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危机

    
    果然靳浩伦一进办公室，就被陈美秀一通金毛狮吼。陈美秀最近染了黄头，似乎到这个年龄的女人总会尝试染一些饱和度较高的颜色，加上她的性格，从容嬷嬷摇身一变成了被锁在地牢里发疯翻白眼的金毛狮王。
    以陈美秀的意思，她说的“让着点许耀”就是让许耀赢，但以靳浩伦的理解，“让着点许耀”就是把五十米的距离缩短到二十米。
    陈美秀说靳浩伦没有一点谦让精神，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不懂得比赛的真正含义，实在是可恶至极。游冠鸿在门外待命，越听越匪夷所思：明明靳浩伦得第一是为班级争光啊，为什么反而要挨骂？游冠鸿很精，他知道老师喜欢自己，所以总是和靳浩伦“狼狈为奸”，多次解救靳浩伦于水深火热之中。
    “陈老师，”游冠鸿站在办公室门口，装作刚来的样子，手里拿着奥数练习册，彬彬有礼地问，“我有应用题不会写，能问问你吗？”
    陈美秀转向游冠鸿，靳浩伦立刻朝游冠鸿投来一个“干得漂亮”的赞许目光。陈美秀转过来瞪了靳浩伦一眼，叫他出去，让游冠鸿进来给他讲数学题。两人擦肩而过时，靳浩伦向游冠鸿挑挑眉，游冠鸿有点无奈，扭过头不看他。
    陈美秀给游冠鸿讲好数学题，问他和靳浩伦是什么关系，游冠鸿说是朋友，陈美秀的目光骤冷：
    “你不要和坏学生一起玩，老师对靳浩伦已经失望了，这样的学生是没有前途和未来的！你少跟他走太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知道吗？别被他带坏了！”
    游冠鸿乖乖点头，抿着嘴嗯了一声。
    坐在摇摇晃晃的小三轮上，靳浩伦正在看《阿衰》，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没翻下去。他很喜欢看漫画，国产的喜欢看搞笑的，《阿衰》《呆头》《乌龙院》全套在班上广泛传阅，每次都不知道传到哪个角落，去找A，A说传给B，去找B，B说看完了给C，C又说给D了，D说给隔壁班了……日漫爱看《名侦探柯南》《火影忍者》《海贼王》《死神》，因为是剧情向，靳浩伦怕被弄丢剧情不连贯，就不带来学校借人了。
    “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嗝——”
    靳浩伦笑到打嗝，他这人心大，被骂过就算了，压根没往心里去。
    倒是游冠鸿要纠结死了，虽然他三天两头和靳浩伦绝交，靳浩伦在他心里已经被弹小丁丁一百次，被扁死一千次，吃便便一万次，但他还是很珍惜靳浩伦这个兄弟，可老师叫他不要和靳浩伦走太近，他又不敢不听老师的话，万一被老师骂怎么办？于是游冠鸿小心翼翼地跟靳浩伦打商量，靳浩伦，我们以后在学校里不要显得太熟好不好？
    原本靳浩伦还在咧嘴大笑，一听这话，立刻两条浓密的眉毛拧在一起，揪住游冠鸿的红领巾，像头凶巴巴的小老虎，要把游冠鸿这只柔弱的小兔子给嗷呜一口吞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游冠鸿很久没有被靳浩伦凶了，突然被这样恶狠狠地责问，竟然眼眶一红要掉眼泪，他赌气地掰开靳浩伦的手，“你干嘛那么凶啦！神经病！”
    “……拜托，我只是稍微大声了点……”
    靳浩伦真的怕了游冠鸿哭，他实在想不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爱哭的男孩子，要是以后哪个女孩子嫁给这个爱哭鬼真是倒霉死了！而且他这一哭，又显得是靳浩伦的错，行行行，千错万错，他们的友情开始就是错！
    “我也不想啦呜呜……”游冠鸿是丹凤眼，眼皮薄薄的，一哭就发红，看着好可怜，“陈老师叫我不要跟你好。”
    “什么啊你不要听容嬷嬷胡说八道！”
