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十五年, 洛阳。
北风寒凉, 卷着凉丝丝的雨丝, 落在了青深的屋檐上。
细雨下了不知道多久, 一直缠缠绵绵个没完,屋内里面本就阴冷, 这雨一下,就越发湿冷起来,要是有个风湿脑热的, 恐怕便是最不好过的日子。
骆国公府老祖宗的风湿又犯了,连带着被自己大孙女气出的头疼也开始发作了,幸好还有府上的二小姐在跟前伺候着, 让老祖宗心头舒服了不少。
老祖宗舒服了不少,才想起昨天被关起来的大小姐,刚好趁着府上的老爷太太们都来请安的关头,便想要把这不孝孙女叫过来问罪。
老祖宗爱怜地摸摸小孙女儿的头发,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承诺道,“静月啊, 老祖宗一定叫那骆雪给你下跪道歉,她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将你推下水去,要不是你命大, 这一会儿老祖宗便见不着你了……”
说着说着, 老祖宗眼睛都湿了, 可见是真的心疼那小孙女,也被那大孙女气得不轻。
“是啊,静月向来就是文静的性子,怎知道惹了大小姐,遭了这样的罪……本来老太太怜惜她丧母,她多次欺辱二小姐,都放过了她,谁知道她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长公主才去世不到一年,这大小姐又惹下这样的祸事,要不是妾身的静月命大……”
说话这人正是现在的国公夫人,二小姐骆静月的母亲李氏,国公爷长公主去世后母凭子贵提的夫人。
她正抹着眼泪,和老祖宗哭诉呢。
一旁的国公爷听了也是心疼不已,“这一回,真的是小雪做错了,这孩子被她娘宠坏了,只会惹祸……娘,儿子已经找好了庄子,不日便将雪儿送去,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骆静月垂下了眸子,低声道,“也不能全怪姐姐……”
不过,她这话立马引来了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反驳。毕竟骆家人受到长公主和幼安郡主的欺压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长公主去了,终于可以说出来了,巴不得把这些年头的苦水都吐出来呢。
这屋子里头燃了地龙,在这等的天气倒是温暖得紧,熏着上等的青檀香,大家都是你一言我一句地安慰这骆静月。
然而,其乐融融的局面很快就被一声嘎达的声音打破了。
就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被侍女推了过来,这少女长得一张芙蓉面,生得仿佛玉雕成一般,青丝上钗着一根碧玉簪子,好看的紧,只是浑身仿佛从眉梢到发尾都染着一股子寒气。
她甫一出现,大家嘴角的笑容都冻住了,一个个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雪儿,见到老祖宗还不跪下?”骆国公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自己这个大女儿就算是跪了一宿,怎么一点儿没有长点儿教训,依旧是这幅油盐不进模样?
那红衣少女垂下了眸子,叹了一口气,“父亲,雪儿腿脚不便,昨夜跪了一宿,膝盖已经没有办法站直了,就只能在这轮椅上头给诸位长辈请安了……”
老祖宗冷哼一声,没有应答,显然是很不高兴,“跪我没必要,老婆子年纪大了,受不来幼安郡主的这大礼。”
她话音一转,一双混浊的眼睛盯着那个红衣少女,“只是郡主害得静月差点儿没命,到底是要给你妹妹道个歉罢?”
她这话极不客气,让骆静月都忍不住抬头去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按照这位的脾性,听了这话,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长公主不在之后,谁还愿意看这位郡主的脸色?但是这位依旧我行我素,丝毫没有自知自明,落得这个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骆雪淡淡道,“老祖宗,孙女儿腿脚不便……”
“你狡辩得还不够多麽?今儿个,要是不给咱们静月下跪道歉,便直接滚出国公府去!本想看你表现如何,下个月再送你去庄子上的……”
“老祖宗……”骆静月拉了一把老祖宗,反而被老祖宗瞪了一眼,只好松手,顺带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其他的人也不言不语,眼神当中透着一股子的幸灾乐祸。
骆雪掀起眼皮,不咸不淡道,“她可有封号?可有品级?堂堂次一品郡主跪长辈可行,可岂能跪这区区一届庶女?莫不是老祖宗瞧着我娘去世了便觉得皇家人软弱可欺?我骆雪再不堪也是皇室之人,给这低贱之人下跪,实在做不到。”
老祖宗万万没有想到骆雪竟然搬出了自己的身份来说事,现在长公主已经不在了,骆家也没有必要看一个媳妇的脸色了,她竟然还敢如此拿乔?!
