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借着酒劲和兰贵妃绊了两句嘴,怒气冲冲出了宸华殿,说要一个人静静,不准一个宫人跟着,哪晓得就掉下了太液池,这会子人还没捞上来呢。”
“这还了得?快带哀家去看看。”
太后心惊之后,又浮起一丝慌乱,同时,心里头又产生一种微妙的情绪,如果皇上淹死了,那她也不必费神了。
可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儿子,就算她想废了他,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当太后赶到时,皇上已经被人捞了上来,御医抢救了半天,好不容易人缓了过来,只是喝了热酒,受了寒气,到了晚上,就浑身发热,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这一昏迷,又惊动了回了寿延宫正准备就寝的太后,太后重返金华殿,摸到皇帝的额头烧的滚烫,嘴唇烧的发干,她心里又觉得矛盾的难受。
皇上从抢救到现在又陷入昏迷,尉迟兰嫣一直都守在他的身边,她两只眼睛早哭肿的桃儿一般,心里头后悔自责不已,只坐在皇帝床边呜呜哭泣。
太后再也忍不了了,她本来就十分厌恶尉迟兰嫣,正愁抓不住机会发落她,现在又因为她和皇上争吵,害得皇帝落水,太后狠狠的一磨牙,伸手指着她的鼻子怒斥道:“你还有脸在这里,若不是你,皇上怎会落水受寒,病成这样!”
尉迟兰嫣哭的极度伤心:“倘若皇上有三长两短,臣妾也一并随他去了。”
太后更怒,眼中透出森森幽寒:“皇上是天子,自有神明庇佑,有你这样咒皇上的吗!”
“臣妾不敢……”尉迟兰嫣有些气怯。
“你有什么不敢的,身为皇帝的女人,却嫉妒成性,不许皇帝雨露均沾,惹得后宫怨声载道,如今又因为皇帝和洛樱之事,你一直和他赌气……”说着,太后已是咬牙切齿,“今日哀家把话撂在这里,皇上若出了事,哀家让你尉迟满门陪葬!”
“……”
尉迟兰嫣不敢再争辨,心里却冷笑连连,说她在咒皇上,到底是谁在咒皇上。
“还不给哀家滚出金华殿,哀家见不得你这张哭丧脸!”
尉迟兰嫣突然屈膝跪了下来,哭求道:“太后,皇上病重,臣妾哪怕是死也在守在皇上身边,还求太后开恩,给臣妾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太后冷着脸,不理她。
她泪如雨下,继续哭求:“太后,求您了,求求您给臣妾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嗯,嫣儿……嫣儿……”皇上忽然呻吟起来。
“皇上,对不起,对不起……从此以后,臣妾再也不和你赌气了……”尉迟兰嫣红着眼睛朝皇上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太后跪求,“太后,求求您,臣妾和皇上同心同命,臣妾一定会好好服侍皇上的……”
“唉——”太后听到皇帝在昏迷之中还在呼唤着尉迟兰嫣的名字,又恨又痛,滴下泪来,痛心一叹,“罢了,哀家就给你这一次机会。”
反正留下尉迟兰嫣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她们尉迟家只是卖牡丹的,是低贱的商户,在朝中毫无根基,不怕他们翻出什么风浪来。
现在皇帝病重,她的心情尤为矛盾,既盼着他能好,又盼着他永远都不要好,如果他能好好,只想着他能做她掌心里的乖孩子,没有半点忤劣,更不会为了一个妖女剑指自己的亲生母后。
想着,她心里酸酸的,再看看病榻上的皇上,就像小时候生病一样,很乖很听话。
小时候他每每生病时,口口声声唤的不是皇姑奶就是姨姨,现在他生病口口声声唤的却是尉迟兰嫣,从来没听过他唤她这个母后。
他们虽是亲母子,却隔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心墙。
正想着,就有宫人走了进来,回禀说皇后带着众妃在侯在寝殿外,请求为皇上侍疾,太后对卫家意见越来越大,好不容易才让皇上和卫家生了嫌隙,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卫元琦跑到皇上的病床前来献好。
她冷笑一声:“皇后病体沉苛,自己还顾不过来,莫要再让她过了病气给皇帝,叫她不必再来了。”
想到这侍疾之事也不能让尉迟兰嫣独占了,便准许曦夫人和郑嫔一起入金华殿侍疾。
