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国仕

    
    西河郡，隰城行宫。
    蝉鸣之音不绝于耳，日光透过斜纹隔窗照进宫内偏殿，使得殿中甚为明亮，东西两列十余张红木案几依次排列。
    这些案几前的人，无论高胖瘦矮，年龄几何，如今却全都身着幞头巾子，穿紫色袍衫、白袜，腰束九环带，佩铜鱼符。
    大业六年，隋炀帝就重新划分了朝服，规定五品以上高官统一具穿紫袍，佩铜鱼符，所以这些在坐的十余人，正是如今大隋朝廷的显赫高官，每一个都手握重权，但是现在的他们，面对高位之上的那人，却显得十分乖巧。
    众人按跽而坐，目光一致，恭敬地望向南面坐上之人。
    殿中央，一尊青铜缶横亘，顶上盖板，上开双钱孔，细看之下，又有丝丝白色雾气氤氲冒出，这并非熏香，而是冷气，没错，这尊青铜缶便是冰鉴，大周朝，天子便有储冰存于冰鉴的记录。
    现在，帝王之家才会使用这等储冰器物，与殿外的炎炎夏日相比，殿中的气温显然要凉爽甚许。
    高位上，隋帝杨广头戴衮冕，冕垂十二旒，穿赭黄色龙袍，左右精绣日月，寓意天子当肩挑日月，统御万民，腰束十三环，斜倚在一张金底轧花的羊毛毡上。
    杨广面色漠然，他的怀里并非美人，而是捧着一只猞猁，这是波斯国进献的玩宠，此刻乖乖地在主人怀中假寐，任由主人的双手“蹂躏”。
    “哼！突厥本为蛮夷之国，先帝在时，朕便多次率领吾大隋天军北击突厥，就连他们曾经的可汗沙钵略亦臣服，朕开化驯服尔等，赐予食物让他们果腹，赐予衣物让他们御寒。
    呵呵……可如今倒好啊，他们反倒是吃饱穿暖了啊，来占领朕的地盘，抢夺朕的东西！”
    “说话，朕要尔等有何用，平日里汝等不是吵得挺热闹，如今别人打到家门口了，你们却开始噤口不言？”杨广徒然喝道，他的目光如鹰，一一扫视众人。
    不日前，五原郡守便传来加急军情，东突厥无理攻占五原的永安、丰安等诸多县镇，并且趁机掠夺粮食和五原郡百姓，此军情传至朝中，人人惊诧。
    杨广更是怒不可遏，他实在想不到，一向乖巧自称大隋小弟的东突厥，哪里来的胆子，竟敢突然发难，难道他们忘了之前的教训？忘了大隋的精锐之师了？
    殿外的蝉鸣仍旧不绝，让人心烦。
    “去几个人，把那些聒噪的玩意给朕全都打下来，要是朕再听到叫声，你们就不必回来了！”杨广扶额，冷声吩咐。
    立马就有几个宦者疾步出了殿外，众人眼神逡巡，哑口无言，对这位喜怒无常的天子，皆心中惶恐，不是他们不说，只是生怕一个说错，便会步入深渊。
    “至尊，臣有一策，可为至尊排忧解难！”
    这位起先说话的紫袍人，是位年近古稀之龄的老者，之所以敢第一个站出来献策，就是因为他是宇文述，这位在权倾朝野的人。
    宇文述的一生可谓之波荡起伏，他的父亲宇文盛乃北周上柱国，因此宇文述自小就骁锐，后来因投靠杨广，在灭陈和吐谷浑中得胜，又以从龙之功先后官至右屯卫大将军、上柱国，征伐高句丽大败后，又被削为平民，后又官复原职，并加封开府仪同三司。
    他之所以能够位极人臣、屹立不倒，不是别的，正是因为宇文述已经将面前这位天子的脾气禀好，摸得一清二楚，这便是简在帝心！
    别人不懂杨广，宇文述懂，他知道在杨广心中突厥一直是蛮夷之国，该做的只有俯首称臣，如今却发生了这种事，这位隋帝需要一个台阶，仅仅是一个台阶。
    恰好，宇文述早就准备铺好这个台阶了，他躬身稽首，双手举过头顶。
    “哦？宇文卿家有计？速速道来。”
    “回至尊，臣素闻突厥为蛮夷之族，其众居于塞北，未得我中原文化之驯服，多处于未开化之态。
    纵观前朝、开皇年间，这些北方蛮夷还不是多次南下犯境，侵扰我大隋，可是结果了，他们的汗、臣民皆跪伏在我大隋天子脚下，皆臣服于我中原文化、精妙器物之下。
    而如今，这些蛮夷之所以会做出如此不臣之事，正是因为有很多隋人北上入突厥境内，常年出卖吾大隋情报，充当细作，并为这些蛮夷出谋划策！”
    “细作？隋人？”同样身着紫袍跽坐的萧?插话了，声音故作提高。
    宇文述笑道：“正是如此，萧侍郎。”
    “至尊，臣早先已然派出鹰扬府近卫，具已查明，在那咄吉身边新来了一位名叫史蜀胡奚的隋人，正是由于此人的出谋划策，突厥才侵犯我天朝，而且臣还查明，那咄吉现在已然拜这史蜀胡奚，为突厥国师！”
    杨广摩挲着怀中猞猁，睨了一眼宇文述，他喜欢这样的臣子，能够知道他想要什么，却又能够点到为止，又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萧?，道：“这么说来，这次全是这个史蜀胡奚在作祟？”
    “正是，至尊，所以臣的计策便是趁着此次天子北狩，吾等借口与东突厥做大宗货物交易，将其诱骗而来，趁机铲除！”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沉吟不发，萧?悄悄看了眼杨广，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善！”
    这就算是杨广认可了宇文述的计策。
    在杨广心中，即便突厥有所动静，他依然不足为虑，就像中原那些妄图效仿陈吴之辈的人，在他的眼中，从来就不是一把火，甚至连火星都算不上。
    因为，杨广的心中筹谋的，乃是一件件足矣震惊世人的大事！
    说起来，他不是自负，这是一种上位者的自信，他的父亲曾是北周随国公，后来的大隋文帝，他的外祖独孤信更是西魏朝威风凛凛的八柱国，他的阿娘独孤伽罗更是大隋皇后，可以说杨广自己始从一出生就站在了巅峰，是真正含着真?金汤勺出生的“二代”！
    但是并不仅仅如此，年少的杨广，北征南下，声名鹊藉达到了一种巅峰，这个巅峰并未消逝，直到他继位成为天子后，杨广便找到了一种新的目标——超越秦皇汉武，做出功盖万世的基业！
    所以，跟他心中的宏伟蓝图相较之，别说几个小小义军和蛮夷南侵，再大的事那也都不是事，而他要做的，即使全天下的人不认可，他也要做！
    杨广夷然一笑，这次他只当是那些细作在捣鬼，他相信，只要除掉了那些狡诈的细作，始毕可汗又会回到那个可爱、乖巧的小弟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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