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功德殿

    
    叫我呆着我便就安心呆着，我唤了将归进来，让她备了一套纸笔，让我来安心地捋一捋其中思绪。其实自打带着自己意识睁眼，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地朝我面上狠砸，砸得我是晕头转向不知所以，今日难得有空要来理理，否则就算是登时死了，也不过是个糊涂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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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不愿做着糊涂鬼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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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归向来可靠，交给她办的事从不马虎，我不过是说了句纸笔，她只消一会儿，便带着一列四名丫鬟挨个地在桌上给我整饬好文房四宝，硬是把朱漆金雕的罗汉床榻上的小几给摆好了书画的架势，我愣在了远处，将归便直接挥手屏退了下人，向我垮前一步，挽袖磨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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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可是要作画？”将归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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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执起羊毫，翘起指头捻了遭上头突出的刺儿毛，悠悠回她道：“又不是在家里头，何况如今还是这番动乱时候，哪里来的闲情逸致作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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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归立刻乖巧说道：“那奴婢便不多问了。”便真的乖乖闭嘴开始研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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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了想，先在白纸右边写了个唐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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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国唐府是我血脉相亲的娘家，名义上我还是府上大老爷正房太太下头的嫡亲女儿。唐成珏唐相国，就是我那位便宜爹爹，俗事不同庶务不达，也是不知道烧了多少个庙的高香才能做到一国首辅的位置，我估摸着也不是靠着他的才干，而是为了他身后的势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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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在纸的左边写了三个字，关中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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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中圣村是我最忌讳的存在，不光是因为我自己神秘莫测牵扯不清的身世，也是因为他们手里头握着的种种骇人手段，越王爷说他们掌握着非人族的秘术，便已经不是等闲的异心反民，唐老太太和唐大太太都是关中圣村出来的，且都是地位卓绝的圣女，他们把秘术给带到了京都带到了人堆儿里带到了天子脚下，且非但不藏着掖着还恨不得招摇过市，可见异心也是真有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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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正经的唐家和不正经的关中圣村，结合了生出来了两代人，为官的唐成珏，和如今在皇后嫡子七皇子身边伴读的唐敏。我盯着唐敏的名字，恶狠狠花了个大叉叉，哼了两鼻子白气让自己舒爽一番，舒爽过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将他名字写上了，位置给挪出了唐字身边的位置，把唐敏的名儿放在了唐家和关中圣的中间上边一点点位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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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提笔沾纸，却不知道从哪处使劲，墨点晕了大片，黑散开在纸面上成了花儿，活像朵能吃人的罂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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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敏上头该是什么东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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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云是天，是金乌西斜，是月落晨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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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的，唐敏头上是什么，是皇家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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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家，关中圣村，皇室三个势力各占一头，皇帝高高在上，却伸手出去一点不大意地安插着自己人手，把唐敏安给了皇七子做了伴读，又把我赐婚给了皇四子越王爷做正妃。如此，三方势力相互制衡，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平衡局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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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平衡能持续下去吗？显然不能，皇帝向来都是把握平衡的人物，怎么会叫自己闯入这平衡之中？看起来是该要动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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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该怎么动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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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着笔杆子点着下巴，皱起眉头一脸疑惑，唐家与关中圣村，可以说自唐公故去后便紧紧绑在了一头，唐成珏是个没出息的，事事都要靠着唐老太太帮衬，想必虽说明面上位极人臣，私底下也跟那提线木偶差不得多少，所以才会有那般狠恨的目光，才会有此番对我的厌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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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先除了唐家，那关中圣村便在朝堂上没了代替他们发言的人；若是先除了关中圣村，那么最起码也调兵遣将地以兵戎之争做开场，怎么会这般的没动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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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乱得焦头烂额，差点要学杜大诗人似得骚头，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朝堂上的大人鲜有头发厚实的人在了，这一头疼便去抓一把，不秃了才怪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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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丫鬟匆匆地掀帘进门，在将归耳边低语了几句，要说干那没用的掩饰做什么，你低语的那几句我都听得清清楚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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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头瞧了将归一眼，将归也有些踟蹰地朝我望了两眼，我故作高深莫测地沉声道：“可是唐府老太太来了？请她进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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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归的嘴巴立刻张大了，塞下个鸡蛋都不成问题。