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学生时代都有一些最基本的常识盲区, 比如大家觉得粉笔灰有毒,吃了会死人,可如果真会死人,那吸入粉笔灰过量而死翘翘的老师围起来可以绕地球两圈。
反正粉笔灰吃不死人, 就是不知道捉弄游冠鸿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很坏心眼就是了。
于是游冠鸿就问坐在他身边周围的人, 问有没有人来靠近他的桌子, 他周围的人都一致说没看到,游冠鸿也很难判断他们到底有没有看到, 乍一看似乎游冠鸿这人活得很失败, 但这个真不能怪游冠鸿, 这得来说说蒋晓玲功利至上的教育理念。
蒋晓玲的班级位置排列是优等生和优等生坐, 调皮捣蛋的和安静如鸡的坐,总之就是杜绝一切可以惹事的可能。而游冠鸿的同桌是个戴眼镜的女孩, 成绩稳定在班级前十,平时他们的关系只能说井水不犯河水, 毕竟优等生之间也会因为成绩和评优评先而明争暗斗, 比如会做的题目说不会做, 自己搞到一些练习题偷偷写, 在周记本里举报某些好学生除成绩外平日里的表现……
相比之下,郭伟坤这种同样是学霸, 不掺杂任何功利以外的目的, 纯粹是想要做游冠鸿心目中兄弟NO.1的人, 反倒好清纯好不做作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好不一样。
总之这个班级很没团结心, 松散无比,除非玩得特别特别好,否则在蒋晓玲的高压政策下大家都人人自危,根本不顾他人死活。
在某个昏昏欲睡的下午,语文课上的是朱自清的《背影》,这篇课文大家都不陌生: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游冠鸿懒洋洋地翻开课本,倏地整个人虎躯一震:他的书页被用漏水的水笔管涂得乱七八糟,仔细一看似乎也不是杂乱无章,这些字迹时而像是“S”时而像是“B”,隐约还有中文汉字,但涂得太脏了,辨认不出来。
游冠鸿短暂的清醒过后,脑子又开始点懵,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脑袋隐隐作痛。他的目光扫巡过这间死气沉沉的教室,南方沿海城市初秋的季节,依然残留着夏日的炎热和烦闷,头顶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吹起女生马尾辫后稍显凌乱的发梢、吹起薄薄的课本角、吹得时间似乎都滞缓在空气之中,只有语文老师高亢激昂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有的人在认真听讲,有的人在打盹,有的人在讲小声话,有的人在做小动作,有的人低头在课桌抽屉里不知道看什么……最后游冠鸿的视线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靳浩伦的身上,他正趴在课桌上,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只可惜窗外没有站在电线杆上多嘴的麻雀,毕竟标准意义上的夏天已经过了。
就如同告密者一样,谁都有可能是告密者,也谁都可能是霸凌者,哪怕对于校园霸凌袖手旁观,沉默的看客也同样是帮凶和共犯。游冠鸿觉得嫌疑最大的,就是被他供出来的那几个人,蔡韦的父母最后是找了那几个同学要求赔偿,他们要整自己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这事搞得游冠鸿心烦意乱,特别是那几个当中有一两个和靳浩伦玩得还不错的样子。这真不能怪游冠鸿小心眼,你玩得最好的朋友跟欺负你的人走得很近,你什么感受?反正游冠鸿快憋屈死了,他又不想找靳浩伦告状,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于是对他的欺负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比如游冠鸿抱着一沓英语听写本在走廊上走,忽然有人从他身边走过去极大力地撞了一下,本子瞬间洒了一地,也没人说对不起,游冠鸿一抬头,人已经跑光了,边上也没人来帮他捡本子,继续有说有笑,打打闹闹。
于是游冠鸿一个人默默地把本子捡完,抱到讲台上。他是英语课代表,负责英语作业的统筹收发,他喊了好几声组长上来发听写本,才稀稀拉拉有人上来,分过都还剩下半沓,必须在上课前发完,所以只能游冠鸿自己来发,郭伟坤看到了,仗义地过来向游冠鸿伸出援手:
“鸿哥!让我来帮你!”
“好啊,那太谢谢你了!”
郭伟坤的雪中送炭让游冠鸿万分感动,被边上的同学听到了,他们就开玩笑说郭伟坤狗腿,像游冠鸿的老公,郭伟坤得意地勾住游冠鸿的肩膀,把他强行按在自己的怀里:
“是啊,鸿哥是我老婆!”
