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菁淳殿比往日更要冷清安静了, 想走的宫人都已经收拾东西走了, 除了不愿走留下的一两个宫人, 就只剩下守在殿外的两个侍卫了。
看来如今皇城的局势, 大多数人都不看好。九瑜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自己, 想着如今云昭这局势, 朝中只有一个公主主持大局, 皇宫守卫不足, 这般勉强支撑着,怕是等不到支援的军队回来了。
暂替了文姝伺候九瑜的小宫女走过来, 拿起梳子替九瑜梳起发来。
她先前并非贴身伺候妃子的宫女,手艺差强人意, 绾的发髻勉强能入眼罢了。她也知晓自己绾的不好,有些忐忑地看着九瑜。
九瑜倒不在意这发髻如何,自己从来到云昭皇宫之后就少与人说话, 连眼前这个菁淳殿小宫女的名字都不知晓, 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常锦。”说着,常锦从妆奁中挑出一支头饰插入发髻中,这头饰连着长长的珠翠, 九瑜动作间珠饰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少了几分沉闷肃穆。
九瑜伸手抚了抚那垂下来的珠翠,念了一句:“常锦……”
锦绣繁华, 乱世如麻, 年年岁岁, 常新常锦。
待梳理好头发,往日秩序井然的宫廷又传来了一片混乱声,仔细听去却是几个宫女在争抢从宫里偷出的财物。
常锦叹了一句道:“娘娘,外头又在闹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呐恨不得将宫中财物偷抢个干净,没脸没皮的。”
“如今各宫都是如此吗?”
“差不多都是这样了,看从宫外传来的消息,尚大人气势汹汹的带了好多军队,皇宫都被围起来了。”常锦皱着眉头说道,“唉,皇上和卫将军若再不赶回来,恐怕皇城真的难保了。”
九瑜从镜中看着她,笑问道:“怎么你就不担心吗?还留在我这里。”
常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娘可是皇上钦定的皇后。”
言下之意却是若这场危机真能过去,九瑜便成了皇后,她们这些还守在身边的宫女也能跟着沾光了。锦上送花怎比的上雪中送炭,便是她一个小宫女,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她倒是耿直的很,九瑜听了不由摇头无言,恐怕常锦这念头是要落空了,她不会成为云昭的皇后。
从妆奁中挑出两串式样精致价值不菲的首饰,九瑜拉过常锦的手放在她手上。好在那些宫女太监们虽偷了不少宫中财物,妃子的这些首饰还是不敢动的。
常锦望着手上的首饰,犹犹豫豫地不敢拿着:“娘娘……”
“你拿着便是。”九瑜也不再多言,这小宫女不离不弃跟在自己身边总有几分情分在,自己既不能让她愿望成真,总也不能亏待了。
宫里自己为数不多还挂念的人便只有玉夫人和文姝了,九瑜站起身来,带着常锦往殿外走去。
待走出殿门,立即有两个侍卫伸出武器拦住了她。
九瑜淡淡说道:“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你们若不放心,跟着我便是。”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缓缓收回手,默不作声地跟在了九瑜身后。虽是听公主的吩咐过来看管住毓妃,可这位毕竟位高,又是皇上属意的未来皇后,若可以他们也不想得罪。
九瑜一路往玉夫人寝宫走去,此处在宫中位置较偏僻,安静的很,往来宫女也不若旁的地方慌慌张张,与平日倒没什么不同。
玉夫人沉静的性子,连带着身边做事的宫女也是如此,也是因为这些宫女跟在玉夫人身边已有十多年,生出了感情,便不愿再离开了。
九瑜站在殿门外停下,一个宫女挎着竹篮出来,正要出去采些花以做娘娘沐浴之用。出来瞧见了九瑜,她有些惊讶,走到九瑜跟前恭敬行了个礼。
知晓自家主子与这位毓妃娘娘颇为亲厚,且也交代过若九瑜过来不必通报,她面带笑容问道:“娘娘怎么过来了?快进来吧,夫人刚刚小憩,正在梳洗,请娘娘稍等片刻。”
九瑜点了点头便随着她进去,宫女望了望九瑜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倒也没说什么。好在这二人也有些分寸,走到殿内后,守在内殿外头,没有步步跟着了。
九瑜被请进屋,斟上茶水,站在窗前等着玉夫人。
没过多久,玉夫人便从内屋出来了,她刚刚睡醒,面纱上眉间间还有些惺忪之色。看到九瑜站在窗前放目远望的样子仿若一个世外人,看了会才走到她身边去。
“好久没见九儿了。”玉夫人走到九瑜跟前,听到她声音九瑜转过身来,玉夫人拉住她手到榻上坐了下来,“前些日子昭华那边看的紧,我也没能去看你。”
她轻叹一声,九瑜听着她声音里头有股不易察觉地疲累,望着她迟疑开口:“夫人最近身子可还好?”
