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了……我杀人了……”她喃喃念着,步步后退,“皇上!”她突然叫出口,仿似脱了一声力气,拔腿便冲到了皇帝身边,然而,她的手未及触到他的衣襟,已经被他反手甩出。
耳边,她的低吟传来,皇帝却连眉都不曾皱一下,只低声对身后的蔡康下着吩咐:“带她们下去,让太医好生照看。”
他口中的“她们”,指的是秋萤与紫娥。
“奴才遵旨。”
蔡康领命,正要亲自上前将她二人扶起,秋萤已扶着紫娥站了起来,蔡康在前面引路,三人一步步走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地上还躺着翠珠的尸体,宁疏影眼睁睁看着萧玄景一步步朝她步了过来,仿似被人定住了一般,躺在地上难以挪动分毫。
“皇上……你听疏影解释……”
她上前欲要攀住他的腿,却被他当做瘟疫般一脚踢开,萧玄景垂眸冷笑,直直看进她的眼,幽声开了口:“朕有许多事,确实等着你的解释。”
皇帝说着,起身步了几步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宁疏影来到他身边,低道:“皇上有什么话,只管问便是,疏影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玄景冷冷抬眸瞥她:“是吗?”
宁疏影垂眸,两行清泪落下:“皇上从前那般宠爱南妃妹妹,为了江山社稷却也忍得下心将她豁出去,而今,竟连疏影也不信了吗?”
萧玄景猛地一把将她甩开,厉眉朝她看了过去:“别拿你跟她比,你不配。”
“皇上,你,你说什么……”
萧玄景却迎着她的眸子冷笑出声,“这是什么表情,不敢置信吗?”他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朕,这招对朕已经没有用了。”
他的话语冰冷,字句打来,敲在心坎上针戳般的疼,宁疏影摇着头,泪水陡地滑落:“皇上的话,臣妾不懂。”
“呵!”萧玄景却冷声笑了,一把松开了她的下巴,起身高高在上地逼视着她,语气倏地冷冽:“那朕就说点你听得懂的。朕有些话,憋在心底很久了,正想问问你。”他说着,不待她开口,继道:“去年西山围场狩猎那回,有人刻意将一封匿名尺牍扔进南妃帐中,嘱她去密林相会,那人早知萧宸景对南妃的情愫,因而故意将他引到密林,害得南妃险些失身于他;还是去年,朕微服私访第二次遭人袭击,又是谁故意将马车赶去悬崖,自导自演了一出坠崖与挡箭的好戏,只为了将南妃从朕的身边逼走;之后的巫蛊事件,又是谁仗着有太后在身后撑腰,一手策划了南妃身边的小蚁子诅咒皇后的戏码,那个人她一心想要借此开罪南妃,事败之后却让韩嫔做了替死鬼,”皇上幽幽话毕,转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宁疏影,她的脸像窗户纸似的煞白,牙齿紧咬,张大的瞳孔中布满恐怖,萧玄景冷哼一声,缓缓凑近了她,在她耳边低道:“爱妃以为,朕说的这个人,又是谁?”
他的字句仿似魔音穿耳,突然打来,吓得她浑身战栗,宁疏影猛地抬头看向他,惶惶不安地直摇头:“臣妾……不知。”
“好个不知!”皇帝猛地挥翻了桌上茶盏,宁疏影惊得尖叫出声,耳边,他的话却凌冽传来:“朕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传韩嫔。”
韩嫔两个字激得宁疏影陡地抬起了头,她怔怔看着他,脑袋一片空白。
不过顷刻,韩嫔已经在两个奴才的押送下踏了进来,门再次合上,她一步步来到萧玄景跟前,双膝跪下:“罪妃韩素素参见皇上。”
话毕,她抬起头,猛地看向了宁疏影。
此时此刻,宁疏影的身子却早已筛糠一样哆嗦起来,她扬手颤抖着指向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不是疯了吗?”
韩嫔冷笑出声,“我不疯早被你教唆那些太监折磨死了,还有命跪在这里揭穿你的阴谋吗?”她失手杀了人的那日,去冷宫找她的,是蔡康。
他什么也没说,只说让她想活命的话就按照他所说的做,他要她装疯。
于是,从那日起,韩嫔便“疯”了。
宁疏影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她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你在说什么疯话,本宫几时教唆人害你?皇上还在这里,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要证据是吗?好。”韩嫔突然扯住她,一把将她掼摔到翠珠的尸体上,开口的声音又幽又冷,仿似地狱里跑出的恶鬼,“那日你深夜来找我,当时就是这个贱婢在你身边伺候,你明说是来探我,暗里,却与我说了许多前朝巫蛊之祸,桩桩件件,不过将我引到歧路上去,若我有丝毫冤枉了你,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犹如冷水浇身,宁疏影倏然瘫软在地上,她红着眼含泪抬眼看着眼前那个自己深爱的男人,颤着唇终于问出了口:“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所以你早就不爱我了是不是?”
