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脸有一半掩在面具中,青铜制的面具被橘黄色的灯光映照,仿佛是被烧燃了的蜡烛烤着,反射的光越发斜肆恐怖。
传闻中,傅先生手段非凡,很少见人,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身上有大面积的伤疤,所以常常戴着面具,不论春夏秋冬,也总是穿着能够遮蔽大面积身体的长衣长裤。
他身上威严的气势,在面具的映衬下尤为可怖,即便是跟随他多年的助手,在跟他对视的时候,也还是会觉得畏缩。
“先生,您的意见是……”
爵士乐还在欢快地响着,不过,对于傅薄凡来说没有影响,他在哪里都可以说工作,他的生活中,似乎只有工作。
“呵,扩张?虽然有些武断,但是并不能否认,但是危机总是和机遇并存的。”傅薄凡这样说,就是没有拒绝了,他进一步问道,“对于如何扩张,他们有什么想法?”
“呃。”一向严谨的助理,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卡壳了。
傅薄凡眸光一凝,冷声道:“怎么?不能说?”
“不!”助手赶紧应答道,“高层们认为,根据目下的趋势,大众们喜欢娱乐性,喜欢新闻和噱头,如果我们的公司要扩张到全民性,就需要一些噱头。所以,他们希望,先生您可以突破神秘的外表,接受一到两个杂志采访……”
说着说着,助理额上滴汗,他深知自己的老板有多低调,提出这等要求,无异于老虎头上拔毛。
果然,傅薄凡听完之后,那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虽然还是毫无表情,却硬生生地让人觉得他的脸色又黑了几度,助理王清忍不住两股战战,后退了一小步,差点就当场逃跑。
傅薄凡压抑着怒气,冷声地说:“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好策划?让总裁去抛头露面吸引顾客?我雇佣销售员是做什么吃的!”
王清的声音都颤抖了:“呃,高层们的意思可能是,您的神秘感一直在商界很有讨论性,而且,他们挑选的也不是低俗的娱乐杂志,而是一直走高端和深层路线的人文杂志,主要想从发掘产品的社会性入手……”
“他们还挑好了杂志?!”傅薄凡声音中的冷气又提升了一个度。
“是是,啊,不是不是,高层们只是做好准备,最后还是听先生您来下决定!”
王清都快尿裤子了,他明明是经验丰富的助手,可是在面对傅薄凡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亚历山大,他从没在哪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强大的气场。
受到惊吓的他慌忙将高层们选好的几家杂志和采访者的信息一一摆在了桌上,让傅薄凡审阅。
傅薄凡嗤笑一声,目光在桌面上一扫而过,正当王清做好准备承受更大的暴风雨袭击时,傅薄凡的目光猛然凝住了。
他足足盯着其中一本杂志长达三分钟,然后才缓解了僵硬的状态,伸手拿起了那本杂志,以及夹在封面上的纸条。
“华裔外籍记者,许沉凉。”
或许,这只是一个恰巧相同的名字而已。
但是这三个字的组合,无论是不是巧合,仍能吸引傅薄凡的目光,久久停伫。
灯光昏暗,王清没注意到自家老板的下颌线已经绷紧了,那明显是紧紧地咬着牙,在忍耐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对这一家杂志比较熟悉吗?”
傅薄凡沉默着。
王清不敢再问,冷汗把背上的衣服全都打湿了。
怎么回事?他怎么觉得,自家总裁在看到了这本杂志之后,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变得像一口深潭,表面平静死寂,内里却好似正在翻涌着巨浪。
妈妈咪呀,他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冷漠的总裁,可别再给他整来一个发疯的总裁!
僵持了差不多有十分钟,傅薄凡终于下了指令。
“半个小时之后,我要你把这家杂志的采访者,详细到私人信息送到我的办公桌上。”
“是!”
傅薄凡望着窗外,眼神有些直愣愣的,他再次看到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竟然就这么跳到了他的面前,没有缓冲,没有征兆,让他的心跳都为之一顿。
但是,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她说了,她过的很好,让他不要再去联系她……那她又怎么可能再来主动联系他?