游冠鸿如遭雷劈,简直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抖下来了,周遭的人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游冠鸿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动声色地要从郭伟坤的怀里挣脱出来,结果挣了两下还没挣开,郭伟坤宽阔有力的臂膀,简直要让游冠鸿当场窒息。
“说谁呢你们?”
忽然郭伟坤的肩膀被一阵火星撞地球般的力道给撞了一下,游冠鸿这才得以从郭伟坤的怀里逃出来,转头一看,是靳浩伦笑嘻嘻的欠揍脸,班上绝大部分好学生都不愿意跟坏学生一起玩,更何况的靳浩伦这种宇宙级“恐怖分子”,其他人马上噤声,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立刻陷入一阵微妙的沉默之中。游冠鸿知道他们都不喜欢靳浩伦,就想了个借口赶紧把靳浩伦支走:
“靳浩伦,帮我发本子。”
“嗯。”
靳浩伦转过头立刻就拉下脸来,他篮球打得也很好,三分投得特别准——归根究底就是他懒得走那么多步,而且小组间的走道也很窄,以至于他发本子都是直接用丢的,发完之后他就跟在游冠鸿身后,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酸味:
“矮油,鸿哥,你和郭伟坤关系挺好的嘛。”
靳浩伦故意还加了个上扬的、听上去滑溜溜的尾音,让游冠鸿恨不得把手中的本子全部拍在他脸上:
“你干嘛?吃醋啦?”
“对啊。”
游冠鸿的心脏猛地跳突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靳浩伦的回答反应这么大,有什么好吃醋的呢,反正他肯定是跟靳浩伦关系最好呀,从小到大,无论今天吵架如何吵得天崩地裂世界毁灭,绝交到3410947283辈子都不想跟对方说话,可他们依然在对方心目中最最重要,连第二好的人都望尘莫及的位置。
“你认真的吗?“
“当然了!“
“你会因为我跟他一起玩而不开心吗?”
“会啊,”靳浩伦这人就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了,什么事情都直来直去,有话说话,“我觉得他叫你老婆很恶心,让我很不爽。”
“那,“游冠鸿想了想,示意靳浩伦低头,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也不爽你和赵哲邓一君一起玩。”
“为什么?”
“因为他们会害你。”
“你不爽,那我就不跟他们玩了。”靳浩伦轻描淡写地说。
靳浩伦真的说到做到,远离了这两个人,然而游冠鸿的倒霉日子依然望不到头,都是一些不痛不痒却又让人很烦的小伎俩:他会在书包里发现一堆小碎纸片,很难捡干净,只能把书包整个倒过来清理;放在抽屉里的校服外套抓出来一看,被倒了水,湿了一大片;拧开水杯就能看到沉淀在最底层的粉笔灰,游冠鸿只能忍一节课不喝水,下课去完杯子再装上干净的水;他的课堂笔记本是活页线圈本,直到游冠鸿要复习以前的笔记,上下页衔接不上,才发现自己的笔记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撕去了几页……
这些事情游冠鸿没和任何人说,但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成为了校园霸凌的对象,和杨峥那种肢体、语言上的霸凌不同,这些事情真要追究起来也不算多严重,充其量只是恶作剧的性质,可最后游冠鸿还是崩溃了。
事情起因是午休值日,下课时间十一点四十分,午休开始是十二点四十分,其中一个小时给学生吃饭、做值日。等午休开始就有督导员每间教室挨个检查卫生,记录班级纪律,分数计入每周一国旗下讲话的文明班级评比。蒋晓玲对这事很上心,所以对班级的卫生和纪律都严格管理,扫地组长、值日班委都是好学生来担当,因为他们会比较负责。
游冠鸿是周三的扫地组长,负责全组十个人,大家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看个人习惯,有人是去食堂吃完了再回来扫地,怕去晚了没饭吃,有人扫地完了再去吃食堂,比较不那么挤。
班里到十二点出头,人都走光了,只会剩下零散几个要么谈恋爱、要么两耳不闻窗外事心里只想学习的。游冠鸿负责的是倒垃圾,一般都是等大家做好值日,再由他去倒。
今天破天荒的,大家都留下来扫地,很快就把垃圾桶装满了,游冠鸿拎着垃圾桶要去倒,结果赵一君忽然提出说要帮他,游冠鸿从初一年到现在,和赵一君说话不超过二十句,这个学期接触得比较多,还是因为扫地。赵一君这人长得还行,高高瘦瘦,三天两头换女朋友,除了比较滥情,其他性格还可以,游冠鸿没多想,说了声谢谢,把另一桶垃圾递给赵一君。
垃圾场比较偏僻,毕竟会有味道,因此正常时间除了倒垃圾的也没什么人来,所以当游冠鸿看到垃圾场那边站了几个人,一般学生上衣穿得奇奇怪怪,但下身永远都是清一色的校裤,可见还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就是脸很陌生,有过前车之鉴的他立刻就警觉了起来:
“赵一君,你去倒吧。”
“为什么?”赵一君微微一笑,晃了晃垃圾桶,“我帮你倒一桶就不错了,还想让我两桶都帮你倒啊?”
