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并不复杂。
今年高考结束,纪宁宁收到南影的录取通知书,就和奶奶商量着准备回A市了。
虽然纪家位于制片厂的老房子还在,距离南影校区也不远,但奶奶上了年纪腿脚不方便,不能独自居住,几番权衡下,住进郊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疗养院。
而但纪宁宁原本是打算住校的。
没想在这个时候,久不联系的亲妈郭茹女士突然出现,表示想把她接回姜家,还给她准备了崭新的房间。
纪宁宁对亲情这回事看得淡,有就是有,没有也强求不来。
只能看淡。
但不表示当郭女士找来,她不会动摇。
在奶奶的支持下,没犹豫太久就住进姜家。
继父姜荣海似乎是个敦厚人,正在念初中的双胞胎弟弟懂事之余带点儿中二,‘姐姐前姐姐后’的叫着她,家庭这词儿不知不觉就钻进她的脑子里,有了形状。
刚开始一切都好。
直到这周三。
当时客厅没人,姜荣海在公司,双胞胎也还没放学。
郭茹和婆婆在厨房做饭,没听见提早回来的纪宁宁开门的声音。
姜母一边剁肉沫一边把媳妇训了,从当年姜家不嫌弃郭茹嫁过人生过小孩儿数落到今时今日,最后步入正题,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说?”
郭茹细声细气儿道:“宁宁和秦家好像没怎么联系,上次吃饭时,我亲眼看到她和秦识交换手机号,要不,等他们先熟悉熟悉?”
姜母撂下菜刀吼起来:“早晚都是要嫁过去的,你是她亲妈,让她请秦家帮个小忙算什么?假如她进不了秦家的门,就更要趁现在把口开了,荣海的公司正是关键时候,只有他好了你才能好,这个家才有好!不然我为什么会同意接她回家住?图她碍我的眼吗?!”
郭茹被骂得大气不敢喘,隔了好一会儿,抽抽噎噎的应了,表示晚上女儿回来就说。
姜母总算满意。
纪宁宁站在玄关,全身僵麻,嗡鸣得快要缺氧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噼噼啪啪的碎裂开。
然后她发现那是她自己。
那天她一声不吭的离开,没让任何人发现。
之后在学校超市买齐基础生活用品,回到老四合院里,将以前用作客厅那间打扫出来,认认真真给自己安了家。
那儿才是她的家!
郭茹当晚发现不对,给她打电话,没接,大约是猜到点儿苗头,隔了两天,终于忍不住跑到学校里找人。
纪宁宁态度很坚决,把那天听到的对话原样儿复述,最后说:“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回头我会把在姜家住的三个月伙食费住宿费还你,以后别来往了,你好好过你的吧。”
她说完扭头就走,落下郭茹僵滞的站在篮球场边,许久许久回不过神。
本就淡薄的母女情分,大抵到此为止了。
当然,这些不可能全说给秦识听。
纪宁宁严肃的想着,要给自己留点儿脸面。
她是来退婚的,仅此而已!
秦识全程没有插话,细细的听她说,无意识被职业本能驱使,用选角的眼光将她打量。
纪宁宁生了一张上镜的瓜子脸,脸上有肉,下巴微尖,整体有种秀气的立体感,圆大的杏眼很有特色,眼尾漫不经意的轻微上扬着,灵俏又刁钻。
这让秦识想起家里那只布偶猫。
平时谁都不搭理,只有它乐意的时候才会主动贴过来和你亲近,有点儿‘爷今天高兴随便宠宠你’的意思。
秦识:“……”
怎么想到猫去了?
目光重新汇聚在她身上。
她留了一头过肩的发,乌黑浓密,发尾轻微卷曲,穿的是连帽卫衣、铅笔牛仔裤和平底系带靴。
这一身,由上至下,简单干净。
只当秦识余光扫到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便又觉得她穿得过于单薄。
是故,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空调。
纪宁宁注意到他这举动,用眼神略表感激后,和之前一样飞速收回视线,转而牢牢盯着桌上那杯早先他让给她的咖啡。
她语速不快,叙事清晰,足见来时已经做好打算。
秦识就那么看着,听她说着,逐渐从她状似平静的情绪和所有里,洞察出那么一丝小心隐藏的孤勇。
片刻,纪宁宁说完了,目光聚焦在热气有所减少的咖啡上,暗自松了一口气。
过程远不如想象中艰难。
嗯……咖啡已经摆到面前了,要喝吗?
她不是很渴。
不喝会不会显得不礼貌?
一不小心,又开了小差。
秦识自然是发现了,没点出来,礼貌的向她征询:“你想我怎么帮你呢?”