只是巧合。
傅薄凡缓缓闭上眼睛,压抑着心中的涌动,但是他知道,自己心中根本就没有平息,不停颤抖的指尖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分钟之后,他果断地拎起大衣夺门而出,开出了自己的敞篷跑车,在夜色中疾驰!
他需要风带走他的杂念,他需要一些事情来阻止他不应该有的期待。
五年了,五年身边没有她的日子。
不管是午夜梦回,还是高烧不退时的呢喃,他都在念着她的名字。
可她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就像是再也不会出现了那般决绝。
但是今天,她的名字跳出来了,又跳进了他的生命中……那真是她?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就真的是她?
半小时后,傅薄凡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犹豫了一下才推开门,桌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叠资料。
王清做事总是很守时的,但是这是第一次,傅薄凡厌恨他的守时。
他甚至希望自己不要看见这份详细资料,让他再多为那个一模一样的名字保持幻想。
傅薄凡的指尖轻颤,眼神挣扎,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却好似莫名有了千军万马在身后追赶着他,焦躁地逼迫他打开那份资料。
傅薄凡终于一抿嘴,上前一步,“刷拉”一声翻开了封面。
那张熟悉的,动人的笑靥,就这样出现在傅薄凡的眼前。
许沉凉。
真的是你。
真的只有一个许沉凉。
傅薄凡脚底发虚,恍然之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思念再也不受理智的控制,傅薄凡狂喜地扬起笑容,眸中迸射出精光,捏着纸张的力道险些将它揉碎!
他的目光,顺着文字一行行地滑下去。
许沉凉,职业是当地极受欢迎的记者,于四年前与所属国籍的王子成婚,育有一子,目前被外派到中国学习交流。
天空瞬间死寂,空气就像凝固成铁了一般的安静。
她结婚了。
难怪她说,我过得很好,原来是因为,她要和别人结婚了。
傅薄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眸中的狂喜也被阴寒的光所取代。
她结婚了,她和别人生下了孩子,她还回来做什么?她还找他做什么?为了嘲笑他?为了来报复他愚蠢的决定?
傅薄凡胸中如插进一柄长长的利剑,直穿透胸,鲜血淋漓。
他喃喃地想着,不能,我不能这样,我所有的感情早就在那场大火里燃烧殆尽了,我怎么还能为了这个女人动心?
她已经和我无关了。
傅薄凡努力地把自己的表情摆回冷漠的原装,他努力地用自己如铁一般的心智和意念来阻止心痛的感觉,可是,无效。
压抑到最后,他还是一扬手,狠狠地扫落了办公桌上所有的物件。
许沉凉。
这个名字从他唇齿间念出来的声音,和瓷器落地砸碎的声音融合在一起,辨认不清了。
……
清晨,许沉凉美美地睡了一觉,伸着懒腰起床了。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隔壁去看看她家的小懒猪。
许东祁小朋友还没有醒,抱着一个恐龙玩偶乖乖地睡着,许沉凉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喜爱地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
许东祁被妈妈一碰,就像被按了个开关,眨着迷蒙的眼睛醒了,深黑的眼珠把妈妈无助地望着,又专注又可怜,能把人的心都给看化了。
许沉凉却是一愣,刚才恍惚之间,她竟从孩子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这几年来,许东祁越长越开,高挺的鼻梁和深黑的眼睛,还有面貌的轮廓,越来越像傅薄凡了,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许沉凉忍不住的发呆。
怎么回事,回国以后,她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他了,几乎每一分每一秒……
“麻麻,窝要尿尿。”许东祁小宝宝撒着娇,一团睡意地坐起来,往许沉凉怀里窝去,许沉凉顿时从自己的恍惚中醒过来了,她好笑地抱着儿子摇了摇,揉着他的小肩膀柔声说:“宝宝长大了,要自己上厕所了,不记得了吗?”
