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苍苍。
雁门城北门外,此刻地动山摇,咄吉的大营已经驻扎在了三十里外的高地上,而他则亲自率领五路大军,浩浩荡荡向着雁门的北关进发而来。
莽原上,人喊马嘶,旌旗蔽空,连同辎重、车辆、马匹、粮秣,南北绵延十余里之长,如同乌云一般压向郡城雁门。
咄吉领军中路,左右侧翼偏路分别为由他的两员猛将,亦是阿史那族人,本来这次咄吉准备让他的弟弟,也就是叱吉多跟随历练,可是大隋天子在杀了他的国师后,还欲要封叱吉多为南面可汗!
咄吉冷哼,“从开皇天子到如今的大业天子,都是一个禀性,当初汝等扶持吾之祖辈,欲要分化西突厥,那老处罗不就是个例子。
如今你又想扶持他们,要分化吾之族亲,杀我下属,我岂能忍你!”
随着攻城令下,大将河图率领数万骑兵,朝着雁门北关疾驰而去,烟尘丛生,他们仍旧采用之前的办法,一袋袋布囊朝着壕沟丢去。
“喝。”
滚动的八轮楼车之上,每个夹层都藏着一排排弩手,这些弩手的左臂缠着突厥弩,隐匿在车内,四周覆着一层铁甲,在护卫部队的保护下层层推进。
“放!”
等到近了,众人纷纷引弓,接连发矢,刹那,铺天盖地的箭雨从楼车天窗而出,如飞蝗般没入了北关的城楼上……
北关身后,高大的四层雕楼耸立,南北连接长城,雕楼朱墙碧瓦,飞檐走势,这是雁门的北关专修的瓮城楼阁。
城垛上,五千名隋兵将士严阵以待,在一列列隋兵身侧,一名身着两当甲的老者胯刀举排而立,他脸上满是沟壑,头戴兜鍪,外着内黑外红的披风,虽已然是古稀之年,却看似精神瞿烁。
他便是樊子盖,被杨广亲赐爵为济公,点名统军随其北狩。早年杨广还是晋王时,樊子盖就参与过平陈灭齐之战,后来又击溃吐谷浑,亲自指挥平定来自内部的杨玄感之乱。
所以到了此刻,这位一向行军稳如狗的樊子盖,早早便被杨广献祭出来,在北关待命。
樊子盖也没有让杨广失望,因其在军中素有威名,所以统兵后,军中将士莫不服气,试想一名古稀之年的老者都如此拼命,更何况十几、二十岁的军中儿郎。
樊子盖亦举起菱形彭排,喝道“御!”
一声下,左右身后数名近卫,一列列隋兵纷纷高举手中彭排,在瞬间便拼成一张张如同龟壳般的大网,将他们的身形尽数遮蔽。
噌、噌、噌。
……
眨眼的功夫,这些彭排上就扎成了针眼。
几轮攻击下来,突厥大军丝毫没有进展,樊子盖早就在城垛上布控好了投石车,城垛上尽数是滚木、巨石。
高大的杆臂扬起,将一块块飞石投向敌军,突厥的先锋部队被砸的人仰马翻,地面出现一个个巨坑,连北关一里内都尚且没有进去。
楼车和撞车好不容易推进范围,就被隋军在头顶浇了一锅滚烫的热油,还未来的及发出声,接着又被樊子盖赏了一把火,北关前的壕沟瞬间连成了一道防御严密的火海!
“撤!”
河图眼见战事不妙,急忙下令暂时鸣金收兵,率余下众人撤回了三十里外的大营。
营帐之中,咄吉听着大将河图的汇报,嘴角频频发笑,却没有动怒,他仍在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
“坐下吧河图,先歇息一下,打了这么久,喝一杯!”咄吉一招手,他带来的随身婢女就斟了一盏,端给了河图。
河图小心翼翼接过,仰头喝完,大口喘气。
“大汗不怪属下吗?”
“怪你作甚,你是我阿史那一族的勇士,更是跟随本汗征战多年的大将,这中原之地不像我们草原,中原人心险恶,他们筑造的城池,多依赖于山川地形,关口隘口繁多,若是没有耐心的话,根本不可能拿下!”
“我们南下以来,虽然横扫诸城,一路携胜而来,但是这里是郡城,是雁门,不似吾等之前攻打的繁峙、夏屋等小城。
我早就打探清楚了,这个郡城的人数有十万之众,若是强攻的话,难免他们会拼命相搏。
本汗则不同,我如今五路大军,兵力之盛几近五十万,完全可以瓮中捉鳖,将大隋天子困死于此城中,他不是喜欢狩猎游玩么,这次咱们就让这位大隋天子,好好在城里玩个够!”
河图这才恍然大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拍马屁道“大汗智谋过人,属下心服口服!”
“城中十万百姓亦要吃喝拉撒,还有那些马匹,天子随从,大汗只需要将他们围在城中,这些时间,人吃马嚼,城中的粮食早有被吃完的一天,等到他们弹尽粮绝,自会乖乖投降。
到时候……大汗便可以抓住大隋天子,南下灭了大隋,那么您便是下一个道武帝了!”
