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危机

23.23.

    
    今年的暑假特别热,特别特别热,热到打个鸡蛋摊在马路上都能煎熟。
    这座南方沿海小城市的夏天,都让人有种不太痛快的闷窒感,具像化来形容,就是流了满手粘粘乎乎的冰棍汁,浑身裹着密不透风的保鲜膜,被汗水浸得湿透而紧紧粘在背上的体恤衫,每个人都像是只掉进了滚烫松脂油里的昆虫,被高温酷暑折磨得奄奄一息。
    这个太过热烈到令人感到恐惧的夏天,太阳几乎要把一切事物都晒到毁灭,一直到下午四五点,大家才开始日落而作,开始一天美好而悠闲的生活。靳浩伦把篮球用网袋兜着,挎在背上,套上篮球服,在门口迅速地换好运动鞋,抓起放在玄关的车钥匙,伴随着钥匙碰撞发出叮当脆响,如同一阵自由又充满活力的风,给这个死气沉沉的盛夏注入一些能量和生机。
    靳浩伦慢慢悠悠地把山地车骑到游冠鸿家底下,边兜圈边按车铃铛。他们已经不再是像小学那样无所顾忌地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而是用只有他们才知晓的、独一无二的暗号。
    不一会游冠鸿就出来了,他嘴里叼着半根旺旺碎冰冰,手上还抓着另一半,每天他们傍晚出去打篮球时,游冠鸿都会友情赞助一根旺旺碎冰冰。这种碎冰冰分上下两截,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掰成两段,每次都是游冠鸿都吃上部分,下部分给靳浩伦,因为他总觉得上部分比下部分要多。
    靳浩伦接过游冠鸿递来的碎冰冰,含在嘴里嗦,游冠鸿灵巧地坐上车前杠,靳浩伦握好车把,把游冠鸿整个人圈在怀里,然后一踩脚蹬,车轱辘轴飞速转动,山地车载着他们飞驰在蒸腾着热气的柏油马路上,夏风把他们的衣服吹得鼓鼓胀胀,带着丝丝凉爽和惬意,缠绕着酸甜的葡萄香精味,灌进少年们无忧无虑的青春里。
    “为什么是葡萄味的?”靳浩伦咬着碎冰冰含糊不清地说,“我不喜欢吃葡萄味。”
    “我也不喜欢。”
    游冠鸿趴在车前杠上,刺溜刺溜地吸着碎冰冰。这个姿势其实对他来说不太好受,因为这样趴着会很酸,而且稍微一颠簸就会硌得他骨头疼。这辆山地车后轮上的火箭筒掉了一只,靳浩伦每次都说要去修,却每次都忘记。
    “不喜欢你干嘛还吃啊?你不是喜欢荔枝味吗?”
    “好东西要留到最后吃嘛,猪头。”
    “那不行,万一被人家抢走了怎么办?”
    和游冠鸿截然相反,靳浩伦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的类型。
    “谁会跟我抢吃的啊,”游冠鸿不以为意,“除了你,你是大傻逼。”
    “不是啊,如果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呢?你也要到最后才告白吗?说不定等你告白,人家都已经有男朋友了呢?”
    这是老靳教靳浩伦的,当然老靳不是鼓吹他早恋,只是拿来打个比方。
    “……呃,maybe可能大概或许应该……”游冠鸿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切,怂包。”
    “屁咧!”
    游冠鸿抬手一招庐山升龙霸打在靳浩伦的下颚,靳浩伦立刻故意把车骑得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一车两命:
    “哎哟哎哟,要出车祸了!游冠鸿我今天要是死了,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神经病啊死浮夸!啊啊啊别晃了靳浩伦靳浩伦靳浩伦——”
    游冠鸿吓得死死扣住靳浩伦的手腕,根本没发现靳浩伦差点偷笑出声。论怕死程度,游冠鸿绝对稳坐冠军第一把交椅,他怕疼怕摔怕受伤,到现在还不会骑自行车,都是靳浩伦不辞辛苦做牛做马给他当人力车夫。
    这就是他们暑假每天的日常,白天在家里吹空调,各干各的事情,到了傍晚出来打篮球,吃完饭回家玩电脑,又干一会自己的事情上床睡觉。
    只有每次打完篮球两个人流汗流得快化了,本来男生就比较能流汗,特别是靳浩伦这种运动细胞发达的,每次都是汗,狂汗,瀑布汗,成吉思汗,等他咕咚咕咚地灌水灌完了,把车牵过来,和同学告别完后,让游冠鸿上车。
    游冠鸿趴在车前杆上,靳浩伦罩在他身后,他热烘烘的体温,汗津津的味道,像是第二颗太阳照在游冠鸿身上,带他进入又一场热夏。每当这时候,游冠鸿就一百个不情愿,催促靳浩伦赶紧去修火箭筒,靳浩伦嘴上应和着,身体上却从未付出过实际行动。
    夏天日落得很晚,风变得很惬意温柔,把他们身上的汗缓缓吹干,靳浩伦载着游冠鸿优哉游哉地穿行在夜市,一人戴着一只耳机,耳机里播放着歌,靳浩伦嘴里也跟着哼。
    一串串暖橘色的灯泡亮起来了,衔接着一个个流动摊点,像是落在地上的耀眼繁星,充溢着温馨和悠闲的夏夜气息。
    从滋滋作响的铁板上飘来烤串的诱人香气,甜品车前围着吵吵嚷嚷的小孩在喝两块钱一碗的降暑汤,廉价的小饰品在白光灯的照耀下熠熠发亮,盗版CD摊上用劣质的音响放着略带杂音的流行歌,杂牌的电视机,无论屏幕大小画面色彩,都在播放七点准时开始的新闻联播。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清清楚楚的说你爱我,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
    游冠鸿跟着耳机里甜美的女声,在嘈杂喧闹的夜市里含糊不清地哼着,被靳浩伦听到了,嬉皮笑脸地揶揄他:
    “哎哟,哎哟,难得鸿哥也有一展歌喉的时候啊?”
