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哲瀚对于东海的话充耳未闻,就在刚刚,他还满怀希望地以为师傅可以为他,为顾家着想,尽量不要把顾家拖下那个泥塘,可现在看来那些都是他的奢望。
顾哲瀚一直没说话,他淡淡地看着于东海,就像看个陌生人,再也没有从前的敬意。
于东海一惊,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面对这个最看重的弟子问道:“怎么?难道你也认为为师不对?”
顾哲瀚知道多说无益,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弟子不敢,只是,弟子恕难从命。”
于东海怒气升腾,指着顾哲瀚颤声道:“你怎么可以同为师这么说话?你的书都读到哪去了?为师就是这么教你的?你、你、你,顾哲瀚,好哇你!人真是为师的好弟子啊!”
顾哲瀚半躬着身体抬头看向于东海。
“师傅可曾想过顾家?”
于东海一愣,疑惑道:“顾家?顾家怎么了?我与你父亲商议胡家之事,为的是给常州百姓讨个公道,此事一成,对顾家百利而无一害,你和顾嫣为何都要不让我去找你父亲?”
顾哲瀚直起身,看着于东海摇了摇头。
“师傅不懂,师傅醉心学问,自然不懂朝堂上的事。
胡家之所以这么胆大包天,是因为他背后有人支持,这个人不是顾家能得罪的。如果被人知道顾家参与进去,顾家以后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满朝文武将会如何看待顾家,那些朝中重臣联合起来打压我顾家,那么顾家在朝堂上还有何
话语权?
这些还好说,最难对付的是胡家背后之人,那人能不顾百姓死活与海盗联系,屠杀百姓,其心黑手辣非常人可比,如果得罪了他,顾家以后的路就会充满荆棘,弄不好会家破人亡。再如果让此人得了势,那顾家只能退下来,朝堂之上再无顾家立锥之地。
这些师傅可曾考虑?师傅只让顾家出手,却没想过后果吗?如果顾家真的这么做了,等着顾家的将很有可能家破人亡。”
于东海让顾哲瀚说的大惊失色,良久后终于慢慢回过神儿,可还是问道:“难道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们顾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常州百姓受苦而不管?”
顾哲瀚摇摇头,“不是不管,可以管,但要按照我们说的来,说白了,我们顾家只能在暗处帮忙,不能出头。”
于东海紧紧地皱着眉头,看了顾哲瀚许久。
顾哲瀚没有退缩,与之对视,可内心深处的绝望还是涌了上来。
妹妹说的那么清楚明白,他又说了一遍,可师傅还是想了那么久,可见,他根本没懂他的意思。
果然,于东海面色越发阴沉,张口道:“顾家乃朝中重臣,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对顾家动手?你们顾家为了一已私欲而不顾常州百姓的死活,你们全家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你直接说自己怕死不愿意就是了,为师还能拿你如何?哼!”
于东海说完,理也不理顾哲瀚,跟明远大师连个招呼都不打甩着袖子离开了。
顾哲瀚失望地闭上了眼睛,轻叹一声,“妹妹全料中了。”
明远大师口念佛号,安慰道:“嫣儿所思之周全非常人可比,你回去跟她说吧,她会有决断的。”
顾哲瀚睁开眼睛对明远大师深施一礼,“给大师添麻烦了。”
明远大师笑着摇了摇头,“无事,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心力罢了。”
说到天下苍生,顾哲瀚又想到了明远大师刚才说的那番话,不由得问道:“大师,刚刚您所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远大师笑了笑,“佛曰:不可说。”
顾哲瀚所有的悲伤和失望在这一瞬间神奇地不见了,一句“不可说”就把顾哲瀚从深渊拉回了地面,觉得自己刚刚那样子就跟个白痴似的,不,是现在比刚刚还白痴。
顾哲瀚翻了个白眼,“明远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哲瀚……,无话可说。”
草!自己真特么的闲,没事儿问这老和尚干嘛?老和尚爱装逼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应该早就知道才对。
顾哲瀚也不多呆,说了两句话后告辞离开了。
另一边,顾嫣扶着唐氏回了客院,将一杯温茶送到唐氏手中,安慰道:“没事的娘,哥哥不是呆在那里了嘛,他会说服于先生的。”
不提于东海还好,提起于东海唐氏一肚子气,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气道:“我就没见过这么迂腐的,连汤铭焙那老家伙都改变了观念,他却还坚持着女子不如男的思想,把女人当男人的所有物,还是当世大儒呢!连个孩子都不如。
还好你哥哥没跟他学会这些,不然我非呕死不可,有个看不起女人的儿子,我唐芸以后还怎么做人?”
