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阴匠

    
    汤寡妇大约是被鬼伶扰得有些架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阵简直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加之她声线中有让人无法忍受的惨烈，当真听上去像死了全家正在哭丧一般，孙道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震了一下，唢呐声立刻小了一些。
    场内正在飞绕的鬼伶也失了准头，纷纷往角落退去。
    孙老太太并不说话，只是举起手里的铙钹尽力一砸，哐当一声巨响之后，汤寡妇似乎被什么东西震动了一下，哭了一半声声停下，随着一口鲜血“哇”地吐出，跪倒在地。
    “你这个没用的瓜婆娘！”钱屠子抖着一身肥肉，蹬蹬蹬走上前来，一把提起汤寡妇的后领，生生将她往后拎了一步。
    “哼，死胖子你还是舍不得老娘死对吧……”汤寡妇含着一口鲜血，望向钱屠子的眼神里竟充满柔情，我这才知道这二人虽然不停拌嘴，私下里交情竟然这般好。
    “他妈的孙道清，敢伤老子的相好的，看老子不要了你这条狗命！”钱屠子一声断喝，本来他身材臃肿且没有脖颈，这一声大喝之后，只见他发出一阵阵“咕咕”声，腹间登时膨大，看上去活像一只肥胖的癞蛤蟆。
    场内已经乱套了，封文山手下有几个道行不深的小青年，被鬼伶和汤寡妇这么一折腾，已然有些神志不清，蹲在墙角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这边陈炳贵手下的门客，以六狗子为主的一些人，正在互相掐架，场面热闹非凡。
    只见钱屠子憋着一股气鼓了半天肚子，忽然将脑袋往胸腔里一缩，接着迅速往前一伸，露出了一段极短的脖颈。
    此时只听“呜……”地一声长啸，从钱屠子嘴里喷出一股看似青烟、却又不是青烟的东西，飞速朝场内涌去。
    我只觉得有人拽住了我双手，耳边是胡蹇蕥的声音：“你这傻小子，站在这看热闹不要命呀？”
    瞬间我便换到了院子另一个方向，我甚至不知道电光火石间胡蹇蕥是怎么拖拽着我飞到这里的，在这个角落里，阿瞳、阿炎和另外几个黑衣男子如临大敌，摆出了一副防卫姿态。
    “失算失算，我只道这孙道清是个道上老前辈，便发了拜帖给他，没想到这老东西竟然赶先下手砸我的场子！”胡蹇蕥退缩到墙角，愤愤地哼了一句。
    我沉默着没答话，胡蹇蕥的本意一定是想用孙道清这种人物来搅乱场子，自己好出手镇服其他人，没想到这老头子上来就是一个先手，竟然把整个场面控制到了自己手中，确实有点出乎胡蹇蕥的意料之外，她由此置气也是必然的。
    所谓一山还有一山高，讲的就是眼下了。
    只见钱屠子恶狠狠呼出一股青烟，这青烟迅速化成各类禽兽的样子，朝场内各个鬼伶飞扑而去。
    钱屠子平时以屠户为业，想来丧命在他手下的各类牲畜早已上千，寻常人只知道钱屠子喜好生啖大灵，却没想到他食灵只是一个幌子，关键时刻腹中那些走兽飞禽的生魂便化作了武器一般的所在。
    只见各类牛羊的影子跟炸了窝似的，毫无章法在场内冲撞，瞬间变把孙道清的鬼伶给打散了，一出川戏竟活生生变成了禽兽幽灵表演的马戏。
    孙道清顿时乱了阵脚，这边陈瞎子从定神中清醒过来，急忙催动役灵鬼矢，场内数十根筷子跟活了似的，嗖嗖地沿着陈瞎子手指的方向飞去。
    无奈陈瞎子双目失明，本来以耳朵听声辩位的他现在因为场内过于嘈杂，役灵鬼矢丝毫没有准头，倒是跟飞蝗一样乱窜。
    这可把旁边观战的人吓得不轻，胡蹇蕥双手打着法诀，一盏盏红色油纸伞从天而降。飞舞在我们四周，算是能勉强抵挡一阵。
    只听到间或有一两根筷子穿透油纸伞发出阵阵“噗嗤”声。
    陈瞎子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却一直侧耳听着场内动静，此刻孙道清的唢呐就成了活靶子一样的存在，他一旦停下演奏，鬼伶便会被无数走兽大灵碾碎，但他若继续演奏，无疑是给陈瞎子标明了他所在的方位。
    果然，这两难的时刻没持续多久，一支筷子便循着唢呐的声音所在方位，直直插进了孙道清的右眼。
    后者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惊叫，唢呐应声落地，就在这一瞬间，场内的鬼伶纷纷失去了领导，其中几个鬼伶被几头狂奔的黄牛大灵一路顶撞，碰在外围冥灵障壁之上，顿时飞灰湮灭。
    而冥灵障壁仅仅受到了一阵激荡，即刻便恢复了正常。
    胡蹇蕥通过出售的厌胜收回了不计其数的散碎大灵，此刻发挥了防御圈的作用，就算场内打得再厉害，任何大灵也逃不出这道无形无色的障壁。
    在陈瞎子和钱屠子的夹击下，孙道清离破法只差一步之遥。
    孙老太死人一般的脸上，粉底竟层层剥落，孙道清只大呼了一声“不好！”，没等他抢身向前，一头疯牛的大灵直直撞向孙老太的身体，后者竟跟断了线一般朝后方飞去。
    “这老太婆究竟是人是鬼！”高小林在我身边发出一阵惊呼。
    我知道他的意思，寻常大灵对活人的影响仅限于神志，无法攻击活人的实体，但眼前孙老太直直飞去，着实让人觉得费解。
    没等高小林话音落地，孙老太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竟然在冥灵障壁前停了下来！
    在她撞上障壁的一瞬，我看到孙老太体内似有一阵黑烟般的东西冒出来，顿时整个躯壳软了下去，再看那躯壳的面庞，颜色铁青，尸斑累累，原来竟是一具死尸，且已经死去多时。
    “老婆子……”孙道清瞪着一只尚未受伤的独眼，飞奔上去，但那缕黑烟被障壁一隔，顿时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这是大灵被吞噬时特有的现象。
    原来孙道清的老婆一直是以附身在死尸上的方式存在的，难怪我看那老太婆的脸色跟活人不太像，此番撞上冥灵障壁，孙老太的大灵便如同烟花落入水中，生生给浇灭了、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