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鉴

    
    邹阳今年30岁, 他是丁晓月的学长，毕业于长京艺术大学美术专业, 他的画曾经是整个艺大学生学习的榜样。在他大三那年，就已经有几个杂志社和漫画社找他约稿了，他当时在圈内是小有名气的未来之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邹阳毕业之后会成为很有前途的画家。
    但是意外降临了，大四那年寒假，邹阳回老家的时候遭遇了抢劫, 他的右手手腕筋骨受到了无法逆转的重伤。虽然经过复健之后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是他的右手再也使不上力了。
    画画虽然看上去不需要用太大的力气, 但是下笔时手腕的力气很重要, 有的地方要重, 有的地方要轻, 邹阳的右手无法再掌握力度, 也就是彻底告别了这个行业。
    这件事对邹阳的打击非常大，他大四的毕业设计没有做完就辍学回家了。
    “北宫警官, 你有过梦想么？”邹阳微微眯着眼睛，没有丝毫躲避地直视着北宫璃落。
    北宫璃落点点头, 道：“有吧。”
    “是什么呢？”
    北宫璃落有些不耐烦的回答：“当警察。”
    邹阳笑了起来, 说：“这么说你还真是幸运的人，你的梦想实现了, 你现在就是个警察, 还很优秀。”
    北宫璃落敲了敲桌子, 道：“别扯开话题, 你管得着我吗。”
    邹阳没有把她的不耐放在心里，只自顾自说道：“我们不一样，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实现了你自己的梦想。而我不一样，我的梦想，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
    眼前的凶手抬起自己的右手，轻声说道：“我的右手不行了，再也不能画出好的作品。我几乎已经忘了握画笔的感觉。”
    北宫璃落冷笑一声：“呵，但你倒是记得握刀的滋味。你右手受伤了，左手没有啊，你杀人也是用的左手，看来你左手用的也很好，为什么不尝试用左手画画？”
    邹阳笑了起来，他摇摇头，道：“警官你不懂，用左手杀人用的是力气，不需要太大的技巧。但是画画不一样，技巧性太强了，每一笔每一画，每一次落笔和用力，都必须要拿捏得当。我画不了了，永远都画不了。”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看上去感情没有丝毫起伏，就像是一团燃烧过后只残留灰烬的火堆，死气沉沉，看不到曾经的耀眼和光芒。
    北宫璃落看着他脸上波澜无惊的表情，蹙眉问：“那你辍学之后呢？”
    邹阳微笑着说：“后来，我在千灵山开了一家旅店，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廖婷。”
    “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六年前吧，2011年的时候，她当时是津阳传媒大学艺术设计专业大四的学生，来千灵山写生，正好住在我的店里。”
    北宫璃落问：“然后你们就认识了？”
    邹阳淡淡地说：“我把她强|暴了。”
    北宫璃落一下子变了脸色，握着笔的右手差点儿没忍住要抽他，好歹她还记得自己身为刑警的职业操守，没有真的下手打人。
    “为什么要强|暴她？”
    邹阳耸耸肩，道：“她挺好看的，性格也好，看上去那么阳光，我觉得她是可以照亮我生活的人。最关键的是，她有做画家的梦想。”
    北宫璃落皱着眉，问：“梦想做画家跟你□□人家有什么关系？”
    “有啊。”邹阳的表情非常认真：“当然有。”
    “什么关系？”
    “毁灭。”邹阳平静地说：“她多么美好，我就多么想毁掉她。然后我还要掌握她，控制她，占有她，让她完全属于我！”
    北宫璃落看着他平静的脸，一时间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块骨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邹阳的心理是典型的变|态连环杀人犯的心理，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是非观和价值观，他自己所认定的都是正确的，他已经丧失了对正确的价值观的认知，被自己心里所认定的事情牢牢束缚住。
    “那其他人呢？你没有杀廖婷，是因为她听话么？”
    邹阳点点头，道：“是啊，她真的听话，我说什么就做什么，我喜欢她。至于其他人，我这几年一共杀了八个人吧，他们都太不听话了。真是让人头疼，我想占有他们，拥有他们的才华和光芒，他们不听话，我就只能杀了他们，把他们埋在地下，让他们永远成为我的人。”
    北宫璃落眼神闪了闪，问：“但是孙伟为什么是中毒死的？柳芳和李薇薇你又为什么要抛尸？”
    邹阳一直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北宫璃落准确的解读了他那一瞬间的眼神，那是一种夹杂着愤怒和惊慌的眼神。
