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金环回来, 忍不住派人去问, 回来的人却说打听不出消息,这让陈氏更加焦虑了。
直到午时后,慈庆宫的人才将金环送回来,笑着道:“金环姐姐在慈庆宫摔着了,嬷嬷让咱们给送回来的。”
摔着了?陈氏去看金环的脸, 见眼眶红红,没有什么挨打的痕迹, 露出的双手也好好的,就是跪坐在塌上, 看不见哪儿伤着了。
“辛苦你们了。”陈氏什么也没问,让人送客。
等人都离了,陈氏才急忙坐下,摸摸金环的胳膊:“你哪儿伤着了, 是不是挨了打?”
金环听见陈氏的关切后只一味的哭,一味的摇头。
“你说话啊, 你哪儿有伤?”陈氏一路摸下去, 金环疼得大叫。
陈氏一惊, 将金环的裤子挽起来,见到她腿肚子上赫然一片血红的鞭痕,小腿肿得根萝卜似的。
“你……嬷嬷也太狠心了。”陈氏哽咽道。
金环不住的摇头,哭道:“不怪嬷嬷, 娘娘, 咱们以后好好的, 奴婢不痛,真的不痛。”
主仆俩抱在一块痛哭。金环挨了秋嬷嬷的打本不是大事,可陈氏却哭得比金环还伤心,仿佛要将这几年的眼泪一次性流光一般。
一个为了自己的主子而哭,一个为了心中那份一直难以宣泄的悲伤,这场嚎哭痛快淋漓,哭得两人的声音都沙哑了。
“主子,咱们以后好好的。”金环扶起陈氏,为她擦干眼泪。
“咱们好好的,再也不胡乱想了,咱们要好好过日子。”陈氏哑着嗓子。
“等迁了宫,咱们就让内务府裁剪些人,有奴婢在,也用不着那么多人了。主子不是喜欢种花草吗,咱们就满院子种了,宫里不让种树,咱们种几棵小的总成……”
主仆俩依偎在一起聊着以后的日子,最后都累了,便也不顾及主仆规矩,挨在一起睡着了。
外头的人还不知道慈庆宫与穆王疏离的事,慈庆宫本也没拿着到处宣传,这也是太后的意思,等人们自己看到了听到了,他们才肯相信那是真的。
所以连着许多日都没见穆王去慈庆宫,每次进宫都只看望俞贵妃,这才有人发觉穆王可能被慈庆宫厌弃了。
又有人传宫宴那晚是穆王最后一次去慈庆宫,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大概是那晚穆王与太后起了争执,所以慈庆宫不待见穆王了。什么样的说法都有,众人半信半疑。
宸王也听到了这样的传言,他当然是不信的。可据他的人打探回来的消息是,穆王连慈庆宫的宫牌都还给了慈庆宫,宸王思忖了几日后,自己跑去了慈庆宫看望太后。
以往慈庆宫都会称太后还在歇息不会见,这次却让宸王进去了。宸王在慈庆宫里呆了两三个时辰才出来,出来时自己都有些懵,不敢相信太后也会对他如此和善。
于是慈庆宫与穆王疏离的消息更加坐实了,连后宫的女人都很是高兴。明明不关她们的事,她们却无端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而穆王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呆在府里甚少出门。
伺候闫清的人却有了不同的感觉。以前闫清清闲那是真清闲,花费心神去弄一座荒山,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半日。而如今的闫清虽一样清闲在府,可他恢复了以前的作息,早起练武,让王华将外头的事一一禀报,还将府里的幕僚们聚集起来讨论朝廷的事。
更有一件事,便是闫清开始亲近俞家。以前他拒绝与俞家来往,连俞长英来穆王府都要偷偷摸摸。如今闫清开始明着与俞家来往,时不时就与俞长英见面长谈。
于是那些准备落井下石的人也停止了心思,毕竟没了慈庆宫,还有俞家这个棘手的存在。
半夜柳琴络端了热茶进书房,闫清没有歇她当然也不肯回去,书房里灯火通明,闫清还在看书。
“再这么熬下去,眼睛快受不了了。”柳琴络将茶放在桌上,玩笑道。
闫清端起茶盏,一看是红茶便又放下了:“有参茶没有,沏杯参茶。”
“要不去睡了吧,明早又得起来。”柳琴络立在原地不肯去。
闫清抬头看她一眼,有些舍不得手中的书,但还是依言点头:“那便歇了吧。”
柳琴络欢喜地让人去收拾床塌,伺候了闫清洗漱后,自己去净了手回来。
“昨日账房还说府里的开销大了,一算全是夜里点蜡烛多出来的。”柳琴络笑着道,一看过去,却发现闫清已经睡着了。
柳琴络脸上的笑意褪下,叹息一声,轻手轻脚为闫清压好被角,自己回去歇息了。
慈庆宫里有一人却还没睡,秋嬷嬷年纪大了常常起夜,端着烛台准备去太后寝殿看看。披着外袍走出来,却看见林语棠一个人坐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在这儿坐着,不冷么?”秋嬷嬷走过去轻声问道。
林语棠回头,忙站起来道:“半夜醒了就睡不着,所以出来瞧瞧雪。”