许东祁打了个哈欠,小小声地说:“不记得了,宝宝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好像是一岁吧!一岁的小宝宝不会自己上厕所的。”
许沉凉被逗得无声地眯起了眼睛。
她对儿子的教导一向是以独立自主为主,不过,面对聪慧可爱的孩子时不时的撒娇,她总是会一次次的心软。
许沉凉没办法地把儿子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往卫生间走去:“好吧,宝宝要嘘嘘咯。”
“嘿嘿!”许东祁宝宝诡计得逞,也舍不得让麻麻真的抱着自己去,他知道自己变重了,麻麻那么瘦,抱自己很累的。
赶紧在麻麻脸上香了一下,从麻麻怀里跳下来,乖乖地自己跑进卫生间里去了。
许沉凉正看着儿子的背影出神,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赶紧掏出来接:“喂,珊塔。”
“沉凉小姐!你真是我们的大福星,你刚一来,我们期盼了很久的一个采访就拿下来了!”
珊塔听起来特别高兴,许沉凉也为她高兴地笑着说:“恭喜啊。”
“也恭喜你!这个采访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对目前全城最神秘也最有势力的惊凡企业的采访!本来我还想着这个case可能不会很顺利呢,要耽误你的时间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签下来了!”
原来是定给她的任务,难怪珊塔第一时间就通知她了。
许沉凉点点头说:“好的,那麻烦你把我这边需要提前了解的资料发给我,我学习一下,还有定好的时间地点也发到我的手机上。”
珊塔立刻欢快地答应,挂了电话去办事了。
许沉凉给儿子做好了早餐,一起吃完,给他擦擦嘴,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是珊塔的短信,不过,不是发来了时间地点,而是这样一句话:沉凉小姐,您现在方便吗?可以打电话吗?
许沉凉有点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工作的事要黄吧,或者有什么别的变故,她拿起电话拨了过去,许东祁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一眨不眨地准备听她讲电话。
“喂,珊塔,怎么啦?”
“呜,沉凉小姐,不好意思,那边的老板也不知道怎么了,先答应了我们的邀约,又说不满意采访者,不愿意受访。沉凉小姐,您别担心,我知道这个跟您没有关系,您才刚回国呢,能跟那大总裁有什么冲突,可能就是这些有钱人毛病多吧……”
许沉凉微微皱眉,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她还是很沉稳地处理说:“这样,你以我助手的身份跟那边衔接一下,是否是对我本人有什么不满或者不合适的地方,如果只是误会,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毕竟这是安排下来的任务,她不能说对方不满意她,她就理所当然地放弃,连争取都不去争取一下。
珊塔照她的说法去办了,许沉凉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怎么也说不上来。
不过,倒不是什么不好的感觉,以前她也有过面临危险的时候直觉一般的趋利避害的本能,但是现在却不是那样的感觉。
想半天想不明白,许沉凉也就不再想了,倒是许东祁小宝宝眨了眨葡萄似的大眼睛,问:“麻麻你又要去工作了吗?”
许东祁宝宝几乎有些泫然欲泣。
虽然说中国是他的祖国,但是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度,人生地不熟的,他很怕自己会被麻麻独自抛在这个还不熟悉的家里。
许沉凉摸摸他的脸蛋,安抚说:“不会的,在你对这里熟悉之前,妈妈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呆着,以后也会请你喜欢的阿姨到家里专程陪你照顾你。”
许东祁才不期待什么阿姨,执着地问:“那麻麻,今天呢?明天呢?明天的明天呢?我想跟着你。”
许沉凉正要回答他,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不得不先接了这个电话:“珊塔,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嗯嗯,那边否认了对您本人有什么意见,我委婉地提出能否见面商谈,也被拒绝了。哎,真的好难搞啊,沉凉小姐您不知道,这个case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难得,这家企业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采访,能跟我们签合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实在是不敢惹恼他……”
许沉凉一边听着,就一边打开了自己的平板电脑,开始搜索这个企业的相关消息。
很快,她在这个企业的官方界面上发现,今天晚上他们要在本城办一个酒会,听起来还比较重要正式,许沉凉立刻对电话那边说:“今晚这个惊凡企业有一个宴会,你能把我安排进去吗?”
珊塔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说:“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沉凉小姐,您要做什么?”