河图天马行空地想着,顺着咄吉的思路,帮他把结尾都补上了,还画上了完美的句号,这不禁使得咄吉心花怒放,再看这个河图,他觉得顺眼多了。
咄吉压抑心中多年来的夙愿,便是能够在有生之年,壮大东突厥,待兵强马壮之时,效仿北魏道武帝,挥师南下,建立属于他们阿史那的王朝,自己也做一做这个皇帝梦!
“哈哈哈,河图,你真不愧是本汗帐下猛将,我现在觉得你都可以当本汗的国师了。”
咄吉畅声大笑,这一番夸赞,更让座下的河图暗自兴奋了良久。
“河图听令,本汗命你和密乐二人,将雁门的南北两关团团围住,务必要严密堵死,坚决不能让一个人溜走,如果有城中的人跑出来,直接射杀!”
阁楼殿内,早已一片狼藉。
直到确定突厥暂时息兵,那些隋军才开始得令逐渐撤出大殿。
藏在柱子后的诸多大臣们,心神未定地从柱后出来,回到自己座上,这些人中,只有萧?表现的较为淡定,宇文述虽然年岁已高,但是也怕死,城外已经被敌军团团包围,搞不好就会丧命于此,他怎能不忧虑。
稚嫩的哭声在大殿上传响,绕梁阵阵。
众位大臣的目光这才一齐移到座上,隋帝杨广怀中抱着一名稚子,看上去不过六七岁,这名稚子便是他的第三子杨杲。
只因之前突厥兵攻城之际,有一只箭矢射到了杨广面前的案几上,这才惊吓住杨杲,他开始嚎啕大哭,而杨广却闻所未闻,在众人慌乱躲避之时,他还若无其事倚在隐囊上,漠然听着殿外的响动与震天的叫喊声。
杨广再次看着这座阁楼大殿,这在北周时,他被封为雁门郡公时,就住在这里,之后平陈灭齐、北击突厥,打的西突厥几欲灭国,他们的可汗被自己俘虏,子孙入京朝拜天子,那时候是多么风光。
如今自己北狩至此,又到了雁门,可是现在他却是被对方的大军包围,而敌人正是杨广之前亲封的始毕可汗,这些自己眼中的蛮夷,如今竟敢对他挥起屠刀了!
“哭甚!给朕闭嘴!”杨广怒喝。
怀中稚子的杨杲最怕他的这位阿耶,所以在杨广开口后,就立马用小手擦拭着眼泪,喘着气,再不敢发声。
“记住,你是赵王,是天子之子,流的是大隋皇室血脉,以后即便是别人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能哭,不能慌!”
“说说吧,有何办法解围?”杨广的目光看向了诸人。
“至尊,雁门虽为郡城,百姓十余万之众,此为利,也是弊啊。”宇文述开口道
“百姓们不说,连带咱们的人,城中的粮秣消耗,人吃马嚼,最多两三月,而且还不算别的。
而咄吉虽人多,有五十万之众,但他们的后勤补给就有近十万,而且其坐拥城外之地,粮食可以源源不断从其他诸城得到补给,所以他们耗的起,咱们耗不起啊!”
“废话,朕用你来教?朕让你想的是办法,办法!”杨广睨了一眼宇文述。
“臣……有罪。”宇文述慌忙稽首,颤声道。
“难道没有一个人能解这雁门之围吗?”杨广扫视众人。
萧?思索了一下,这才慢悠悠站了出来,“至尊,臣有计。”
“其实能够解开雁门之围的人,只有至尊您啊!”
宇文述冷喝道“萧侍郎,你这是再跟至尊开玩笑么?”
萧?没有理会宇文述,只是冷哼一声,看着疑惑的杨广,这才徐然道“臣早就替至尊拟好了三计。
其一,便是借义成公主一事,义成公主虽是那始毕之妻,却也是吾大隋宗室之女,而且他是突厥的可贺敦,从之前她遣人来送情报,便可以看出义成公主心系天子安危,所以只要咱们求助于她,便可对始毕施以缓攻之计!”
“如何求助?”杨广问道。
“可效仿汉高祖刘邦,在白登山突围之策。”萧?笑而回应。
杨广熟知前朝之事,熟读诗书,更是善工宫体格诗,怎会不知道萧?所说。
汉高祖刘邦曾经率军迎击匈奴,反被围困白登山,后来还是陈平献策,向冒顿单于的阏氏行贿,遂解围。
“其二便是安顿军心,请求至尊赦免高句丽,罢战!”
说到此处,座下群臣纷纷附议,杨广面色一变再变,即便是宇文述也只能跟着稽首,请求罢战。
本来征辽之战就是杨广的一块心病,他多次北狩,就是为了联结突厥,使其一同征辽,他还准备明年再进行第四次征辽之战,可是如今,自己却被围困于此。
面对这种情景,杨广沉默了。
“善!”半晌后,杨广回了这个字。
萧?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终于借助这次机会,将这场拖累大隋百万人的机器停下了,不禁心中大喜。
“其三,便是要广发勤王令,请求大隋天下将兵前来雁门勤王,并许以大赏,只要至尊实此三计,雁门之围必解!”萧?再次叩首。
“善,朕命你拟旨,速速实行此三策,替朕解此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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