“……”
游冠鸿只好硬着头皮把垃圾倒进垃圾箱里,学校的垃圾箱都是非常巨型的铁皮箱,大概有三分之二个人这么高,游冠鸿刚把垃圾倒完,余光就瞥见那几个人上来了,他赶紧加快脚步,结果没走几步就被赵一君给兜住了。
“我去吃饭了,去晚了没饭吃……”
“这里不就能给你吃了吗?”
赵一君也是打篮球的,长得又高,力气大,两条看似纤细的胳膊紧紧箍住游冠鸿,游冠鸿死活都挣不开,只能喊救命,赵一君只觉得好笑:
“喊屁啊喊?你看有没有人来救你?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赵一君叫那群人来搭把手,竟是要把游冠鸿丢进这个大垃圾箱里,游冠鸿吓得眼睛一酸,眼泪哗啦啦地滚下来了,原本他还拼了老命要挣脱开赵一君,等那些人来抬他了,游冠鸿又只能死死攥住赵一君的校服外套,抬起婆娑可怜的凤眼央求他:
“不要,不要,我又没有惹到你,放开我!放我下来!”
“……”
赵一君迟疑了一下,示意他们先放开游冠鸿,游冠鸿整个人都挂在找一君身上,像只抱树的树袋熊,誓要和赵一君永不分离的架势,他害怕自己一离开赵一君,他们就要趁机把自己丢垃圾桶里。
“喂,你这样挂在我身上很奇怪诶,先下来好不好。”赵一君脑袋上的黑线都要下来了。
“我不要……呜呜……”
游冠鸿哭得稀里哗啦,搞得赵一君下不去手了,他不像赵展雄那样穷凶恶极,只好放软了语气:
“行行行,我不把你丢垃圾桶里了,你先下来好不好?你这样真的很奇怪啊大哥!”
“你不许把我丢垃圾桶里。”
“好。”
“拉勾。”
“……行行行拉勾。”
一拉勾,游冠鸿空出一只手,他就从赵一君身上掉下来,赵一君还伸手搀了他一把让他站稳,游冠鸿立刻挣脱掉赵一君,转身想跑,但他跑不过赵一君,又被可怜兮兮地逮了回来,赵一君用很标准的、用现在的术语来讲叫壁咚的姿势,把游冠鸿给咚墙上了,黑着脸问:
“是你跟蒋晓玲告状的吧?”
“什么……”
“说是我们那几个人弄断他的手臂?”
“我没有……”游冠鸿心虚地移开湿漉漉的目光。
“说实话,否则我把你丢垃圾桶!”
“……是我说的。”
游冠鸿声若细蚊地承认了,赵一君果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抬起拳头要揍游冠鸿,结果看到游冠鸿的脸又下不去手了,改伸出一根食指戳他的胸口:
“妈的,就没见过你这么鸡婆的男的,还爱哭,你除了会告状还会干嘛?啊?是不是我把你丢垃圾桶你也要告老师?”
游冠鸿抿着嘴不说话,他和靳浩伦的区别就在于,他很会忍气吞声,他不怕被误会污蔑,只怕会被打,还有被叫家长。
“搞得浩伦也不跟我玩了,也是你在他面前说我坏话吧?你真的是很鸡婆诶,长得像女孩子就算了,”赵一君伸手在游冠鸿的□□间抓了一吧,“不会真的是个女孩子吧……啊,好小。”
“你神经啊!”游冠鸿反应激烈地大喊大叫。
“干嘛这么大声,摸一下又没什么,不然我的也给你摸嘛。”
男生之间的友谊总是奇奇怪怪,摸来摸去,动手动脚,游冠鸿也会被摸,他的屁股很翘很圆,男生没事就摸两下,或者啪地拍一掌,游冠鸿刚开始还很反感抵触,虽然大家都是男生,可他就是有种自己被吃豆腐占便宜的感觉,然而久而久之还是麻木了……
“我和刘怡拍拖,是不是你告老师的?”