    靳浩伦抗压能力极强，神经大条，可当他听到游冠鸿说要疏远他时，想揍人的念头犹如从打火机里高蹿起的火苗，差点就要烧到游冠鸿，不过靳浩伦忍下来了，生气之余还有一阵挥之不去的失落，像是一朵小乌云笼罩在心脏上，在靳浩伦的心里下起十月的最后一场秋雨。
    “……你不跟我好就算了，那我以后就都不理你了。”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不跟你好！”
    游冠鸿吸了吸红彤彤的小鼻子，这话让他听着很难受，靳浩伦干嘛曲解他的意思呢，他只是不要让彼此那么亲密而已，又不是从此绝交，游冠鸿还真没和谁玩得这么好过，如果失去靳浩伦这个好朋友，他就、他就泪奔。
    “唔，”靳浩伦也意识到是自己冲动了，他一般都是主动认错的那个，“好吧，那我们以后放学再聊。”
    “但是如果上厕所还是可以一起上的。”游冠鸿揉揉眼睛，算是一个让步。
    “嘁，我才不要看你的小鸡.鸡呢。”
    小学男厕所的便池都是一个排水槽，然后高出一个台阶供大家站立。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性敢否认，他们在小时候嘘嘘时会和身边人比过大小，就算是眼神不经意间瞥到，也会出于本能的攀比一下。
    “谁要给你看！臭不要脸！”
    他们每天都可以为鸡毛蒜皮的屁大点小事吵得不开可交，逗得吴叔叔直笑，怎么又吵架啦？到家啦，下去吧。然后两人双双道别吴叔叔，一起手牵手回家。游冠鸿比靳浩伦年龄大，所以都是他主动牵靳浩伦的手，出于一种哥哥的保护。靳浩伦家在游冠鸿家后面一栋楼，游冠鸿要比他先回家。站在家楼底下，游冠鸿的脸因为哭过还有点发红，他很认真地说，靳浩伦，虽然有时候你很讨厌，但我还是很喜欢跟你做朋友。靳浩伦挠挠短茬茬的小板寸，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是，虽然你又八婆又爱哭，但你还是我最好的兄弟，刚才的事情，对不起。”
    “没关系。”
    “作为补偿，这个送给你。”
    靳浩伦在屁股上抓了一下，递给游冠鸿一团空气：
    “……干嘛？”
    “对不起没关系放个屁送给你。”
    “……”游冠鸿无语死了，翻了个白眼转身跑走，心想还是绝交算了。
    年末游冠鸿家终于安上电脑，拉了宽带，正式迈入互联网时代。他将自己的QQ号要回来，笨拙地把小纸条上的数字打进登录框里。
    登录一看，头像是个粉色女孩的红红公主，还以为自己登错号了，赶紧打电话问靳浩伦是不是给错号了，靳浩伦说没给错啊，你的资料我就是弄成女的，你自己改一改呗。游冠鸿还没骂呢，电脑右下角开始滴滴滴地乱响，他冲过来一看，一个头像是棕色头发黑眼睛的帅哥，Q名叫cool男孩，末尾还带了一颗空心的星星，不知道这个符号怎么打的还有点帅。蔚蓝的聊天框里弹出来，这位cool男孩上来就是一句：
    老婆你终于上线啦
    游冠鸿如遭雷劈：这谁啊？！谁是你老婆啊？！这到底什么东西啊！游冠鸿现在还不太会打字，学校电脑课上玩金山打字的联机小游戏，警察抓小偷，永远都是在原地龟速向前挪动，他扮演小偷一下子就被抓到了，他扮演警察永远抓不到小偷。
    于是游冠鸿用“二指禅”：两只食指头戳，用系统自带的微软拼音打下：
    你是？
    他还不会打问号，只能点开软键盘找到问号。
    老婆你怎么了我是你老公强哥啊
    游冠鸿震惊无比：靳浩伦到底在搞什么鬼啊！说曹操曹操就到，靳浩伦又打来一通电话：
    “喂游冠鸿，如果有人叫你老婆你别理他，删掉就好了。”
    “你神经病啊！”
    “哎呀，我玩《梦幻西游》认识的，我玩的是飞燕女，他非以为我是女生还要我当老婆，删了就好，我们以后可以QQ聊天，我给你发QQ了你看一下。”
    右下角又在闪烁，游冠鸿点开，弹出一个聊天框，这人名叫为JAY沉伦，对他发了个吐舌的表情。
    “可是我打字速度很慢诶。”