秋嬷嬷啧啧两声:“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日伺候主子累得一沾床就睡了,夜里打雷都不醒的。到底是大家族的女儿,累了一日还有心情瞧雪呀。”
话是玩笑话,林语棠挽了秋嬷嬷的胳膊:“您别笑话我,我脸皮子厚,想装个脸红都不行。您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东西要拿的,我帮您去拿。”
“不拿东西,我想去太后那边看看。”秋嬷嬷道。
“那我陪您去。”林语棠便挽着秋嬷嬷往太后的寝殿去。
两人悄无声息地将屋里的炭盆加了些碳,又将窗户开了小缝,才又走出来,回了她们的屋子。
林语棠一直与秋嬷嬷一间屋子,林语棠睡外屋。林语棠伺候了秋嬷嬷上床后自己也上床歇息。秋嬷嬷听着外屋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安静后,秋嬷嬷才道:“丫头,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你要学会接受,不能去和命较量。”
屋外一直安静着,秋嬷嬷以为林语棠睡着了,便也闭眼睡了。
却不知林语棠用被子紧紧捂着口鼻,眼泪流了一脸。
“我也想放下呀,可就是难受,一想起来心就疼。”细小的哽咽声传出被子。
秋嬷嬷闭上的眼又睁开,沉默地叹了声气,没有作答。
第二日秋嬷嬷便趁林语棠不在的时候与太后说了昨夜的事,两人唏嘘不已。
“到底是闻着墨味长大的,什么‘一想到心就疼’,奴婢听着都觉得难受。”秋嬷嬷道:“奴婢只记得年轻那会,被老嬷嬷罚没有饭吃,心里才难受呢。”
太后却明白林语棠的感受,叹道:“咱们以为她只是喜欢而已,如今看来这孩子陷进去了。可我不能帮她,至少现在不能,闫清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在大事面前,情字算得了什么?”
秋嬷嬷唯恐勾起太后的伤心事,正有些自责嘴上没把门,正好小皇孙的哭啼声响起,秋嬷嬷忙去将闫梓抱过来给太后。
“小皇孙夜里极少闹腾,仿佛就知道□□母要睡觉似的,连饿了都不哭闹的。”奶妈妈跟在后面道。
太后满脸自豪,低头看闫梓。小孩一天一个模样,风吹似的长大,乌溜溜的眼泪盯着太后,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就认得自己的□□母了,被太后抱着只顾着笑。
“把皇孙搬来我外屋,孩子越来越大了,我得亲自教导才是。”太后道。
说起皇孙,太后又想起一事,问道:“景阳宫那边还在闹腾?”
秋嬷嬷屏退了其他人,回道:“还在呢,皇后也没辙了。”又叹道:“当初也是他们自己一心想投靠景阳宫,如今孩子去了景阳宫,他们又百般不愿意了。”
“不能心软,让他们闹去。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孩子给了景阳宫,景阳宫也能安生几年了,为了后宫平和,也只能委屈一下他们了。”太后沉着脸:“孩子是在皇后怀里中的毒,我且信你说的话,她哪怕对孩子有一分真心,看在孩子的面上,往后也知道该走什么路。”
“可要是那位因此心里不顺,做出什么?”秋嬷嬷担忧道。
“皇帝看着的,不会让他做什么。”太后低头看怀里的孩子:“他自己选了最不该他走的路,就要去承受这些取舍的痛苦。一个没有母家支撑也没有权势的王爷,又凭什么想去争呢?”
秋嬷嬷叹气。
太后这话听起来偏心极了,可她已经走过两朝风雨,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南朝王这样看不清自己的处境,一味想去争皇位,不但让自己处境艰难,还会将朝堂搅得更乱。如今还能用皇孙去争一争。等几位王爷都有了孩子,都开始用自己的势力去争的时候,他到时什么都没有,只能用自己的命去搏了。
两人沉默半晌,太后抬头道:“你去景阳宫看看,若他家的王妃还跪在那儿,你就替我出面让她回去,除了年节都不要入宫了。”
“她恐怕会恨您。”秋嬷嬷为难道。
太后却很平静:“她该恨的我不是我,也不是皇后。要恨就去恨安妃,几十年前她心安理得地生孩子时,怎么不去想想她儿子今后的处境?”
安妃就是南朝王的生母,皇帝登基后给了她死后哀荣,一个潦草选择的“安”字,足够说明皇帝的漠不关心。
秋嬷嬷便领命去了。太后自己哄着小皇孙,殿里清清静静,只听得祖孙俩的笑声。四下无人,太后怜惜地将皇孙抱在怀里,轻声道:“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当你父王的左膀右臂,千万不要让他伤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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