游冠鸿摇摇头,赵一君拽过游冠鸿,想要踢游冠鸿的屁股,吓得游冠鸿赶紧贴在墙上当壁虎:
“我跟你又不熟!我怎么知道你和谁在谈!”
“……”赵一君想想确实是这个理,接着问:
“叶凡去网吧是不是你告的?”
“叶凡去网吧关我什么事。”
“那路齐宇考试作弊呢?”
“啊?!路齐宇考试作弊?”
“……”赵一君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是你告的,那是谁告的?”
“我怎么知道,”游冠鸿的眼泪干得差不多了,肚子开始叽叽咕咕地叫,那群人赵一君让他们先走了,看来危险算是解除了,“我很饿,我要去吃饭。”
“我跟你一起去。”
“额,”这群人能跟靳浩伦玩一起,是不是共同点都是心大?游冠鸿才不想和要把自己丢进垃圾桶里的人吃饭,就绞尽脑汁找借口要和赵一君分开,“我还得把垃圾桶拿回教室,你先去吃吧。”
“一起。”赵一君不依不挠。
“你去找你女朋友吧。”
“分了。”
“……”
看来赵一君是铁了心要黏着自己了,于是游冠鸿只能硬着头皮和他先把垃圾桶提回教室,又跟他去吃饭,路上还碰到回来的靳浩伦,靳浩伦看到他们走在一起,一瞬间的困惑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最终他只和游冠鸿打了招呼,而赵一君向他打招呼他压根不理,搞得赵一君又想痛扁游冠鸿:
“你到底跟浩伦说了我什么坏话?明明以前我们都是兄弟!”
“我没有啊,”游冠鸿装傻,“可能是他觉得你们不站出来帮他说话,不够意思吧。”
“屁!”赵一君“啪”地一巴掌打在游冠鸿的屁股上,痛得游冠鸿差点跳起来,“肯定跟你有关!”
“赵一君,我觉得你这人真的很好笑诶,”游冠鸿忍无可忍了,捂着隐隐作疼的屁股瞪着赵一君,严肃地说,“你们害靳浩伦被污蔑,却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承认是自己做的,等事情过了,又和靳浩伦称兄道弟,兄弟是你这样的吗?”
“……”赵一君眯起眼,和游冠鸿对看了一会,“我果然还是应该把你丢垃圾桶。”
“是我去告老师说你们和蔡韦一起玩的,但其他的事情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做,”游冠鸿举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除了阿鲁巴这件事,我没有告过老师,如果我说谎,天打五雷劈,我出校门就被车撞死。”
“哇哦,够毒。”
赵一君有点对游冠鸿刮目相看了,不仅赵一君有疑问,游冠鸿也有困惑:
“那我问你,我水杯里的粉笔灰是被谁投的?”
“你做人也太失败了吧,还被投毒。”
“粉笔灰喝不死人,你知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
“那我的书被谁画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谁往我的书包里塞小纸屑你知道吗?”
“噗,”赵一君笑喷了,“太惨了吧哈哈哈哈游大学霸你怎么做人能失败成这样啊?不过我应该猜到是谁了。”
“是谁?”游冠鸿着急地问。
“是——”赵一君拖长了音。
“是?”游冠鸿急得脑壳要冒烟了。
“就是——”
“就是?”
“那就是——”
“到底是谁啊啊啊——”
游冠鸿简直要抓狂了,赵一君狡黠地笑笑:
“那你要借我抄一个星期的作业。”
“……”
“那算了,你就继续被欺负吧,反正不关我的事。”
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游冠鸿既不想被丢进垃圾桶,也不想喝粉笔灰,他咬咬牙答应了。
“那等你借我抄完作业我再告诉你吧。”
游冠鸿无奈了,去食堂吃饭。食堂去晚了,虽然没剩什么菜,不过位置倒是很多,他故意挑了个远的位置,但赵一君还是要跟他坐,有女生招呼他过去他还不去。游冠鸿默不作声地吃饭,赵一君不知道是看游冠鸿可怜同情心泛滥,还是纯粹没话找话,就告诉游冠鸿实情:他之所以被这样作弄,是因为被当成暴露了的“内鬼”。瞬间游冠鸿就有种身临其境谍战片的现场,仿佛是特务之间的交锋:
“什么是内鬼?”