    “没事没事，多打就会了，我下次教你。”靳浩伦又要自告奋勇当老师了。
    “噢不用，我自己研究一下吧。”
    结果游冠鸿刚网上冲浪没两天，就赶上震撼全国的大事——熊猫烧香病毒的疯狂肆虐。电视、报纸、网页……这个前所未有的蠕虫病毒，刷新了中国人对于病毒的认知，原来病毒不仅仅是SARS、禽流感这种实体病毒。因为互联网尚未完全普及，大家只知道中毒后会电脑瘫痪，修理起来很麻烦。
    游冠鸿很害怕，当然害怕不顶用，所以游冠鸿每天开电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用杀毒软件把电脑杀毒一遍，等杀完毒了，他再继续胆战心惊地玩电脑。结果没过几天靳浩伦很开心地打电话通知他，我家的电脑中病毒了！你快来看！
    出于好奇，游冠鸿就跟着他回家看，别说这病毒还挺可爱，是一只熊猫举着三只香在拜拜，桌面上的全部图标都被换成这个图案，许玲看了就来气，抓过靳浩伦的耳朵一拧：
    “你是不是上什么不健康的网站？不然怎么会中病毒！”
    “哎呀哎呀不关我的事！”靳浩伦捂住耳朵耍赖皮。
    “……难道是老靳？”
    “哎呀哎呀不关我的事！”老靳也学着儿子捂住耳朵耍赖皮。
    游冠鸿被逗得咯咯直笑，许玲对这一大一小的不要脸无可奈何，出去煮夜宵给靳浩伦和游冠鸿吃，老靳陪他们一起玩扑克牌，输了的人背古诗一首。游冠鸿很喜欢老靳，他觉得老靳有趣又搞笑，如果老靳是他爸就好了，这个念头挺卑鄙的，游冠鸿知道错了，今天他也有在好好反省。
    2006年对于靳浩伦而言意义非凡的一年，什么三峡水坝建成青藏铁路通车“八荣八耻”社会主义荣辱观——跟他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他从今年开始，认识了游冠鸿。对于游冠鸿而言，今年也是意义非凡的一年，他父母离婚了，他成了单亲家庭。因此当他举着三根点燃的线香挤在熙熙攘攘的香客之中，把家庭幸福美满的愿望剔除了出去，他跪在拜垫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头，祈愿佛祖保佑他学业进步，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长大做有用的栋梁材……
    游冠鸿抬头望着仪态威严的神像，耳畔边充斥着簌簌摇签筒掷杯的声响，线香的气味缭绕在鼻腔里，熏得游冠鸿有点恍惚出神，忽然他听到有人在高喊他的名字：
    “游冠鸿！游冠鸿你拜好了没啊！要开始撞钟了！”
    从用力的人群中，伸出一只小手，把游冠鸿紧紧抓住了。
    “……”
    跨年到寺庙上香听钟是本地古老传统的风俗，大家会向着撞钟的方向手掌合十默拜，祈愿来年顺利平安。三声浑厚苍凉的钟鸣在这座千年古寺上空宛若龙盘，弥久不散。
    游冠鸿闭着眼睛虔诚祈愿，听到靳浩伦在耳边的碎碎念：
    “菩萨保佑我快快长高，老爸老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身体健康，游冠鸿不要那么容易生气要开开心心的……”
    游冠鸿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能被列入靳浩伦的保佑名单里，虽然祈愿说出来就都不灵了，他在心里又添上一句：菩萨保佑靳浩伦可以乖一点，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不过友谊天长地久应该不在菩萨的业务范围内，否则不会新年刚过没几天，游冠鸿和靳浩伦的友情再度出现危机，游冠鸿深刻意识到，他们的感情彻底走到尽头了！靳浩伦这个挨千刀的大白痴居然说他们订了娃娃亲，搞得五班和六班人尽皆知，关键是他没有跟靳浩伦订娃娃亲，你们听我解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