玉夫人轻笑了一下道:“年纪大了,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便就这样了。”
她看了看殿内几个宫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与毓妃说说话。”
“是。”宫女们躬身行礼,缓缓退出殿外。
九瑜蹙眉,看玉夫人眼神纯澈,眉眼细致,虽已无少女娇态,可总还是风华犹在,只除了那丝掩不去的疲惫。九瑜握住她的手略略收紧:“夫人千万要保重身子。”
玉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无碍的,我自然晓得,不必担心我。”
顿了顿,她目光投向殿外站着的两个士兵,沉吟道:“最近宫里不太平,也不知道皇宫能不能守得住。”
“我到是没什么,只是你……”她看着九瑜的目光有些忧愁。
如今京都守军空缺,大半军队都前去淮水迎战,谁料到几年前的尚家会死灰复燃,趁这个时候围攻皇宫呢?若是禁军守不住,谁能知道那尚家是会保有一丝仁慈,还是血流皇城。
“夫人……”九瑜声音低了下去,“那尚家潜伏多年,偏偏选择这时出动,皇城守兵不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你是说——”
“尚明朗隐姓埋名多年发展势力,只他满门除了一个废后姐姐便再无其他人了,便是悉心发展多年,身后势力又如何能与皇城禁军相对抗?若势力真的足够庞大,恐早已引起殷华霖注意,又怎会一直到现在才发觉还有这么个人呢?是有人在背后帮他,而这个时候帮他的,定是大宁。”
她凑到玉夫人耳边,缓缓说出这段话。
这也是为何这段日子她不再慌乱的原因。
那尚明朗背后站着的是大宁,自己又怎会有事呢?也许,便能借着这次机会,脱离皇宫回到大宁。
玉夫人垂眸沉思片刻,也展颜露出了笑容:“这样我便放心了。”
她摸了摸九瑜的头发,低声道:“说不准可以借着这次让你回去,且慢慢等着,看事态如何发展。”
玉夫人于生死已看得很淡,自己如何也只一句顺应天命。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九瑜,此番听了她说这些话,才得了些安慰。
她望着九瑜,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我知晓你和阿瑾情意深重,万望你日后与他相守,莫沾染了旁的东西。”
“什么仇啊怨啊,待此事平息后都放下吧,旁人待你有缺,只看淡了便是,娘只希望你不要再牵扯进皇家了。”
九瑜默默点头。她靠在玉夫人怀中,十多年不曾被娘亲拥过,心里空缺的地方渐渐被填满。
“夫人……你真的不愿离开这里吗?”九瑜哑着嗓子问道,话里含着哀求。
玉夫人摇了摇头:“物是人非,这里是我最后的归属了,你无需担心我。”
九瑜鼻子微酸,动了动手,忽觉得手下一片冰凉。她直起身子,又重新握住玉夫人的手,顺着手从胳膊摸上去,体温竟都低的很,不由惊诧问道:“娘,你的身子怎这样凉?”
“无碍的。”玉夫人听她难得唤一声娘不由露出个笑容来,“我自懂得药理,不必为我操心,只是陈年的老毛病了。”
九瑜有些放心不下,又细细问了几句。
两人坐着聊了会,九瑜又去看了文姝,同常锦一起将伤势未愈的文姝扶回菁淳殿。
如今这般形势,太医院也没几个人了,哪还会有心思顾及一个宫女。倒不如将她接回菁淳殿,留在自己身边看顾着还能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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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殿内,禁军统领正与昭华汇报战况。
昭华此时已换下一身宫装,穿上了一身劲装,发髻如男子般束起以簪子固定在脑后,越发显得眉眼凌厉下巴尖翘。她腰上挂着长鞭,此时正拿着白布擦拭着长箭:“怎么,我云昭兵力强盛,竟因这一条淮水,便能让我军陷入困境?”