“就是蒋晓玲安插在学生中的眼线。”
“哦。”
游冠鸿好不容易燃起的兴致又被瞬间浇灭,不就是打小报告的吗,说什么内鬼啊,浪费感情。
“你那是什么反应?”赵一君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难道你就是内鬼?”
“不是啦,但是我知道有内鬼的存在。”
“你知道?那你知道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情?”
游冠鸿不会被内鬼举报,当然不会去留意,他只是略有耳闻,说是班里有同学会私底下去给蒋晓玲打小报告,这就是为什么蒋晓玲就算不在班级里,也能对班上的情况了若指掌,“死亡笔记”上的名单永远精准无误。
“算了,反正你举报我们的事情全班都知道了,现在大家都觉得你是蒋晓玲的眼线,所以都躲着你,那些觉得是你告状的人,就会报复你,懂吗?”
“我真的不是内鬼啊啊啊——”
游冠鸿好冤,他比窦娥好冤,如果他死了,一定是被冤死的,他死前一定要咬破手指血书——我!好!冤!枉!
“我该怎么解释啊?我真的没有告状,我是被冤枉的……”
“关我屁事,再说了,你告了我,你死得不冤枉啊,”赵一君歪头想了一下,“你没有把你的事告诉浩伦吗?”
“为什么要告诉他?”
“让他帮你……哎呀,算了,”赵一君阴笑了一下,“这样吧,我帮你,但是你得让浩伦继续跟我玩。”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跟靳浩伦玩啊?”
“因为他人很有趣啊!”赵一君一脸“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的表情。
——有趣你还卖他!游冠鸿真的在心里翻了三百六十度白眼又多五度,他又补上一句:
“但是你不可以再出卖靳浩伦了,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么样?继续告老师?去啊,那你就等着被欺负死吧,到时候我就把你丢到垃圾桶里,”赵一君乐了,游冠鸿就像只没有杀伤力的小猫,喵喵咪咪地挥舞着猫猫拳,想打人,其实谁都伤不着,他撑着下巴打量游冠鸿,“我早就想问了,你们是小学同学吗?”
“嗯。”
“噢,好难得啊,你们看上去完全不像一路子的人,我说怎么会认识呢。好了,我会帮你的,你也记得在浩伦面前多美言我几句啊。”
“知道了,你好烦。”
游冠鸿接触过后发觉,赵一君和靳浩伦的性格有点微妙的相似,那就是莫名的讨人嫌,至少游冠鸿不喜欢,可女生就很喜欢他们这种类型的,赵一君就很多女生追,靳浩伦也有隔壁班好几个女生都暗恋他,大概是觉得他们幽默风趣活泼阳光吧……真是猜不透女孩子的真实想法。
赵一君为了向游冠鸿借作业抄,和他的接触开始多了起来,同时游冠鸿也告诉靳浩伦他和赵一君谈过了,靳浩伦大惊失色:
“你和他谈过了?!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谈恋爱的?!操,我早该知道了!原来你叫我别跟他玩,就是为了让他疏远我跟你在一起!好你个游冠鸿!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你他妈会不会说人话?”游冠鸿气得喷口水,“我还不是——算了!反正就这样吧,你可以赏脸跟赵一君玩玩。”
边上有好几个女生都在拿手机拍照,游冠鸿注意到她们的手机都是LG的lollipop,还有韩剧《原来是美男啊》里主角们用的三星触屏机,哇靠,土豪诶!游冠鸿的目光被她们的手机都吸引过去了,靳浩伦很小声地说了句烦死了,就把脸埋到游冠鸿的肩膀上装鸵鸟。
差生在19班的地位虽然低如狗,但每年总有那么几天可以翻身做主人,是的,没有错,还是老生常谈的运动会。随着十一月的到来,又迎来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其他班都欢欣雀跃,然而19班的生态环境是,学习是第一且唯一的生产力,哪怕是在运动会,除了第一天的团体项目蒋晓玲放大家自由活动,其他时间都让学生在班级里读书自习,只有运动员的看护人员可以外出去活动。
因为蒋晓玲的教育理念,使得大家对集体荣誉感毫无概念,也很漠视班级活动,哪怕是在全校性的运动会上,也没几个人自告奋勇站出来,每个班男女各出6名运动员,其他班都踊跃报名参与,唯有19班连人数都凑不齐。
而体育好的都是靳浩伦、赵展雄这群人,所以蒋晓玲都是赶鸭子上架,采用抓壮丁的模式站在讲台上:
“上次体育五十米测试,男生谁跑第一名啊?”
