瞬间,她的长发和衣衫被吹得向后,巨大的阻力成了迎面的壁垒,别说是人,就算是飞鸟昆虫,却绝不能再近对方一步。
    但杳杳却整个人像是冰面上那第一道裂痕一般,无声无息,令人难以防范。
    她破开对方的场,兵器相交!
    “叮叮叮——”
    场下人看不出这是一招还是十招,在剑影未能落入他们目中时,声音早已翩然而至。
    杳杳的剑气不似齐朝衣那样汹涌澎湃,但却像是被风吹拂后从枝头上缓缓落下的花瓣一般,缓慢、无声、轻柔,但却无法抗拒。
    强大的风可以将花瓣吹上天空,但却不能永远阻止它落下。
    这便是杳杳悟出的新剑法。
    齐朝衣无论怎样用强大的剑气逼迫,都不能使她永远远离而去,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切招档口,杳杳的攻击总是悄然而至。
    “朝衣!”她折身,反手一剑,“我认真了!”
    齐朝衣朗声道:“我也认真了!”
    杳杳露出极灿烂的笑容,一剑递出!
    这一剑看似速度不快,却转瞬已经到了齐朝衣的身前。
    随着这一剑,周遭冰天雪地的景色忽然齐齐一震,空气中竟然漫起了淡淡的奇异香气,绡寒破空而至,因为低温而冰冻的试剑台,缓缓褪去它冰冷的模样。
    枯木泛青、枝头抽芽。
    短短片刻,原本的严冬竟然消失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感觉到了这一剑中超乎寻常的暖意——剑气蔓延,树梢陡崖上的雪,在这一刻竟也悄然消融。
    弟子们半晌都缓不过来。
    这一幕太过神奇,以至于他们忍不住思考,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枯木回春?
    就在这个档口,齐朝衣的剑意也瞬间到来,他与杳杳的两柄剑峰相交,刮擦出刺耳的响声。
    而那如洪流一般吞噬日月的剑气,也瞬间击碎了绡寒造出的奇特景致。
    那莫名的暖流猛然褪去,寒冷卷土重来。
    ——仿佛刚刚春景只是繁花一梦。
    剑尖相抵,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周遭弟子连连后退!
    再然后,二人如飞鸟般各自疾退,站定。
    杳杳手臂微扬,身形不动。
    齐朝衣保持着格挡的姿势,随后,脚步微微一退!
    观战的黎稚手指猛地一收,而后慢慢放开。
    雪山空阔,万籁俱寂。
    所有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的宣告。
    “杳杳,胜。”
    片刻后,黎稚这样宣布。
    试剑台上瞬间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百年来,昆仑弟子已经少有如此天资卓绝的了,而这绝无仅有、精彩绝伦的一战,竟叫他们见到了!
    齐朝衣摸摸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杳杳实在是太厉害了。”
    “你也很厉害!”杳杳笑道。
    不光是她,旁人都看得十分清楚,这昆仑上下,若非齐朝衣,几乎没有什么弟子能够接下杳杳的那一剑。
    桃峰几人直接越过石台冲了上来,傅灵佼扑上去,一把抱住胜者。
    “你赢了!”
    杳杳也反抱住几位扑上来的同门,和他们笑成一团。
    “我赢了!”她道,“我拿了试剑第一!”
    “桃峰赢了!”林星垂大笑,“不、不对,是正法峰赢了!”
    正法。
    杳杳抚摸上獬豸绣纹,看向风疏痕。
    她眼眸明亮,朝气蓬勃。
    后者也正看她,远远的,露出一个少有的开怀笑容。
    “摘——星——宴——”杳杳立刻做出这三个字的口型,然后意气风发地大声道,“我会摘星的!”
    这句话犹如约定。
    风疏痕点头,神色认真:“好。”
    ……
    纵然试剑会繁事不断,却也总算是过去了。
    傍晚领了赏,杳杳颇为无趣地翻着那些名贵的典籍。
    原本在试剑会后,昆仑要组织一个弟子们论道讲剑的短暂盛会,但摘星宴近在眼前,一来要开始做准备,二来试剑台上发生诸多不愉快,峰主们也无心情同弟子们一起放松身心。
    于是便打算放明日一整天的假,让他们自行安排。
    “这些我都不喜欢看,”合上书,杳杳从石桌上蹦下来,“二师兄,灵佼,你们喜欢就拿去看吧。”
    傅灵佼瞪了瞪眼:“你这——焚琴煮鹤!”