萧玄景勾唇冷笑,凉凉的眸光落到终于落到她的脸上,一字一句:“错了,自始至终,朕只爱了南倾歌一个。”
正康四年冬,正康帝枕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宁贵妃突然被打入冷宫,原本装疯卖傻的韩嫔忍辱负重洗清冤屈,重回怡春轩。
更令天下人震惊的却是另一件事,便在宁贵妃入了冷宫的翌日,皇帝突然昭告天下,将那位因罪入狱继获车裂之刑的南妃娘娘追封为孝贤皇后,入葬帝陵。
帝京街头,人人都在谈论这件韵事,都说圣上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龚璃对此却嗤之以鼻。
“人都死了还追封个屁啊,荣华富贵转头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看是这个皇帝脑子有问题唔!……你,你干嘛!干嘛捂我嘴巴,脏死了!”
莫寒一把将她拉到角落,开口就讨饶:“姑奶奶,到了帝京你就消停一点吧,天子脚下,你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小命不保!”
龚璃一把将他推开,冷哼一声:“我又没说错!”
莫寒连连点头:“是是是,你没错,我错行了吧,我现在就回去跟道君认错去。”
他说着转身便走,龚璃忙拉住他:“好了好了,我不说,不说行了吧。”
莫寒在她头上胡乱揉了一把,“这还差不多,师妹,快跟上,师兄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龚璃在后面气得直跳脚:“长舌妇!”
日升殿,蔡康突然推门走进:“皇上,秋萤姑娘求见。”
萧玄景陡地抬眸,低声而询:“可说为了何事?”
蔡康摇头,“奴才问了,她说要见到皇上才肯说。”
萧玄景眸色一凌,沉声道:“让她进来吧。”
“是。”
蔡康合上门,对着院子里的秋萤低道:“秋萤姑娘,皇上有请。”
秋萤闻言,缓缓走上台阶,对他弯身一福,轻声道:“多谢蔡总管。”
蔡康笑了笑,看着她走进,门合上的一霎,心底突然记起了一抹久远的记忆。
那时南妃还是南妃,她还是南妃身边那刁钻的小丫头,当时宫里正闹怪病,南妃去看那些患了怪病的宫女,皇上怕她出事匆匆赶去,帝妃离开之后她担心她的主子,死活要追去看个究竟,他不让,她张口对着他便破口大骂,当真是泼辣又率直。
而今,南妃走了,她也变了。
何止她变了,没了南妃,整个后宫都沉寂了。
南妃入殓那日,皇帝没去上早朝,外到朝臣,内到宫妃,所有人都在猜测他到底去了何处。只有蔡康知道,他装扮成侍卫模样,一路将南妃送入了帝陵,在那千年寒冰棺材里伴她整整躺了一个昼夜。
出来的时候,他周身布满冰霜,是他将他一路扶回来的。
至于高大人将南妃的遗体从昆仑山上送回来的那夜,他究竟怎么过的,蔡康到现在也不敢想。
只知道他将南妃的遗体从宫门一路抱进了日升殿,在里面呆了整整三天三夜。
萧玄景看着面前的小丫头,不禁温了眸子:“怎么样,在这里可住得习惯?”
秋萤垂眸,自那日他突然出现将她与紫娥救下之后,便将她二人同时升做了日升殿的掌事宫女,到了这个地步,这天下还有谁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她默默在心底想着,终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物事,她细细抚着,朝皇帝看了过去,“这是娘娘的贴身之物,闻说是出巡之时皇上给她的,这一年来她一直带在身上从未离身,此番下狱,她为着奴婢们少受些刑法之苦,将身上所有的饰物都给了牢里的狱卒,唯独这个,”她将它缓缓举到皇帝面前,泪水止不住地滚,“唯独这个,她不肯……直到皇上要她亲口认罪画押,奴婢们被放出天牢那刻,她才暗里将这块玉佩塞给了奴婢……”
秋萤抬手抹了把眼泪,“她想的无非是奴婢们出来以后少受些刁难苦楚……可惜她没有等到这一天,就这样带着遗憾永远地去了……”泪水不由又湿了眼眶,秋萤止住哽咽,徐徐抬起头,看向了皇帝:“主子她这一生过得苦,她为皇上生,为皇上死,一切都以皇上为先,此番若地下有知,必定是希望这块玉佩物归原主的,秋萤不敢霸着。”
萧玄景怔怔盯着那块玉佩,他眼底有些温热,却久久说不出话,不知过了多久,方伸手缓缓接过,他学着秋萤在上面抚摸着,仿佛真能感受到那人的温度,泪水啪嗒一声,突然便落了下来。
秋萤慌忙侧过头,不忍再看,耳边,他的声音却低哑传来:“好丫头,你下去吧,朕想跟她说说话。”
秋萤眸色一怔,点着头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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