“赵展雄!”
“靳浩伦!”
“杜衡!”
全班立刻哄堂大笑,杜衡无动于衷。他是班上最有重量的男生,一米八,两百斤,但因为他的体型特别有威慑力,所以也没什么人敢捉弄他,只敢私底下喊他死胖子,但其实杜衡的脾气温驯得很,内向又不爱说话,大家才渐渐地敢开他玩笑。
“好,那就赵展雄和靳浩伦。女生呢?”
“贺潇!”
“我没有!”
贺潇立刻否认,其实她的体育很好,会跑会跳,只是她反感每次只有在抓不到人时才会被老师看重,偏偏同学们又在喊:
“贺潇超厉害!”
“贺潇引体向上能做三十个!”
“贺潇跳远两米!”
贺潇脸色发青地在底下骂人,今年也摆脱不了被抓壮丁的命运。
“陈姗姗!”
“姚彤!”
于是19班在大家的相互“出卖”中,选好了参赛的运动员。
因为是大型的中学,每个年级都有二十多个班,运动会特别热闹,别班都会用KT板做各种加油牌,还斥巨资拉横幅,“东风吹,战鼓擂,x年x班谁怕谁”“x年x班,势不可当”“加油加油,x班最牛”这种看上去似乎气势上起到震慑作用的口号。
而19班的大本营,只有孤零零的两张桌子,放着一些应急用的药品、葡萄糖、运动饮料,简单得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
今天是运动会的第二天,也是项目最多的一天,项目多,蒋晓玲也不好抓人回去自习,就让学生自由活动,在三点前回教室。大家如获大赦,有人跑去看其他年段其他班的帅哥美女,有人溜出校门去黑网吧上网,还有的人依然头悬梁锥刺股在教室里埋头苦读。
实际上冲在最前面玩乐的人,永远还是靳浩伦、赵展雄这拨人,眼看蒋晓玲不在,赶紧掏出《三国杀》的牌来杀两局。国庆一后,忽然全校风靡起《三国杀》的桌牌游戏,男生几乎全军覆没,无论学霸学渣,都沉沦在《三国杀》里无法自拔。玩得走火入魔的,上课还能靠意念玩三国杀。比如前桌对后桌说,万箭齐发,后桌说闪,后桌说无中生有,我摸到了两张杀,前桌说你放屁,哪来那么多杀给你摸,总之就是达到了“手中无牌,心中有牌”的至高境界。
而《三国杀》除了基础款,还有很多补充包,什么军争包、风火山林包……这些普通商店还不好买到全套,要靠新兴的购物网站淘宝才能买到。卢欣就买了一套豪华版的《三国杀》,和靳浩伦一起杀得风生水起,战意正酣,当靳浩伦兴高采烈地打出一张顺手牵羊,狞笑着要去抓赵一君的手牌,蒋晓玲突然从天而降,把他们的牌全部都没收了。
大家都懵逼了,因为隔壁班的同学也在玩,就蒋晓玲会没收,这牌是卢欣的,他就和蒋晓玲理论:
“老师,不是你让我们放松的吗……”
“我让你们放松,有让你们打牌吗?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玩牌!就算运动会期间也不例外!”
“可是20班也在玩啊?”
卢欣义愤填膺地指向隔壁20班正大杀四方的三国杀玩家。
“你是几班的学生?”蒋晓玲抱臂,冷声问道。
“……19班。”
“那就对了,19班不许玩牌!你要玩你就去20班!”
于是卢欣就跟蒋晓玲吵起来了,其他人也帮腔卢欣,这场面活似真人版三国杀:蒋晓玲对卢欣使出杀,卢欣使出闪反手丢了一张杀,于是蒋晓玲丢出手牌万箭齐发,在场所有玩家丢出闪后同时向蒋晓玲打出杀,蒋晓玲掉血3点,over,平时冷静自持的她因为学生的忤逆而气得暴跳如雷,一甩手把牌都丢进垃圾桶里,勒令他们全部回家,让他们回家玩个够,运动会结束前都不要来学校了!这些学生也都比较刚,回家就回家,谁怕谁啊?!