    “这么多好东西,你一个都不要?”林星垂举起一块泛着冷光的陨铁,在手中掂了掂,“这可是极品。”
    “不要不要,”杳杳嘿嘿笑了两声,溜到春方远身边蹲好,深深呼吸:“师父,你在煮酒吗,好香啊。”
    春方远正摇着扇子扇火,闻言轻轻敲了她的脑袋一下:“闻见肉味了?”
    “哎,剑峰的都闻见了。”
    春方远扯过一个小板凳,对杳杳道:“下午打了那么多场,坐下休息会儿。”
    杳杳听话地坐下了,怀里的桃核正兴致勃勃地抓那只苏雀,张牙舞爪地,吓得降丘几度险些变成人形。
    老人正在做蜜酒焖肉,舀了一些放入竹筒中,递过去:“尝尝。”
    杳杳兴奋地接过,用筷子夹起一些,吹了吹,放入口中。
    肉质鲜嫩,肥而不腻,淡淡的酒香与竹子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从喉咙一直暖到心肺。
    “真好吃,”杳杳道,“师父你也太厉害了!”
    春方远笑起来,从来都只有旁人说他剑法平平无奇,连正法峰交到他手上都逐渐没落了,还从未有人这么诚恳真挚地夸奖过,虽然只是夸厨艺吧。
    “那再多吃些,”说着,他又舀了一些,“今天你是功臣。”
    春方远有些怀念地说:“我多年未曾见过疏痕露出如此表情了。”
    杳杳好奇地问:“万俟槿说,正法长老——已故?”
    春方远点点头,低声道:“虽然并非不能提之事,但对于疏痕和整个昆仑来说却过于沉痛,久而久之,整个修仙界便一同对此事绝口不提了。这就是为什么阿啼与星垂也并不知道他的缘故,年轻的弟子,大多都没有听过这些。”
    “他是小师叔的家人吗?”杳杳又问。
    春方远低下头专心挑拣肉块,并未作答。
    桃核闻到肉味也馋了,用爪子扒着杳杳的衣服,拼命想凑过去。
    苏雀护主心切,扑扇着翅膀飞来,驱赶这只大猫的靠近。
    一猫一雀立刻打作一团。
    “别闹了,”杳杳摸了桃核一把,站起身,“师父,我去喊小师叔来吃饭。”
    春方远点点头,神色有些犹豫:“你去看看吧,若他不来也不必强求。”
    “是。”杳杳将竹筒放回小桌上,朝着别院走去。
    天色黑了,苍穹静静地压下来,犹如仙人俯视。这是个阴云密布的晚上,天空中一丝星月的光也没有,空气冰冷,夜里也许会降下雪来。
    杳杳随便拿着一颗从家里带出来的夜明珠照亮,甩着带子,一路小跑到风疏痕的住所。
    推开门,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在呜呜地吹。
    起先她以为风疏痕在休息,但踏入院中,杳杳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风疏痕在舞剑,在无声无息地舞剑。
    那是所有昆仑弟子都很熟悉的门派剑法,非常基础。
    一招一式,风疏痕都用得快意潇洒,张弛有度,他神色冰冷,毫不收敛,任凭剑气将竹叶片片分割,仿佛带着某种强烈的破坏欲一般。
    杳杳的长发被风吹起,她此刻只觉得周遭铺天盖地满是压迫感,每近一步,便被剑意压得喘不过气,这个院门,就已经是与对方的最近距离。
    风疏痕舞到剑式第十,大风鼓荡,枝头叶子尽数掉落。
    杳杳忍不住伸手扶住了木门,手指收紧,想要向前。
    “小师叔——”
    风疏痕的样子让杳杳没来由得心惊。
    在印象中,对方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那些看似平整,却暗藏着混乱杀意的剑气,犹如一场永不停止的风暴,将这个小小的院落席卷得七零八落。
    她的声音不大,但风疏痕却硬生生止住了剑。
    “杳杳?”
    后者侧过脸,眼角那颗痣下忽然出现一道繁复的印记,一闪而逝。
    而后风疏痕转身,神色自然地收剑回鞘。
    ——仿佛刚刚的冷冽只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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