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万没想到,开衙第一天,居然接到三千份申请。也就是说,从明初到当下,仅仅我们沙梁村,就有三千魂魄没有渡过忘川,被遗忘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我让晴雯、红玉统计了一下,分门别类,登记造册,大概情况是:元末明初战乱和大移民的时候死掉没有身份的,占三分之一,历次天灾人祸如康熙年间山东大地震、六十年代大饥荒全家死绝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占三分之一。被害、自杀、不愿意忘掉仇恨被孟婆拒绝过河的占三分之一。还有一些为非作歹、作奸犯科之徒,数量虽然不大,但也有几十人。
这么大的数量,要一一过堂审理,不要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也审不完。我只好让晴雯去把颜华请来,想个变通的法子。可晴雯不久回来告诉我,颜华被招到天庭去了,如何处理这些申请,只能由我自己拿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这么大的工作量,就是累死我也干不完。心中烦闷,出门溜达,不觉到了大观园。突然想起大观园里的那两个绝顶聪明的姐妹,宝钗、黛玉,这两个人堪称最强大脑,应该会有办法。于是,登门造访,先到潇湘馆。
黛玉的丫鬟紫鹃正蹲在地上煎药,见我进来,连忙拦住:“李肃公子请留步,我家小姐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黛玉在房里听见,让雪雁出来传话:既然是李公子,让他进来吧。
我跟着雪雁进屋,见黛玉歪在床上,云鬓不整,脸颊失色,一副病容。紫鹃端着一碗人参养荣丸,给她喂了一粒,才略略恢复了一些力气。
黛玉病成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再讨什么主意。
“林姑娘你这是什么病?”我问。
“从娘胎里带来的病,从记事时就吃药。”黛玉说了两句话,又咳起来。紫鹃就又过来给她喝了点燕窝粥。
“没看看西医?光吃中药怕是不成吧。”
我想起网上有个群,有人讨论过黛玉的病,黛玉是先天不足之症,表现为少气、懒言、心悸、疲倦乏力,头晕目眩,面色苍白。根据王太医的说法,“这病时常应得头晕,减饮食,多梦,每到五更,必醒个几次。即日间听见不干自己的事,也必要动气,且多疑多惧。不知者疑为性情乖诞,其实因肝阴亏损,心气衰耗,都是这个病在那里作怪。”用现代医学诊断,应该是肺结核加抑郁症。
黛玉惨笑一声,道:“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是前世欠了宝玉的,这一世来还债。”
我听了,心一颤,不觉泪下。
雪雁在衙门里跟我当差,见过金如意,她扯了一下我的衣袖,示意我跟她出去说话。
我跟雪雁走到廊下,雪雁问:“公子,您的金如意待带在身上吗?”
被雪雁一提醒,立刻有了主意,用金如意从北京三甲医院请个大夫来,给黛玉用西医疗法治疗,不就结了?肺结核在当代已经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这时,晴雯领着宝玉来了。晴雯知道我来大观园,跑到宝玉那里去找我,不想我在潇湘馆。
我把请西医给黛玉诊病的想法告诉宝玉,宝玉大喜,“只要能治林妹妹的病,让我死了都愿意!”
黛玉急得去捂宝玉的嘴:“又混说,谁稀罕你去死?”
我拿出金如意,念念有词,将北京协和医院肺结核专家王纯博士请来。王纯曾经是我的当事人,当年过失致人死亡,是我给她辩护脱罪的。
王纯是个美女,来到大观园,换上晴雯的衣服,居然让大观园人物没有违和之感。
王纯用听诊器听了一下黛玉的心跳,看了舌苔,说林姑娘这病是慢性的,主要靠调养,补血补气,肺部有点阴影,需要做X光透视,才能确诊。
我再次祭出金如意,将协和医院的放射科整栋楼搬了过来。王纯安排几个护士把黛玉推进x光室,做了透视检查。
王纯告诉我检查结果,肺结核,且是晚期。这种病最怕伤心,抑郁,配合心理治疗,以现代医学水平,治愈还是有希望的。
王纯开了药方,我让红玉去取了药,给黛玉服下。王纯就被送回去了。
二
看着黛玉睡下,我才带着晴雯去了怡红院向宝玉道别。
在宝玉房里,正好遇见宝钗。宝钗笑问:“你来看颦儿,还是来讨主意?”