“你!”老祖宗气得胸口上下起伏,骆静月本来也被那个“低贱之人”弄得脸色都微微黑了,但是看到这个情况,便马上过去给老祖宗顺气了,
“老祖宗,您先歇会儿,莫气,莫气……”
一看老祖宗这个样子了,他们都慌乱了起来,一个个上前给老祖宗顺气。
骆国公爷本来有点儿对这个女儿的怜惜之情,现在看到她屡教不改的模样,也忍不住大动肝火,怒道,
“一会儿你就收拾东西回到庄子上去吧!我就当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
……
午膳过后,骆府里面一辆由两头高头大马的拉着的轿子,带着后面几辆装着物什的马车,一路向城门驶去了。
半路,在一茶馆停下,车上下来一身青衣的小娘子,带着几个侍从要了一杯茶。
“小弟刚刚从骆国公府府上出来,就听说幼宁郡主被送去外面的庄子上去了!”
“还有这等事?”
那青衣小娘子把手里面的茶杯微微一顿,清亮的嗓音仿佛珠玉落盘,“大哥,您知道幼宁郡主?”
那卖茶的汉子一抹汗,爽朗一笑,“咱们这洛阳城,谁不知道幼宁郡主?”
“瞧着你是外地来的,我便和你说道说道……”
“这幼宁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生下来就是天生的富贵命,可惜生生被她自己糟蹋作践……”
大汉叹息一声,话音一转,“你可知道,这个幼宁郡主,奇就奇在这脾性上——”
“幼宁郡主从小身体不好,又腿脚不便,一直坐在轮椅上,没有办法和别的贵女一般走动,于是染上了一个癖好,便是喜欢和人念叨朝庭阴私之事。”
“西到丞相府家的大小姐,东到国公爷家的小姑子,家里头有什么八卦都瞒不过她了,不过仅仅是这样,那也就算了,奈何她受到编修大人的器重,又成了邸报的编撰者之一,她还非要写在邸报上,毁了好几家的亲事,还检举了几位大人家风不良……”
“特别是那永安候府的小侯爷,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私会女眷被那幼安郡主发现了,弄得满城都知道了,被家里头的老祖宗一怒之下赶去了边疆历练,离家三年才得以回来,听说大抵是明日便可到达京城了吧——这幼安郡主还是走得巧,不然这小侯爷准不会放过她……”
“之前长公主在,有人护着她,就是圣人的龙须都敢触一触呢,可是长公主不在了,这也是忒地胆子大了……”
骆雪轻轻把茶杯盖上,她这三世以来,第一次觉得,原主后来在自己封地的庄子上面突然间被闯入的贼人杀害,还真不冤啊……
难怪一点儿不怪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原来是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太多,估计是死在了某个不小心被原主中伤的人手上吧……
这幼安郡主和后世八卦狗仔的脾性还真是一模一样,可惜生错了时代,不过那个邸报的编修瞧上了她还真是挺有眼光的。
骆雪结合狗子给她的信息,总算是摸清楚了这个原主的脑回路。
这个世界的女主角肯定不会想到,她千防万防的原主,脑子里面竟然从来没有把女主角骆静月当做对手过……毕竟幼宁郡主骆雪在给邸报撰写材料的过程中,见了不少阴私之事,很有一些忧国忧民的情怀,又觉得自己的母亲死得蹊跷,加上偏激的性格,有那个造反的梦想,在这位幼宁郡主的脑袋上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骆雪的贴身大侍女杏暖刚刚就心惊胆战地站在自家郡主身边,生怕郡主听到这些话,气急败坏就把这个茶水摊子给砸了——毕竟郡主喜怒无常的性格,伺候这么多年的下人们也是习惯了的。
然而,那青衣小娘子只是起身道了谢,付了茶钱,给了小费,便带着侍从离开了。
上车后,骆雪淡淡道,“去西市一趟。”
“买些种子和农具回来。”
杏暖觉得主子这八成是被那茶水摊上的人给气得说胡话了,于是赶紧道,“郡主,咱们的车子被邸报堆满了,您看这农具种子也用不上啊……”
骆雪淡淡道,“将那邸报扔了罢。”
杏暖目瞪口呆,主子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拿着邸报让他们念自己的文章,这一箱一箱的邸报都是登了主子文章的,平日里就是沾了水都会挨一顿好骂,现在竟然……丢了?
主子您确定不会在清醒之后把我们都打死麽?
骆雪淡淡地扫了一眼杏暖道,“没事,我突然间喜欢上了种地。”
杏暖:……
“这些邸报,拿去了庄子上面也没有用,平日见了只是平添伤心罢了。”骆雪难得解释了一句。
杏暖眼睛一红,心疼体弱多病的郡主竟然要去那种地方受苦,忙不迭地下去吩咐了。
于是,他们就带着一车的种子,朝城门外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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