“既然是他们家的主场,那个神秘的大总裁说不定会来呢?我去碰碰运气,如果恰好见到他了,就和他聊聊。”
珊塔惊喜地欢呼一声:“太好了!沉凉小姐,您真是既聪明又敬业,当您的手下我真是太荣幸啦!”
许沉凉一阵恍惚,珊塔说的这句话让她想到了吴小叶,那个她曾经的秘书,也是好友。
五年之前她离开,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虽然现在已经远离了当初那些危险,但她已经不知道从何联系起。
突然出现,说“我回来了”?她又不是出门旅游,而是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五年。
就连朋友也会对她生气的,何况那个人……
许沉凉摇摇头,这些问题,她以前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现在不适合想这些。
“那太好了,今晚就拜托您了!需要我们给送礼服过去或者送您去美容院吗?”
“那麻烦了。”
她带着个孩子回来,行李轻便,根本没有礼服那些,只能去现买了。
决定好了这件事,许沉凉就开始准备考虑工作的事情了,刚刚和许东祁小朋友没有讨论完的问题,也很不小心地被她给忘到了一边。
许沉凉不知道的是,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在许东祁小朋友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可观的阴影,他默默地担忧着,他觉得工作这个大坏蛋又要来抢他的麻麻了。
该想个什么办法呢?
许东祁小朋友为此发愁了一整天。
晚上,到了宴会的时间,许沉凉换上了晚宴礼服,长发精致地盘在脑后,露出纤长美丽的天鹅颈,纯黑色的修身裙摆将身形描绘得错落有致,每一处都完美至极。
“再用点力,再扯一点……呼!”放开扯着腰带的手,许沉凉松了口气,同时翻了个白眼。
没办法,每次穿这种折磨人的礼服裙,都要少吃一顿饭,还要穿上紧绷绷的束腰,简直不是人受的罪。
在她身后帮了忙系腰带的小乖乖许东祁跳下来,他也是一身精致的小绅士西装打扮,看起来又可爱又帅气,像一团粉嫩嫩的团子,偏偏表情还有几分大人的严肃。
“麻麻,我认为,你今天很漂亮!”许东祁严肃地说。
“噗。”许沉凉被逗笑,蹲下来和许东祁宝宝对视,也忍着笑意认真地说,“嗯,宝宝今天也很帅气!”
许东祁宝宝忍不住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小白牙,奶声奶气地说:“那我们很配咯?”
“对,我们是最佳partner!”
许沉凉今晚要带许东祁一起去宴会,因为珊塔也要去那里,所以没有可靠的人能帮她看着孩子,许沉凉不想把宝宝交给不熟悉的人,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所以宁愿自己把他带在身边,就算会累一点。
能和麻麻一起去工作,许东祁宝宝求之不得,对自己一身的装扮很兴奋也很满意,拖着许沉凉的手不停地转圈圈,比平时还能闹腾。
许沉凉有些抱歉地向身边的人点头致意,可是眼睛里却满满都是宠溺和骄傲。
这天真活泼,健康聪明的孩子,是她的宝贝。
他能让妈妈为他自豪,他的父亲想必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许沉凉心潮不由得有些波动,她深呼吸一口,压下那些越来越剧烈的思念,牵着小宝宝的手上了车。
公司派送专车,送他们进了宴会会场,许沉凉微笑着递上请帖,注意到侍者惊奇地看向许东祁宝宝的眼神,淡笑着开口:“这位是我今晚的男伴,许东祁男士。”
“到!”被点名的宝宝取下帽子弯腰鞠躬,敬了个非常标准的绅士礼。
周围的宾客和侍者都被逗笑了,负责接待来宾的侍者友善地冲许沉凉点头,将请帖收好:“请进,许沉凉女士,以及……许东祁小男士。”
许东祁宝宝严肃地点点头,昂首挺胸地走进去了。
许沉凉也被逗笑,无奈地在宝宝身后边走边说:“来,和妈妈一起走。”
他们都没注意到,二楼透明的玻璃里,走廊上划过一道黑影,那是一群黑西装的精英跟在最前面为首的人身后,而领头的人,步伐不疾不徐,散发出威严的气场,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银制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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