小丫鬟也是滞愣着走了，不一会儿，唐老太太伛偻的身子就出现在了我的营帐里，祖孙相见，自然是要热泪盈眶一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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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太太本来看着我想先开口，不想我早已先酝酿了满满一眼框子泪，瞧着她进门，便先期期艾艾地朝她身上一扑，哭天抢地地喊道：“祖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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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太太明显地身子一崩，将归只消愣了片刻，便在唐老太太边上赶忙解释道：“皇上遇刺，咱们王妃可就站在了近处，那明晃晃的刀子可真是吓到王妃了，回来之后登时就病了，煞白着脸冰着身子瘫软在床上，连口水都喝不进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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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啊，我噙着泪水暗暗地瞪了她一眼，得亏文房四宝和瓜果拼盘都收拾干净了，不然可不得让唐老太太看了场大笑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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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太太也是很上道的，她虽然在我扑过去的时候身子一崩，下意识地想逃，不过理智还是战胜了下意识，她也立刻把眼泪给带上，抚着我的背轻声劝慰，声音慈爱地真像是个疼孙女的老祖母：“哎，珠丫头，别说你了，祖母自嫁进了唐家相府，这么多年了，也是头一遭见到这般阵仗，你若是身子不适，就躺在床上莫要起身，好好养着就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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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在，孙儿焉能失了孝道。”所以你来干嘛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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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孩子就是从小实诚，孝道要紧还是你身子要紧？你如今可是越王爷的正妃，你是皇家的人，若是因为老婆子我而误了给皇室开枝散叶的机会，那便是误了正职的大罪名？”老太太回头，半点不客气地指挥了我贴身丫鬟将归道，“还不快去煮碗姜茶来，糖得用红糖，姜切成细丝用小火慢慢煮了，这样才对女子的身子好。”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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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细细地算计了下，木兰之行我带在身边的丫鬟不算多，把控得了吃食的也就将归一个，这碗姜茶煮下去，少说半个时辰便没了。将归也不是个傻的，那眼神投向我来询问，我对她勉力笑道：“去吧，拿个锅子就在隔间煮着好了，有事便能唤到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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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归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唐老太太把我压在床上朝我笑道：“你这孩子，老祖母是过来人，总比个丫鬟伺候得妥帖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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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也不知哪儿来的这般大的劲道，那双枯槁跟百年没吸着水的枯树枝似得爪子死命地抓着了我的琵琶骨，我一吃痛，扭头对上了她的眼睛，那里头的伪装出来的慈爱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执拗的阴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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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不是真病的半点气力也不存在身上，瞧着她不装了，便冷笑着也把自己柔善的羊皮给去了，一甩手便将她的桎梏给摆脱了，“祖母这是在做什么，孙儿哪点不如你意了明着点明了就是，何必亲自动手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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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太太道：“你生下来便不如我的意！若不是你，我的年华怎会褪得如此之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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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一惊，想着莫非我是那故去的老太公的私生女，老太太气得脸上皱纹横生才把自己老去的皮囊怪到了我的身上？这罪名来得太无耻了些，我张口就骂道：“青春散去年华老去乃是自然正统，哪里是为人所能抗衡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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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拿外头蠢人说的老什子的屁话来扣在关中圣的圣女头上，呸，想想也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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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老太太哪还有半分唐府正堂首座上唐老太太雍容华贵的模样，整个就是一市井上蹲墙根买菜的泼妇，蛮力之下，我竟然拗不动她，只见到那双粗糙得爆了青筋的手直接钳住了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到了她浑浊的眼跟前仔细打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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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厉声道：“你这般对我，小心我告了越王爷，让他对你们唐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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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告去便好了，”唐老太太根本就不理会我的威胁，反倒是很得意地说道，“过了今日，怕是你那疼你入骨的夫君也没性命跑来见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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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老太婆的话一般，外头忽然穿来外族御敌进攻的号角声，声音如点金振响，伴起了几声撕破了喉咙的大喊：“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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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怒：“你这是要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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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皇帝逼迫，我如何能反？”唐老太太真是要咬碎了嘴巴里本来不多的牙，狠狠说道，“地黄珠与你我只要其一，如今天子狠心，让我把两样东西具交了出去，这便是断了我的生路，我如何不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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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想起越王爷曾经与我说道，我与天玄地黄珠是一样的效用，咋的，我在这老太太眼里就是个药引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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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时我便将力道均汇集于左膝之上，铆足了劲地朝这老太太腰上一顶，不想她那双好像是一碰就碎断的爪子，竟然轻飘飘便接住了我的力道，再借力使力，一章拍到了我的腿上，硬是把我给床上顶下了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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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连着砸了两把椅子，痛的我差点直不起腰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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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说这动静挺大了，对面房里的将归怎么还听不到动静，门口值卫的人都死哪儿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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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老太太看出了我不断朝外头瞥的心思，便嘲笑道：“你哪怕是叫破了喉咙，也断断不会有人能进的了这个营帐，待你出去日子，不是皇帝死，便是你越王爷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