顾嫣笑道:“娘放心,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们娘俩这么好,他是不会看不起女人的。哥哥心有沟壑,自有一套行为准则,我与哥哥一同长大,哥哥的性情我最是了解,娘就放宽心吧。”
唐氏叹了口气,“娘没什么不放心的,你哥哥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他是什么性情的人娘还不知道吗?他最尊敬他师傅,也最信任他,现在……,于先生看不起女人也就罢了,不信任我们娘俩也很正常,可他根本没为顾家想,他的一言一行都告诉我们,他想的只是百姓。他想着百姓也就罢了,我们也想为百姓做点事儿,可他不能把顾家都搭进去。嫣儿,他这么做,你哥哥会伤心的。”
唐氏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眼泪围着眼圈打转,只几息间,唐氏又缓过来了,充满希望地看向顾嫣,“嫣儿,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在唐氏看来,顾嫣从小主意就正,行事周全老道,说话办事也都有十分地有条理,她下意识地就找顾嫣想办法。
顾嫣手指轻敲桌面,想了又想,最后深呼一口气。
“把胡家的罪证从于东海的手中拿到手十分的简单,可后续的事却十分的难。之所以不阻止于东海见刘明逸,就是为了让我们家从暗中下手得利,有刘家在前面挡着,我们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否则一个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当年我们离开常州之时此类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一次,不管罪证由谁上交,皇上不会放着这么大的事不去查证,定然会派心腹之臣前去,如果没查到那件事则罢了,如果查到,皇上会怎么想?
假设这件由我们捅出去,皇上又查到了那件事,一是会怀疑我们与胡家有所勾结,因分赃不均才会告胡家,那我们家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即使查出我们两家没有联系,皇上的心里也会存了疙瘩,后续于我们不利。
二是证明我们无愧于心,根本不知道当年的事,所以才会上交罪证,可对于我们这种家有暗卫的人家来说,不知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皇上会以为我们在耍他,明知怎么回事却不说,还把罪证交上去了,一气之下恐怕问都不会问我们就把我顾家凉到一边去了,这样于我们更加不利。
假设由别人上交,情况则大为不同,虽然凶险却无性命之忧,而且还会让皇上对我们顾家更加怜惜眷顾。
罪证不是我们交上去的,皇上查出当年发生的事后自然会怀疑我们,为了以后能放心用我们顾家,皇上必定会往下深挖。知道了我们有所怀疑才会离开常州,皇上必定大怒,怪我们不告诉他,也一定会叫父亲前去分辩。
这时父亲就可以去皇上面前哭诉,说自己当时官职太小,身边人不多,可信任的人只有那么几个,一家老小的性命全都搭上也搬不倒胡家,恐怕我们的人还没出常州就让人宰了。
皇上知道后就会想到当年父亲离京时身边只有十几个人,这么几个人能干什么?恐怕只够堪堪保住自己的命,哪还有心情管别人?
所以皇上就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这时父亲再请命去常州就会顺利很多。”
顾嫣说完抿了口茶,眼睛看向门口,顾哲瀚早已站在了那里,正含笑听着顾嫣给唐氏分析整件事的利弊。
唐氏听的直迷糊,看到闺女直往外瞅,她也顺着顾嫣的眼神向外看,这么一看就看到了顾哲瀚。
唐氏叹了口气,眼神哀怨,“瀚哥儿回来了?你师傅可安抚好了?”