    他在因为什么愤怒，也在因为什么惊慌。
    “孙伟是逃走的。在我骗他来千灵山的第一天晚上。至于柳芳和李薇薇的尸体，也不是我抛的尸。”
    北宫璃落愣住了，她一把按住桌子，急问：“你什么意思？你还有其他同伙？”
    邹阳笑道：“怎么可能？我没有什么同伙，从头到尾就我一个人。”
    “不可能！你那个地下室很隐蔽，除了你们自己人谁会知道？”
    邹阳眼中的惊慌之色再次闪过，道：“除了我和廖婷之外，没人知道。”
    北宫璃落愤怒地一拍桌子，怒道：“你别给我打太极，说实话！”
    邹阳耸耸肩，道：“我说的确实是实话。孙伟是逃走的，怎么逃的我不知道。柳芳和李薇薇的尸体也不是我抛的……至少……我完全没有关于抛尸的任何记忆……不过人是我杀的，我承认，事到如今没有抵赖的必要了。”
    北宫璃落靠在椅子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这段对话太让她心惊了。柳芳和李薇薇的尸体被抛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说孙伟，你怎么给他下毒的？”
    邹阳道：“很简单，他宿舍里有我的人，我让那个人下的毒。”
    北宫璃落问：“谁？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邹阳笑道：“死了啊。你们不是找到了么，我地下室里埋着的尸体，其中有一个是男的。他手上沾了人命，我不能留着他了。”
    ……
    监控室里的傅子衿皱着眉看着眼前的监控，又转向另外一台，里面是廖婷正在接受审讯的画面。
    负责审讯廖婷的是苑果，她听到廖婷曾经被邹阳强|暴之后非常惊讶，问：“邹阳强|暴了你，威胁你做他的同伙吗？”
    廖婷摇摇头，道：“他没有威胁我，是我自愿的。”
    苑果：“……”
    廖婷抬起头，用无比认真的眼神看着苑果，缓缓说道：“我一点都不怪他，因为我爱他。”
    苑果：“……”
    姑娘，你这样我就真的心累了。
    “你们可能不理解。”廖婷又低了低头，脸上有些红晕，说：“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谁了。他在我们这个圈子很有名。他大四的时候我大二，我看过他的作品，一直很崇拜他。”
    苑果无奈地问：“所以你其实喜欢他，他不算是强|暴你？”
    “算吧，那次我不是自愿的。”
    苑果选择放弃继续这个问题，她的脑回路跟不上这位姑娘。
    “说说案子吧，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给人当枪手的？”
    廖婷回忆道：“五年前，最早是2012年，帮尚仁宇画过一幅画，是他的成名作。”
    苑果纠正道：“那应该是你的作品。”
    廖婷摇头，说：“不，卖给他了，就是他的。”
    苑果深刻地认为这姑娘脑子有问题。
    “尚仁宇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廖婷说：“渠道是他找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负责画。后来业务越来越多，我一个人画不过来，他就从外面抓了人回来。关起来折磨一番，屈服的人就放他们出去画画，不听话的都杀了。”
    苑果追问：“杀了？尸体在哪？”
    “地下室里。”
    廖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麻木得仿佛像是个机器人，那些死在邹阳手里的人，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无辜，她有严重的感情缺失，不理解何为同情、何为善良。
    “你们一共杀了多少人？”
    廖婷想了想，说：“没有多少，前后一共九个吧，不对，还有一个警察，那就是十个。”
    苑果神色凝重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问：“你不恨他吗？那些作品明明都是你的，如果以你自己的名义发布的话，明明火的人就是你了。”
    苑果其实挺为廖婷不值的，她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哪知廖婷却摇摇头，笑道：“我火不了的。这个社会，没钱没背景没人脉，我拿什么火？”
    苑果一下子愣住了。
    “尚仁宇有钱，有人脉，只是没有才华。但他可以做到我做不到的事，他可以让我的画被所有人看到。”
    苑果看着廖婷脸上满足的笑，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现在苑果才确信，廖婷不需要任何人救她，她无药可救。
    另一边，北宫璃落问：“除了江中平，我在廖婷的记事本里找到了其他几个被你控制的人，这些人知道你杀人吗？”
    邹阳坦白道：“知道，但是没参与。他们从头到尾只是被我控制，没有参与杀人。”
    北宫璃落冷哼一声，道：“你倒是知道帮他们撇清关系。那你怎么就坑了廖婷呢？你不是说她喜欢你么？就利用她对你的喜欢？”