宝钗难道会读心术?为什么我每次来大观园,她都能未卜先知我来的动机。她的这点聪明,让人不舒服,但有求于人,我只能实言相告。
宝钗听完,蹙了一下眉头,道:“你这事还真得就得问我,颦儿那么清高的人,是不会给你出主意的。只能是我,布衣裙钗,不忌人间烟火,才能跟你做这笔交易。”
“什么交易?”
“小声点,”宝钗看了一眼正跟晴雯说话的宝玉,道:“跟我到外面去说。”
我跟着宝钗出门,来到怡红院外那丛竹林边,立住。宝钗小声说:“我给你推荐个人,我家三妹探春。这件事交给她,不用三年,三个月就能给你处理妥当。”
“探春?我知道她,具有很强的行政才能。这是个绝佳人选,问题是她是公府贵小姐,如何肯去我那鬼蜮世界理案?”我提出疑问。
“你有金如意,一切皆有可能。”宝钗笑道,这是我的话,她也知道。
“宝姐姐,你不是说还有条件吗?你让我做什么?”我想起宝钗在里面说的交易来。
宝钗悲叹道:“贾家祖德不深,福荫不厚。荣宁二府靠军功庇护绵延了三代富贵,已到了尽头。俗话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何况贾家还算不上什么诗书簪缨之家。依我看,大厦将倾,为时不远。不过这也是命数,无可逃避。只是我这三妹,空有满腹才华,一腔抱负,不久也将落得个远嫁番域,骨肉分离的结局。虽然贵为王妃,但终究是荒蛮苦寒之地,饮毛茹血之邦,也太委屈了她。我想,探春妹妹帮你处理完这件公事,于天庭仙界也算有些微功,将来她归西的时候,望你能将她的芳魂从西域蛮地召回天庭,封神也好,为仙也罢,算是对她的酬报。”
“只要我能做到,定当效命!”我对宝钗保证。
“好,谢谢了。”宝钗跟我击掌为誓。
“宝姐姐,那你咋办?《石头记》八十回后稿子散轶,我也不知道您最终的结局。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提出了一进大观园就想问的问题。
“不是散轶,是曹公故意开了一扇窗子。”宝钗说,“其实大观园人物的结局曹公都基本设定了,黛玉和宝玉本来就是仙界人物,仍然会回到仙界。晴雯虽然是丫头,但曹公偏爱于她,让宝玉写了《芙蓉诔》,遣她去天庭司掌芙蓉花。这些你都知道的。至于我和宝玉的什么金玉良缘,不过是曹公调侃而已。我不是仙界中人,在凡间跟宝玉就算得以婚配也是柴米夫妻,黛玉跟宝玉的木石前盟,才成就神仙眷属。”
“我听出来了,您对曹公可有一些抱怨情绪。”我说。
“倒也不是。曹公是富家公子出身的落魄文人,一身傲骨,即使举家食粥,骨子里也是看不起尘世生活的。我的角色设定,是曹公对世俗人生的逃避或者否定。可读书人心中都有诗与远方,但生活离不开柴米油盐呀。”
宝钗的话让我深思良久,《红楼梦》我也收藏过十几个版本,通读不下百遍,但却从来没有深入角色,从她们的维度思考问题。那些只会考据、探隐的红学家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宁可去探究黛玉葬花的地点、探春远嫁是去了夜叉国还是马耳他群岛,宝玉脖子上那块通灵宝玉的是什么质地、成分,也不愿意考虑宝钗关于人生的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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