人都走光了,就靳浩伦没走,蒋晓玲没好气地问他怎么不走,靳浩伦说他是运动员,蒋晓玲毫不留情:
“我不稀罕你,你弃权吧,现在,马上,滚回去!”
靳浩伦二话不说就识趣地滚回家,由郭伟坤顶替他的位置,而赵展雄也因为打三国杀被抓,19班能跑步的人几乎回家了一半,后来顶上的又不太突出,19班的成绩可以排到年段第一,运动会成绩也不负众望斩获第一——倒数第一。
只能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罢辽罢辽。
今年的运动项目有点多,11月的运动会19班刚铩羽而归,12月又有年段性的篮球赛,一共22个班,通过抽签的方式采取二进一的淘汰制,最后争夺总冠军。
19班有个很迷的点是,他们的运动会成绩很差,篮球却打得特别厉害,靳浩伦、赵一君都是年段有名的,但很大程度上外貌也是有一定加成的。
游冠鸿也想凑热闹,但他的运动真的很一般,身材也决定了他万年的控球后卫,而靳浩伦打的是得分后卫的位置。
这场球赛从十二月一直打到一月,游冠鸿和靳浩伦在2011年的跨年许愿上,对着天公伯不约而同地许了希望赢得篮球比赛的心愿。
——那可是篮球比赛啊!是男人就给我赢!
最终角逐总冠军的,竟然两个都是C段的班级,19班和20班,20班就是许耀在的班级,靳浩伦遇上他也算是遇到老对手了,他们从小学就开始在篮球场上争斗,纠缠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个正式的场合决出胜负。
这场比赛特别盛大,全年段的人都来了,甚至室内篮球场坐不下,得挪到室外,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寒风凛冽的一月,运动员都还没开始流汗,场外的观众挤得满头大汗。
这场比赛打得特别特别胶着,分差咬得很紧,不会像打其他班级,会出现一位数比两位数的比分,甚至是零比几十的尴尬局面。
到了第四节,球场上的队员几乎是把全身的气力都发泄出来了,打篮球时总会有人不规矩耍阴招,在抢断篮板时,20班的大前锋用胯骨猛撞了一下赵一君的腰,赵一君大喊你犯规,可裁判却没有吹哨,晃神间,他的球被大力拍落,被丢给许耀,许耀顺利地带球过人,一个干净利落的三分,迎来了场外观众的欢呼。赵一君捂着腰,向裁判大喊:
“犯规了!12号犯规!比赛暂停!”
“没事吧?”
队友门围上来,撩开赵一君的篮球服一看,他腰上淤了一块,可裁判却不予处理,于是19班的学生大喊犯规,犯规,20班的说没有,没有,最终判定没犯规,比赛继续。
许耀的这个三分很致命,一下子就拉开了两分的差距,他篮球技术是没话说,就是打得很独,需要四个人配合他一个。
还剩下最后三分钟,必须在三分钟内至少得三分,才不至于进入到加时赛。大家都精疲力竭,汗流浃背,靳浩伦坐在椅子上埋头平缓呼吸,他很热,脑子有点转不动,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模糊不清,他的世界忽然就迟缓了,时间、空气,任何一切都变得粘腻拖沓起来。靳浩伦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有几个女生鼓起勇气给他递水,都被他谢绝了。
“靳浩伦!”靳浩伦从恍惚中回过神,游冠鸿从人堆里费力地弹出个脑袋来,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热的,脸蛋红扑扑的,眼里闪烁着亮闪闪的光,“加油啊!这瓶尖叫给你喝!”
“……”靳浩伦接过游冠鸿递来的运动饮料,向他笑笑,“你想不想看我赢?”
“废话!当然想啦!”
“好。”
比赛继续,20班转防守为主,他们只要守到最后,就可以赢得这场比赛,而19班就难受了,他们必须进球,20班的前锋和中锋都长得特别高壮,而19班的虽然有身高,在体型上还是偏弱了一点。
原本19班的战术是,抢到球就丢给靳浩伦,让他来投,但眼下压力迫在眉睫,大家决定,无论是谁,只要抢到球就投,虽然其他人精准度不及靳浩伦,但也别无他法了。
然而事实上他们只能做到互相花式盖帽,在又一次盖掉19班的上篮后,许耀一脸拽样地向靳浩伦做了个大拇指向下的鄙视动作,靳浩伦视若无睹地撩起篮球服猛擦脸上的汗,心跳歇斯底里地失速跃动,撞得他的胸腔隐隐作痛。
冷静,要赢,冷静,要赢,冷静,要赢。
剩下最后不到二十秒交换球权,由20班发球,还是那个虎背熊腰的大前锋,抱球像是熊抱着蜜糖罐不撒手,赵一君以牙还牙,猛地用胯一顶,这大兄弟瞬间吓得“花容失色”,被赵一君一掌拍飞,郭伟坤立刻接住,毫不犹豫地掷给靳浩伦,大喝道:
“投!投!”
