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孔渝有些慌乱,但还是安抚江秩道:“没事的,很快就不痛了!”孔渝自己心里也没有数。
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孔渝反复的轻言慰藉真的起了些许的作用。
江秩的痛苦减轻了许多,眉头虽然还是轻皱,但却不想开始那么般全身紧绷。
两人身上都被江秩的冷汗给沾湿。
孔渝趁着江秩稍微好一些,连忙打电话给医生。
好在铃声响了几下之后,电话那边响起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您好,这里是奕辰诊所,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就没错了!
孔渝松了口气,连忙把自己是谁,江秩现在是什么情况说了出来。
电话那边男子的职业素养非常好,听完孔渝的反馈后立刻就做出判断道:“阿秩这是幻肢痛。是截肢手术之后常见的反应。阿秩会感到被切断的肢体仍在,而且还在一直疼痛。”
原来是真的再痛啊!
“那现在怎么办?”孔渝心里一凉,立刻追问道:“可以治好吗?”
电话那端的男子无奈道:“幻肢痛算是心理障碍的一种,只能够自行缓解,没有办法根治,只能靠阿秩自己熬过去。”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孔渝忍不住问道,刚刚江秩的样子实在是太痛苦了,这样长时间的疼痛谁受得了呢?
男子停了停,似乎沉思会儿道:“如果疼得非常厉害可以用止痛药缓解一下。我记得我在阿秩家放了止痛药,在橱柜的最上方,你找一找——”
孔渝在男子的指导下找到了止痛药,连忙倒了杯温水,回到房间。
全程不超过五分钟,而躺在床~上的江秩情况显然又严重起来了,痛苦的蜷成一团,孔渝把他扶起,把止痛药喂到他干燥开裂的嘴边安慰道:“吃药,吃药就会好了。”
江秩的神志已然有些模糊,依言将药吃了下去,然后在孔渝一遍遍安慰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慢慢的睡着了。
只是尽管在睡梦中,江秩的眉头也从未松过。
见江秩终于入睡,孔渝也松了一口气,他把江秩身上的薄被盖好,才发觉自己也是一身汗。
他见此时已然一片狼藉的房间,又见形销骨立的江秩,深深叹一口气,他见这样的江秩心里是真的很难过——
希望江秩能够早日好起来。
虽然江秩已经睡着,但孔渝还是决定按照医生的建议给江秩残肢处热敷,希望能够减少江秩在梦中的痛苦。
他从医药柜里找到了热敷包,小心翼翼的趴在江秩的床~上,放好热敷包,才开始清扫已经凝固在地板上的粥菜和碎掉了的瓷碗。
因为怕碎瓷屑会伤到江秩,孔渝特地打扫了两三遍,等忙完所有的事已经差不多到了吃完饭的时间。
等吃晚饭的时候,孔渝才又看到了护工大哥。
护工大哥一见孔渝先不好意思起来道:“下午家里有点事。不好意啊,不会有下次了。”
孔渝本来是有些不爽的,但见护工大哥先说了出来,孔渝到不好说什么了。
护工大哥经验非常丰富,孔渝一说起幻肢痛,他立刻就道:“很多截肢的病人都有,这个可折磨人了,有的痛一次痛一天,有的连着痛几年,有的几年之后就会慢慢好起来,有的几十年后还照样痛。”
“按摩热敷有点用,但用处不大。”护工大哥叹口气道。“大部分都只能受着,其实就是脑子接受不了截肢的事实,所以让已经截肢的部分继续痛着,证明这一部分还在身体上呢!”
“归根究底还是心里迈不过那个坎。”护工大哥吃完饭后就准备和孔渝交班。
孔渝跑到江秩房间看了好几次,江秩都还没有醒,孔渝没法儿,只能按照时间给江秩换了几次热敷包。
然后孔渝又把热好的饭菜给放在江秩床头柜前。
在孔渝第三次加热粥之后,江秩终于醒了。
他靠在床头上,疲态尽显,显然之前发作的幻肢痛也耗去他大部分精力。
孔渝见他这样,更加坚定了要他吃点东西下去的决心。
这一次不管江秩说什么,他都得厚着脸皮让江秩把东西给吃下去。
孔渝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道:“你感觉好些了吗?要吃点东西吗?”