纪宁宁‘啊’了一声,回过神,忙不迭解释:“不是的,不用学长帮忙。”
“不用?”秦识微讶,不太明白了。
那她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纪宁宁从书包里拿出一只平扁的铁皮收纳盒,毕恭毕敬的放到他面前。
铁盒子大小跟一部普通的手机没差,红白相间的彩漆磨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能清晰的看到盒子表面‘南方电影制片厂’的字样。
秦识已经猜到是什么,打开一看:泛黄的婚书,以及一枚纯金的戒指。
他家里有套一模一样的。
纪宁宁认真道:“婚约虽然是长辈定下的,可是这些年我和学长根本没交集,连朋友都算不上,即便在大街上遇到谁也不认识谁,不能因为有婚约存在,一有麻烦就要去占学长和秦家的便宜。”
秦识忍俊不禁:“因为有婚约存在,我帮你不是理所应当么。”
这是个驳论。
纪宁宁没听出他的打趣,拼命摇头,然后鼓起勇气,十分真诚的看向他,“所以,我是来解除婚约的。”
秦识:“……”
半掩的门外,分别响起“卧槽”、“不是吧”和“哎哟我去还没展开就结束了”的感叹。
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人,但很显然,纪宁宁和秦识的对话被听得一干二净。
*
纪宁宁阐述完来意,退还了婚书婚戒,迅速撤离战斗现场。
留下一个连她都看出来一脸没想到的前未婚夫。
管不了那么多了。
小会客室外面站着三个男的,纪宁宁跟他们撞个正着。
是三个不同类型的帅哥,勾肩搭背的随意站成一堆就是张时尚杂志内页照,只脸上带着不同程度的内涵表情,说不出的奇怪。
纪宁宁匆匆朝他们点了下头,直奔楼梯口,间隙,其中一个好像还对她竖起大拇指?
一口气冲出工作室。
外面的空气过于新鲜,潮湿的寒意瞬间把她包围。
她打了个哆嗦,深呼吸间扬起嘴角,咧出大大的笑容。
身心都舒畅了。
纪宁宁在门口站了会儿,平复“我完成了退婚壮举”的激动心情。
准备回学校。
雨势渐大,细密的毛毛雨变作吧嗒吧嗒的雨点,错落的砸下来,冷意愈发明显。
她盯着来时的方向看了会儿,把书包顶在脑袋顶,迈开小腿向园区口跑去。
对身后那栋性冷淡的别墅毫无留恋。
*
择一工作室,二楼,还是那间小会客厅。
秦识站在封闭的小阳台上,目光平静的盯着外面看,脸颊却因为后槽牙正互相撕咬,绷得微微发紧。
他被退婚了。
在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顺从长辈的安排时,在他正试图先了解未婚妻是个怎样的人时,在他听了她为难的处境,打算出手相助时……
小姑娘干脆利落的和他一刀两断。
他,被退婚了。
雨越下越大,水和雾混淆在一起,天光黯然,末日来临了。
“那么大雨,要不要借那姑娘一把伞啊?”重霄把脸凑过来,无尾熊似的挂秦识身上,和他视线一致看着外头,似笑非笑地:“毕竟是前未婚妻。”
应亦丞伸直长腿坐在纪宁宁刚才的位置上,坏心眼的应和:“别了吧,人家说得很明白了,不想给学长添麻烦。”
唐景珩站在书架前假惺惺的翻看,“因为不想添麻烦,所以咱们秦导的婚,立场坚定,逻辑分明,在下佩服!”
忽然,一道浅黄色的身影从秦识眼皮子底下窜出,像颗自带暖光的小太阳似的,跑出大门,跑向园区出口。
很快没了踪影。
秦识眼底波光微动,没说什么,重霄先伸直脖子嚷嚷起来了:“借伞?不存在的,淋雨跑回去都不可能借伞,学妹是个狠人!”
*
纪宁宁回到老厂区的四合院已是下午两点半。
淋了一路的雨,里里外外湿透了,她牙齿打颤的脱下衣服,用厚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好,缩在沙发上回沉忆短信。
沉忆那条是半小时前发的,问她事情解决了吗?有没有被秦识为难。
纪宁宁笑了笑,勾首在按键上打字:【门不当户不对,我也不是什么绝色,主动退婚,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脑袋被门夹了才会为难我。】
沉忆秒回:【那就好,午饭解决了没?】
纪宁宁睁眼说瞎话:【学校门口吃的盖饭,沉妈放心!】
信息刚发出去,肚皮不争气发出咕咕抗议。
她看眼糊着旧报纸的窗外,雨很大,下得很吵,虽然换身干衣服就能出去,可头发是湿的。
家里还没通电,这两天晚上用的都是节能灯。
她得尽快想法子把电费缴上。
想到这里,纪宁宁用手在软软的肚皮上揉了两圈,以作安抚,等头发干了,午饭晚饭一起吃吧。
沉妈明显不相信她的鬼话,过了会儿,发来一条语气沉重的语音:【你一个人住在那儿我实在不放心,要不我让藤子开车来接你,你先跟我们将就两天,好不好?】
沉忆和藤子都是纪宁宁从小到大的朋友,单亲家庭的孩子,抱团取暖的革命感情。
唯一不同的,今年沉忆和藤子正式确定恋爱关系,纪宁宁考上南影,沉忆考了音乐学院,藤子则跟着他老舅在4S店卖车。
藤子会来事,很快自己贷款买了辆车,又攒了一笔钱在音院附近租了套一室一厅的房,和沉忆过上美滋滋的小日子。
纪宁宁说什么也不好去打扰他们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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