“公主,淮水兵线颇长于我军不利,此处三路军线十数万精兵消耗颇多,且淮水之下,与大宁交界的津港、昌浦、建绥等地皆有大小战役,此几处我军占优,敌方却并非未取胜,只行拖延之效。”
统领心中也是无奈,淮水便是两国分界,自西北流向东南将一南一北两国划分开来。此条河流是天险所在,云昭以骑兵为主,自北进攻横渡困难。
但以淮水为防线其绵延数千里又不能处处布置重兵,云昭虽不擅水上作战,也只需选择一点进行突破,大宁虽有淮水以做天堑,淮水却并非处处宽阔、水流湍急,诸多地方都可供云昭选择。
以往云昭出军为的不过劫掠粮食,往往集中一点进攻见好就收,偏偏原来大宁国主为人懦弱,向来都是主动议和,自然次次达成目的。但事实上若大宁坚持防守进攻,结果如何或未可知,云昭若真渡过淮水兵临大宁几座州城,大宁自有援军不断,云昭却很容易后援不继。
作战一事,后备最为重要,此过程自需要不间断给前线输送给养战备,云昭缺的也正如此。
如今的大宁已不是先前的大宁,新君登基,军队整顿一新,上行下效又有精通兵法之人相助。
昭华又如何不懂这样的道理,叹了一句问道:“皇兄那边有回信了吗?”
她身旁禁军统领摇了摇头,沉声道:“公主,已派人潜出宫快马加鞭前去淮水,只是昼夜不歇赶过去也要六七日功夫。消息送到,大军再赶回支援也要数十日功夫。”
昭华咬了咬牙:“皇兄临走前将皇宫交由本公主,我要你们务必守住皇宫,等到皇兄回来!”
可是淮水战事紧张,皇兄是否能抽出身带军回来,昭华心里也没底。
统领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公主,臣等自当竭尽全力。”
昭华看他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不耐问道:“还有何事?”
统领拱手道:“公主,臣观尚明朗手下军队,似乎不是一派。”
“什么意思?”
“他手下军队虽甲胄统一,但军容面貌总有违和,其中大半似乎并非云昭人。”他想起那少年手下军队,一部分体型与云昭人无异,另一部分看着却总有违和之感,心中便生出怀疑来。
昭华面色一冷:“你是说那尚明朗勾结他国,引狼入室?”
“此为臣猜测,但,恐八九不离十。”
“好啊,本公主只道他胆大包天以图谋逆,不想他竟还能与敌国勾结。”昭华冷笑一声,心中已有推断,“南理崇尚为商之道,不争不抢只求和谐,那么他背后之人还能有谁?大宁新君李睿,他的手真是长。”
这般嘲讽说着,忧虑还是染上了脸。这便是调虎离山了,皇兄那边刚离开,这边便受军队围困。淮水局势本就僵持着,若皇宫再出了事,恐怕云昭真的难保了。
她眯起眼吩咐道:“毓妃那边加派人手,好好看住她,就让其待在菁淳殿内,哪里都不能去!”
“是!”统领恭敬应是,行了一礼退下了。
昭华身子松懈下来,坐回在椅子上,眸中泛起寒意来。毓妃,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有当筹码的价值了。
宫外,尚明朗坐在营帐里头,有些烦躁的捶了捶桌子:“现在兵力足够,我们已把皇宫包围,为何不出动?”
他面前站着的是大宁派来暗中与其对接的将领傅绍。
“大人稍安勿躁。”傅绍淡淡道,“请静候皇上旨意。”
尚明朗正要说什么,一个女子款款走进帐中,唤了一句:“明朗。”
“姐姐。”尚明朗看到尚宴如神色微松,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
尚宴如对傅绍点了点头,她此时已非先前在北苑时的狼狈样子,眼睫浓密明亮,美貌依旧若当年模样。
她在北苑多年坚持至今,便是知晓亲弟弟并未身亡,休养生息埋伏至今,这也是她支撑下来心志未曾动摇的原因。只是本以为弟弟还要潜藏多年才能报仇雪恨,或者这辈子只能隐姓埋名,如今却有人背后支援,给了姐弟二人报仇的希望。
她看了眼身前傅绍,虽知晓大宁选择在背后支持他们并非安得什么好心,但便是这个国家毁掉又如何?
哪怕见它分崩离析,已是快事一件。
何妨背后这人是谁,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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