本已经做好江秩回拒绝的准备,但出乎孔渝意料之外,江秩抬眼看了看他,过分消瘦的脸颊衬托下,江秩双眼更加深邃,他淡淡点头道:“好。”
孔渝心中松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的浮上一个灿烂的微笑,露出小虎牙,端起粥,勺了一勺子,轻轻吹冷喂到江秩面前道:“吃吧!刚刚热过的很香的。”
以前常年照顾爷爷,所以孔渝在照顾人这一方面也十分熟练。
江秩却瞅了他一眼道:“我是脚残废了,我的手又没有残废,我还没有到要别人喂我吃东西的地步。”
这个话有些尖酸刻薄了。
但孔渝却笑笑,有着和李瑶常年相处的经验,这点刻薄,孔渝完全不放在心上,反接话道:“我还不是担心你大病初愈嘛。”说完他笑嘻嘻的把粥递给江秩,体贴的提醒江秩道,“小心哦,碗有些烫。”
江秩抬眼望了望孔渝的笑脸,鲜活的和他仿佛是两个世界,他没说话,只一勺一勺的喝着碗里的粥,他有些饿了,但他吃的动作还是十分优雅。
孔渝献宝一般把晚上他重新炒的下粥小菜捧道江秩面前道:“你要尝一下吗?很好吃的哦。”
江秩嫌弃的用旁边的筷子拨~弄几下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显然那一盘红白红白的东西并不得江秩的青睐。
孔渝也不以为意,胃口这个东西,每个人本来就都不一样,他把小菜放到一边,朝江秩道:“你不喜欢就算啦。”
孔渝觉得自己晚饭也没有吃饱,既然江秩不喜欢的话,那正好他晚上留着加餐煮面吃。
在江秩喝粥期间,他又看了看江秩的热敷包,发现温度已经凉了下来,于是又去客厅给江秩重新换了个热敷包。
等孔渝回到江秩房间时候,江秩已经喝完粥了,而放在一旁的小菜也吃掉了大半。
孔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明明刚刚还嫌弃的要死的啊。
等等,他晚上的面要用什么来煮啊——
晚上,这是孔渝第一次住在这个地方,但好在孔渝并不认床,但尽管如此,孔渝并不敢睡得太熟,他还记得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需要他照顾。
半梦半醒之间,孔渝似乎听到客厅里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孔渝一下子惊醒,确定客厅梭梭的声音并不是他的幻觉后,他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只光着脚,蹑手蹑脚的小心翼翼的给房门打开一条缝。
迎着落地窗的月光,孔渝清楚的看着是江秩跌坐在地上,黑暗中动也不动的身影仿若雕像。
孔渝想出去将他扶起来,但很快理智又制止了他。
江秩如此骄傲的一个人,这样狼狈的一面真的想让他看到吗?
孔渝不确定,但是他想,如果是他自己,他一定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即使是哥哥也不行。
无关于尊严。
只是没有办法去面对。
面对别人眼中的那个自己。
如此想着,孔渝握紧手心悄悄的在门后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秩开始动了起来,但他刚刚失去了一条腿,平衡本来就很难掌握,而周围很空旷,根本并没有什么可以借力的地方。
一次。
两次。
三次。
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的失败。
江秩一次次跌坐在地上身体与地面撞击的闷~哼声,仿佛敲进孔渝心中。
想到白天江秩幻肢痛发作的样子,以及现在——
孔渝在这一刻才清晰意识到江秩失去的是什么。
这远远不是别人口中轻描淡写的一条腿。
不知道试了多少次,江秩终于站了起来,但他却并没有动,他在月光下站着,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地很长很长,窗外树被吹得簌簌作响,他却是想起什么一般看着自己的影子,他的脸在树影下忽明忽暗,半响,他才靠着手边的拐杖,一点点的慢慢回了自己的房间。
孔渝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明白,他这时才走出自己的卧室,客厅已经有些狼藉,光洁的地板上散落四分五裂的水杯。
也许江秩只是想出来给自己到一杯水。
可是到最后水杯里也并没有一滴水,地板上也没有任何的水渍。
有的只是水杯玻璃渣上鲜红的血迹。
孔渝蹑手蹑脚的把客厅玻璃渣清扫干净,不想发出一点声响,打扰那个人休息。
这是他仅能做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清扫干净后,孔渝想了想,还是端了一杯水,光着脚,轻声将江秩的房门推开一条缝,确认他已经睡着后,才将这杯水放在江秩的床头柜前。
晚上,江秩床头柜的灯是不关的。
昏暗的灯光下,江秩的眉头紧皱,似乎连梦中也并不安稳。
孔渝叹息一声。准备离开的时候,孔渝看见江秩手上有个狰狞的还泛着血丝的伤疤,赫然就是刚刚摔倒在玻璃渣上留下的。
这样可不行啊。
孔渝从客厅翻出消□□水和棉签,赤脚半蹲在江秩手边,就这床头柜上台灯微弱的灯光,一点点轻柔的给江秩擦拭着伤口。
确认没有遗漏后,孔渝才又蹑手蹑脚的退出江秩的房间。
他走之后,江秩睁开了眼睛,看着还涂着消□□水的手掌许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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