曦夫人和郑嫔本来是死对头,因为尉迟兰嫣的到来,二人都失了宠,不仅她二人,后宫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恨尉迟兰嫣恨得牙痒,二人趁着皇帝昏迷不醒,对尉迟兰嫣是冷嘲热讽,多番算计。
这一晚,整个皇宫都不太平。
没有人会想到,病体沉重的皇帝还会秘密派谴飞龙营的秘探去查慈远大师的死因,飞龙营是由皇帝直接统辖的秘密机构,只听从皇上一人指令,由卫元则极力促成,成立还不足三月。
很快秘探便传来消息,杀慈远大师的人正是秦方,因为皇帝病重在床,太后派人将整个金华殿守得密不透风,不管是谁想见皇上,没有太后的准许都见不到。
所以,皇帝和外界传递消息就必须要做的隐秘,金华殿东边角有一条通往护城河的暗河,时有树叶飘过,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树叶上的洞是皇帝和飞龙营传递消息的暗语。
因为尉迟兰嫣每天都遭到郑嫔和曦夫人的联合排挤,她每每受了委屈,不敢在皇帝面前哭,只能独自立于河岸迎风哭泣。
……
这一天,是秦方的三十岁生辰,他是个好热闹,喜欢讲派场的人,尤其是随陵王出征立了大功,更是得意非凡,本来预备要趁着生辰之日,大肆庆贺一番,结果秦航死了,皇上又病重。
皇上病重,他心情更佳,但心情归心情,面子上肯定要说得过去,再加上亲弟弟死了,他自然不可能再在府里张灯结彩,只是悄悄在别庄摆下两桌酒席,邀请的都是王公贵族,朝廷大员。
虽然只有两桌,席上觥筹交错,却是十分热门,谁不知道皇帝和卫家有了矛盾,皇上势力土崩瓦解只是倾刻间的事,他现在又落水病重,太后独掌朝政,如今秦家如日中天,大家都想讨个好,席间恭维话不断。
秦方坐在正中位置,身边围着几个裹着纱罗般的美人,斟酒调笑,恣意取乐,又听到那些恭维话,春风得意的快要飘了起来。
其中有一人端着酒站起来敬酒,先是说了一番漂亮话,又爽声笑道:“秦将军功勋赫赫,威震四方,这太师之位非将军莫属啊!”
秦方心思一动,自从沈遥倒台之后,这一人之下万上之上的太师之位就空缺了下来,虽然他一直觊觎此位,也志在必得,却还是假模假样的说道:“崔公,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太后从未露过口风,这朝中能人这么多,太师之位花落谁家还说不定呢,再说本将军只知一心效忠朝廷,从不知争权夺利。”
崔公笑着恭维道:“朝中能人虽多,可是有哪个能及得上将军,将军实乃忠臣良将,这太师之位若不是秦将军你来坐,谁能服气。”
“对。”有人一拍桌子附合起来,“如今皇帝病重,立谁为太师还是太后她老人家一句话的事,秦将军才是名至所归的太师大人。”
秦方眉色动了动,还是没太敢表露出来,大家又开怀畅饮,看戏听小曲,那唱戏的旦角媚眼儿横飞,惹得席下官员看得心旌神摇。
待席散时,已是亥时,崔公又多留了一步,凑在秦方耳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秦将军,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若等皇上醒了,你就是想坐也未必能坐得上。”
秦方这一下再也压抑不住对太师之位的渴望,毕竟崔公说的没错,就像太后厌恶卫家一样,皇上也深为厌恶秦家,一旦皇帝醒了,他必然会扶持自己的人坐上太师之位,到时侯事情就悬了。
想到这里,遂留下崔公,二人计谋良久。
隔日,太后接到一份奏折,推举秦方坐上太师之位,太后略有不快,却隐忍住了,又隔日,太后又接连接到几份奏折,太后勃然大怒,当即命人宣召秦立仁入宫晋见。
这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已经让秦立生接管了刑部侍郎的位置,而秦方也坐上了二品将军之位,现在秦家在刑部,户部,兵部都势力重重,若再让秦方当了太师,那秦家岂不一家独大。
自从沈遥死后,她正在培植新的势力,以制衡秦家和宋亦欢,她怎么可能会再让秦方做什么太师,简直可笑。
秦立仁一开始也觉得此事不太妥当,但转念一想,若不趁着皇帝病重,让秦方坐上太师之位,等皇帝病体好转,那就难办了。
为防夜长梦多,他也就同意了。
何况,他秦家对太后忠心耿耿,让秦方坐上太师之位,也是为了更好的效忠太后。
他怀着一颗忐忑难安的心去了寿延宫,谁知一见面,就被太后厉声申饬,还将一叠奏折扔在了他的身上:“若让哀家再看到这种奏折,明儿你便摘去户部侍郎的官帽,不要再出现在哀家的面前!”