“靳浩伦投啊啊啊——”游冠鸿几乎要把喉咙给喊破了。
靳浩伦甚至还站在中线外,他原地起跳,抬手,掷球。
这一球靳浩伦纯粹是凭借手感投出的,能不能进,他也不知道,只希望他的本能不会背叛他。
篮球脱离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向篮筐砸去。
“哔——”
如潮水般汹涌的尖叫和欢呼把裁判的尖锐哨声压倒性地淹没,靳浩伦的压哨三分进了!像是NBA赛场上的传奇时刻,或是篮球类热血漫画里的情节,而此时此刻,这一幕竟然切切实实地发生在了靳浩伦身上。
那颗篮球像是默片电影的片段,落地、弹起,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也从游冠鸿的心脏上破土而出。
19班的男生都冲上来,把靳浩伦举起来抛,靳浩伦恐高,被抛得惨叫不已,蒋晓玲虽然完全不懂球,却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至少还是看得懂输赢的。
回去的路上,游冠鸿兴高采烈地描述着靳浩伦在球场上的英姿,说到激动处还会模仿他的姿势,靳浩伦有点汗颜,我哪里是这样的,游冠鸿说你就是这样的!啊啊啊你好?虐““ ?
游冠鸿情绪激动得索性一把拥住热气腾腾的靳浩伦,炽烈的体温、淡淡的汗味、校服外套上的洗衣皂香气,瞬间将他包围,游冠鸿愣了愣神,忽然就忘了要说什么。
“怎么了?”
靳浩伦一头雾水地见游冠鸿向他投怀送抱,马上又推开自己,游冠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就一时语塞,只能打着哈哈过去: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夸你嘛,今天鸿哥请你吃饭!”
“yes!好难得啊鸿哥竟然请吃饭,我要把你吃到破产!”靳浩伦双眼迸射出饿狼般的绿光。
“我请客,你付钱,走吧。”
“哇靠,这么赖的吗?喂喂等等我——”
靳浩伦的压哨三分让他一战成名,但他的年段话题度依然没有很高,因为他不谈恋爱,和他玩得好的女生,也是像贺潇这种一看就是兄弟情的类型,必须有绯闻有恋爱史有谣传他的暗恋对象,这才能成为女生魂牵梦萦的男神,成为午休在食堂吃饭时为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而靳浩伦是属于动若疯狗,静若——他就没有安静的时候,这是个普通人不可驾驭的男人,大家还是放弃吧。
在放寒假前,靳浩伦甩着单肩包,大摇大摆地和游冠鸿勾肩搭背地回家,下学期就取消校车了,只能自己想办法来上学,而游冠鸿还不会骑自行车,他真的愁得眉毛都要长成八字型,靳浩伦拍着胸膛:
“没事鸿哥,我载你!”
“不行啊,万一你睡不起来我不就跟你一起迟到了吗?”
“你个鸡掰人,能不能想我点好的,嗯?”
靳浩伦手臂一别,把游冠鸿的脑袋卡在臂弯里,勒得游冠鸿哀叫求饶。
“靳浩伦!”
忽然他们听到身后有人在叫靳浩伦的名字,还是个女孩子,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是个扎双马尾的女生,上初中已经很少女生会梳双马尾了,因此这个女生他们有点眼熟,是隔壁20班的,总是一个人趴在栏杆上看风景。
“……怎么了?”
靳浩伦打量着这个女生,心想自己是不是惹到她了,不应该啊,他不会去招惹女生的。忽然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靳浩伦,鼓起勇气说道:
“靳同学,我是初二年20班的邱萌,我想你并不认识我,但是我对你却很了解噢!我——”
“上车了上车了,动作快点!”
司机忽然打开校车门,没好气地催促道。
“游冠鸿快冲!”靳浩伦赶紧推着游冠鸿上校车,眨眼间就淹没在茫茫挤校车的人海之中,“同学对不起!我赶时间!有事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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