    因为这个氛围实在太舒服了,舒服得让人想就这样一路骑下去,吹着风,唱着歌,像一场永远都没有尽头的惬意美梦。
    “烦死啦你,我不唱了!”
    靳浩伦唱歌很好听,以至于游冠鸿在他面前开口唱歌有点自卑,游冠鸿不唱了,靳浩伦就接着他的唱下去:
    “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穿过头发穿过耳朵,你和我的夏天,风轻轻说着……”
    他们一直骑上江滨大桥,桥上吹的是江风,风很大很凉爽,把他们短茬茬的头发都吹到干透。
    “玩个游戏。”靳浩伦说。
    “什么?”游冠鸿不解。
    “三,二,一。”
    靳浩伦忽然松开车把手,吓得游冠鸿惨叫连连,差点要跳车逃跑:
    “靳浩伦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哈哈哈哈!”
    靳浩伦的笑都被风声传得很远很远,他又重新抓住车把,意料之中迎来游冠鸿的痛击,他恨不得把靳浩伦揍扁,再把他丢下江滨大桥。靳浩伦老爱逗游冠鸿,把人惹生气了又得腆着脸哄:
    “哎呀鸿哥我错了嘛,我肯定是不会让你摔的啦……”
    “请你吃烧烤好不好?别生气嘛。”
    “不然我唱首歌给你听啊,你想听谁的?”
    “听《青藏高原》,给我唱!”
    “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嗷嗷哦啊哦啊——”
    有关鸿要被靳浩伦唱得灵魂出窍,抬手捏住靳浩伦的两片嘴唇才得以让他闭嘴。
    初二年刚开学没一个月,就出了一件震惊全校、羞于启齿、又事关男生后半生幸福的大事。
    阿鲁巴运动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引领学生团结促进男生之间友谊的交流活动,然而稍有不慎,很容易就失了分寸。这事起因是初三年的某班,一群学长在玩阿鲁巴的时候,不慎把人给阿进了医院,上演了一场真实版蛋蛋的忧伤……而且据说还挺严重,家长闹到学校,要求学校赔偿和负责,当然我朝国情就是踢皮球和甩锅,校方说不管我的事,我们早就三申五令不许玩这种游戏,你应该去找那些阿坏你儿子的人负责。于是家长又去找那些阿坏他们儿子的人算账,这种时候谁站出来谁死得惨,所以没人站出来承认。
    这事后续因为这时信息传播还不够发达,大家互相甩锅甩着就没了下文,但足够引起全校师生的警惕了,学校每个年段每个班级,班主任严重强调,禁止阿鲁巴运动!一经发现,严格查处!
    可能是青春期的叛逆因子在作祟,学生间的游戏永远都是越被禁,私下就玩得越是猖獗。比如游冠鸿每次做完课间操回来,还是呈现出O型腿在走路。
    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家都觉得那种把人阿进医院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结果就是抱着这种侥幸的心态,还是出事了……
    这次出事不是被阿的人,而是阿人的人,这人叫蔡韦,身材瘦瘦小小,爱起哄瞎凑热闹,在阿鲁巴时抬人也不知道怎么抬的,嘎嘣一下手就断了,送去医院打了个绷带石膏。
    这时候按照国际惯例,家长又来找学校索赔了,学校自然要问责办主任,蒋晓玲作为班主任,当然必须站出来全权负责。于是她难得使用她的英语课,要逮住罪魁祸首。可其实做这种事情都是心血来潮,大家都是聊着聊着聊嗨了,抓一个人祭天,抓到谁就是谁,阿就是了,所以真没什么罪魁祸首,每个人都在劫难逃。
    结果也没人愿意站出来承认自己和蔡韦一起阿过人,被阿的人也说自己不记得除了蔡韦还有谁抬自己。
    于是又充分发挥我朝特色——抓替罪羊,没人愿意,那就抓一个人出来,这群人都是平时和靳浩伦一起玩的人,而靳浩伦是这群人的头,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靳浩伦负责,靳浩伦,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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