    邹阳惊讶地看着她，道：“怎么会利用呢？我爱她，我是为了她好。”
    北宫璃落：“……”
    邹阳继续说：“因为我爱她，所以我要让她的画发光，成为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伟大作品。这个梦想我们实现不了，那就借其他人的手去实现！这样不是很好吗！”
    北宫璃落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用尽全部理智克制住想打人的念头。
    “说说丁晓月吧，你把她关起来，是为了让她给你当枪手？”
    邹阳否认道：“不是，她已经小有名气，没办法洗脑了。我把她关起来，是因为她打电话找我，说她找到了何家明留下的一个线索，说是指向千灵山里的某个地方。我害怕何家明活着的时候查到了什么指认我的证据，这才去把晓月绑起来。”
    “那你为什么没有杀丁晓月？”
    邹阳耸耸肩，道：“因为我爱她。”
    北宫璃落一拍桌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邹阳怒道：“我警告你别再说爱，你的爱未免太恐怖了。你爱谁，就要毁了谁吗！”
    邹阳表情有些无辜，道：“我对晓月的爱可不是那种，我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的。”
    “我管你是哪种爱！你要是真的爱一个人，你会这样做吗？你毁掉了廖婷的前途，杀害了丁晓月的爱人，你让他们痛苦，这就是你的爱吗？”
    邹阳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道：“那个警察如果不揪着我不放，我是不会杀他的。至于婷婷，我更没有让她痛苦，我都是为她好。”
    北宫璃落怒极反笑，道：“你现在还敢说你是为她好？”
    邹阳坦然点头，脸上依然是一成不变的笑容，道：“为什么不敢？我爱她，我是为她好。”
    北宫璃落：“……”
    她再没有什么想对邹阳说的了，骗子的最高境界，是自己都信了自己的话。
    邹阳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微笑以外的任何表情，他带着那张笑脸，承认自己的全部罪行。
    他像是个冷血的死神，微笑着把无辜者送入地狱。
    因为他早已深陷地狱，他得不到救赎，于是拉着别人一起葬身其中。
    微笑并非证明他手染鲜血，像死神一样强大。
    微笑，不过是他用来伪装弱小的武器。微笑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内心中无法释怀的自卑。
    ……
    江中平在听到邹阳和廖婷的录音时就把什么都招了，他的人质情结确实很严重，最开始死咬着什么都不说，拼了命的保护邹阳和廖婷。
    他这种情况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来为他治疗，北宫璃落为他申请了司法援助，在他出庭作证之前先去医院进行心理治疗。
    尚仁宇为了自己的名声，咬定自己不认识邹阳和廖婷，但是当警方把证据摆在他面前时，他也只有招认。
    他坦白自己确实是最早跟邹阳合作的，也知道邹阳在对待不听话的画手时会用很极端的手段，但他全程没有真正参与到杀人之中，只是知情者，连帮凶都算不上。
    经过一夜的连续审讯，这个案子终于尘埃落定，把所有审讯录像看过一遍之后，傅子衿和北宫璃落走出市司的大门。
    然而，这个案子还是留下了很多的疑问。
    孙伟是怎么从千灵旅店里逃出来的？
    柳芳和李薇薇的尸体又是谁从地下室带出来的？
    这背后，肯定还隐藏着什么。
    傅子衿和北宫璃落把这些疑问压在心里，这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事情？
    北宫璃落疲惫的伸了个懒腰，道：“天亮了。”
    傅子衿看着东方显露出的淡淡白色，突然问：“冒充何家明把信寄给丁晓月他们三人的人，到底是谁？”
    北宫璃落愣了一下，这件事她倒是给忘了，邹阳和廖婷都表示不知道那封信的事，那么到底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冒充何家明寄那封信呢？
    “可能和这个案子无关。”傅子衿道。
    “你真觉得无关么？”
    傅子衿看着北宫璃落，道：“不知道，但这背后隐藏着的人是谁，我倒是真的很有兴趣。”
    北宫璃落笑了一下，说：“这案子还没查出来的疑点，我以后还会继续查下去，必须要搞清楚真相。”
    傅子衿点点头，说：“好了，我要回去了。”
    “走吧，我送你。”北宫璃落手里转着车钥匙。
    傅子衿看了眼手机消息，道：“好，你送我去医院吧。轻音还在医院陪丁晓月，她说让我直接去换药。”
    “好嘞！走，上车！”
    白色的路虎开出了市司的大门，巷子里闪出一个人影，静静注视着车子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