秦立仁吓个半死,当即求饶,最后诚惶诚恐,灰头土脸的退下了。
这引起秦家,尤其是秦方很大的不满,他秦家为太后出生入死,太后宁可让太师之位空悬,也不肯让他秦家人来坐,太后分明对秦家不够信任。
又过了两日,有消息传到了秦方的耳朵里,说太后有意扶植长陵新晋权贵杨家老三杨文广坐上太师之位,这让秦方心中的不满快要达到了顶点。
若立别人还好,偏偏是杨文广,这杨文广虽然也是太后一派的人,但秦杨两家素来政见不和,谁也看不惯谁,而且就在十天前,杨文广为了和他争抢集芳阁新来的一个雏,和他大打出手,他心里正恨得想找几个人去教训教训这杨文广,就突然传来了这样的消息。
此消息一传来,更加激起了秦方想要除掉杨文广的心,于是,一场暗杀行动开始。
结果暗杀不成,反被杨文广将了一军,杨文广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知道了秦方是杀死慈远大师的凶手,并得意洋洋的威胁秦方,若他少一根汗毛,保管明儿全城皆知。
这下子倒把秦方拿住了,若杀的只是普通人就罢了,杀的可是皇觉寺顶顶有名的得道高僧,一旦罪行被揭露,不要说太师之位,连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悬。
他不再敢轻易行动,心中十分疑惑,他杀了慈远大师是件极隐密的事,除了父亲和太后,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太后故意泄密给杨文广,用来钳制他的。
一旦怀疑埋下了种子,便会生根发芽,他心里的疑影越来越重,有又小人在耳边谗言,说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反了。
秦方的心思越来越浮动,与太后之间的嫌隙也越来越深。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朝着皇上预先设好的计划走,这番布局不仅让太后和秦家有了很深的矛盾,还让太后一党秦杨两家纷争不断,皇上得到消息对洛樱更加刮目相看,甚至打算让洛樱成为自己的谋士。
他不知道,洛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皇帝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卫元则虽然怀疑过洛樱的用心,但也没有太过怀疑,毕竟卫元极和洛樱的关系摆在那里,有朝一日,洛樱或许会嫁给元极,成为卫家的媳妇。
……
这一天,风雨飘摇,天气阴冷。
洛樱终于决定去大理寺监牢探望卫元极,虽然好吃好喝的供着,可是听宋亦欢说,卫元极已经三天不肯吃饭。
感情这种事最容不得拖泥带水,所以自打卫元极被关押至大理寺监牢,洛樱就下了狠心,从来都没有去过,其实,就算她去,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卫元极。
眼看卫元极要把自己饿死,她再也坐不住了。
这是一间单独的牢房,里面虽然简陋,却收拾的很干净,有床,有桌,还有供卫元极无聊时消遣的书,南边的墙上还有一扇窗户,有光亮从外面照来,不像别的牢房阴森黑暗,肮脏无比。
这样的布置对于监牢来说算是最豪华的住处了。
越是接近,洛樱的心越是紧张到无处安放,当她走到那里,看到卫元极时,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还是那个令人闻人丧胆的催命鬼郎君吗?此刻的他,正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将头搁在膝盖上,默默的发呆,就像一个被关了禁闭,失去了自由,无措而苦闷的孩子。
淡紫衣衫罩在他的身上,虽飘逸,却又显得那样宽大,他瘦了,才多少日子没见,他怎么瘦了这么多?
泪,在这一刻湿了眼眶。
喉咙里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她艰难的张张口,唤了一声:“元……极……”
听到她的声音,他肩膀颤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转过了头,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生怕又是做梦,揉揉眼睛再睁开,她还在,眼睛里立刻涌出欣喜,喜极而泣道:“阿樱——”
他的声音很沙哑,这种沙哑摩挲着洛樱的心,让她的心更痛了。
刚唤出她的名字,他眼里的欣喜忽然褪去,转而变成一副愤怒而哀怨的样子,他迅速的别过脸,悄悄的将眼角的泪抹去了。
这个臭丫头如此心狠,自从和他演了一场戏之后,就将他抛在这里,再也不管他了,弄得他活像个怨妇似的,每天盼着她来,却始终不见她的影子。
他不要让她看到他的思念,他的软弱。
“哐当……”
牢门被打开,洛樱急步迈了进去,一眼就看到桌上早已冷掉的饭菜,饭是好饭,菜是好菜,却一口未动过。
她的心酸楚不已,慢慢的走向他,一字一字轻声说道:“卫元极,你用绝食逼我来见你,我来了,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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