败家玩意!就知道关心你师傅,一点也不关心为娘,你家老娘在你师傅那里吃了亏了不知道吗?
顾哲瀚冲着唐氏轻笑一声,“娘,我回来了,师傅也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我陪,我还是回来陪娘说话的好,孝顺娘才是正道理。”
唐氏斜眼瞅着顾哲瀚撇撇嘴,“呦!知道心疼人了?不是天天往书院跑那时候了?”
顾哲瀚苦笑一声,“娘,我可是你亲儿子啊!这样笑话我你心里就好受?”
唐氏咬牙道:“好受,怎么不好受了?你那时天天不着家,生了你跟没生一样,你每天在你师傅近前尽孝,什么时候想过娘啊?现在发现三观不同了,想回来陪我了?没门,我不稀罕!”
唐氏堵气地转过身不理他,看的顾嫣膛目结舌。
卧槽!一秒变小孩儿啊!她娘才是演戏的好手,她爹那样的只是小意思。
顾哲瀚不愧是顾安亲生的,哄起女人来真是一把好手,没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把唐氏哄好了,还哄着她去找庆王世子她们聊天。
唐氏心知儿子和闺女有话讲,她也就不耽误他们说话,甩着帕子离开了,至于要不要找庆王世子妃等人,呵呵,她去了,刘佳和姚慧婕、玉菱郡主那几个丫头一定会来找闺女,到时候还怎么说话啊?此时天头还早,还是在外面逛逛吧。
唐氏走后顾嫣和顾哲瀚面面相视了半晌,最后还是顾嫣先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哥哥是想保住于东海?”
听到这个名字,顾哲瀚微微皱了皱眉,“嗯,他,毕竟是我师傅,他对我还是挺好的。”
顾嫣无奈叹气,“你明知不可为还要去做?救下他就等于舍弃了一部分暗卫的生命,你该知道对方的强大,他们不比我们弱。”
顾哲瀚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与那些暗卫在一起吃住,一起训练,他们陪着他在蛮族冲锋陷阵,他们把自己最宝贵的生命都押在了他的身上,他真的要为固执的师傅搭上他们的命吗?
顾哲瀚在犹豫,顾嫣则是在等着他的决定,不管他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支持他,只不过她不会放任那些暗卫不管,她会亲自出手,最大可能地减少伤亡。
月上中天,顾哲瀚从自己的思绪中突然惊醒,他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站在院子当中抬头看向月亮。
“妹妹,师傅我不可以不管,但我不能把整个顾家和暗卫的命都搭进去,所以,我只求问心无愧,如果事不可为,我也毫不后悔。”
顾嫣眼睛一亮,露出一抹笑意。
“哥哥的意思是……?”
顾哲瀚回过头看向顾嫣,“能帮就帮,不管他愿不愿意,可如果帮不了也劝不了,那就及时抽身,背后那人得防,师傅的固执也是顾家的一大变数,两相叠加,我们只能保全自身。”
抱歉了师傅,我是您的弟子没错,可同时我还是爹娘的儿子,妹妹的哥哥,那些暗卫最为依靠信任的主子,顾家的未来在我的肩上,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但愿您能想通,不要做下后悔的事,否则,弟子只能袖手旁观了。
这一夜,除了庆王世子妃等人所有人都睡的不安稳,顾嫣来到大魏后第一次失眠了,第二天顶着两个熊猫眼来到唐氏的正房,一脸幽怨地看着顾哲瀚,见到他也一脸苍白顶着两个熊猫眼,看起来也是一夜,心下终于平衡了。
唐氏看着同自己一样的儿女叹了口气,也不顾不得看慈恩寺的风景了,让人叫上庆王世妃和刘夫人、龚夫人在午时三刻回了京城。
于东海站在山顶上,他的旁边站着的正是明远大师,两人注视着一队马车离开了慈恩寺,直到车队再也看不到了才转身回了寺院。
到家后没多久,顾安就从北大营赶了回来,把在慈恩寺里发生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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