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福晋独秀

    
    夜深人静, 胤?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全然是因为他先前见到八阿哥, 知道皇阿玛已经同意他和淑瑜表妹的婚事, 就等着回到紫禁城，再挑选个好日子给他们赐婚。
    唉！八哥都已经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了。
    可他的美人连见一面都难上加难，更别提是成婚了。
    不过说起来, 她还要感谢西林觉罗锦华闹出的这场闹剧，要不是她, 大概等到青儿回京, 他都没机会再见上她一回。
    胤?睁着眼睛出神的看上面的帐幔，脑中全都是穆青的身影。
    突然他咧嘴一笑, 又拿被子把脸蒙住，像个孩子一样在床上翻滚，整个人捂在被子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阔别许久, 总算是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他自然是开心极了。忘记了那些人给他带来的一系列麻烦，只记得那张温婉娇颜，整个人陷入了难以言喻的狂喜之中。
    “砰！”
    突如其来的一记大声响，把九阿哥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直接从床上跳起来。
    他定睛一看, 只见小全子满脸措手不及的站在门口, 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匣子。见他望过来, 心虚的笑了笑, 无力的辩白道：“主子, 奴才不是有心的。”
    胤?指责道：“小全子我看你是最近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交代你办的事情没有一样办好，做事还敢这样毛毛燥燥，要不要把你送回内务府去，重新调/教好了再回来！”
    内务府对待被遣返的奴才可不是那么宽容的，所谓□□，多半都是严刑毒打。
    小全子被他的话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说道：“主子恕罪，奴才刚才冒失之举，皆事出有因，奴才查到了一件事。”
    小全子本来还想卖卖关子的，结果胤?目光如鹰般锐利，把他吓得什么话也藏不住，将查到的事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奴才按照您的吩咐去买‘四雅娘子’的绣品，可是这一位的绣品这两个月来都被各家夫人争抢的，那些掌柜的都是将刚到的绣品卖给店里的老主顾或是身份贵重的夫人。像奴才等眼生的人，则是要提前预定付七成定金，等拿到货，大约需要大半年的时间。”
    胤?眯了眯眼，没想到这‘四雅娘子’的绣品竟这样受人欢迎。
    不过……
    胤?冷声道：“捡重点说。这些关于她绣品畅销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不要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小全子连忙点头，“奴才知道爷要得急。就花了大力气，将有四雅娘子绣品的其中一家店给买了下来。主子放心，奴才是悄悄地进行，谁也不知道，就连店家也不知道奴才的真实身份，为了掩人耳目，店里的人奴才一个也没换，还是原来的掌柜和帮手。”
    “就在奴才刚买下店铺的后两日，菖蒲姑娘又来了。”小全子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次一共是两幅绣品。一幅是花开富贵。另一幅是竹报平安。奴才将这两幅绣品全带来了。爷，您看。”
    小全子打开随身携带大匣子，两幅绣品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其中。
    九阿哥拿出来一看。他对绣品了解不多，那些针法啊就更是一概不知，可是从小锦缎罗绸的穿着，身上的绣花儿都是最好的绣娘所绣，接触的时间长了，也会辨别好坏，单看上面那幅花开富贵图，就知道完全不输给宫里的绣娘。
    花开富贵图用色鲜艳，尤其是那朵牡丹，从花蕊到花瓣，颜色从明到淡，渐渐晕开，宛如一朵真正盛放的牡丹花。胤?从没见过绣娘能绣出这样艳丽的牡丹，不是她们能力比别人差，而是那些颜色单调的丝线根本不足以让她们绣出这样的夺目的颜色。他看得出来，眼前这幅绣品在针法上不及宫里那些御用绣娘，可是它的配色已经完完全全掩盖住了它其他的缺点。
    还有那副竹报平安，翠竹枝干挺拔，清雅脱俗。
    怪不得‘四雅娘子’的绣品会成为众位夫人争抢的对象。连他都想多弄几幅给额娘献过去。
    小全子瞧了瞧他，试探性的问：“主子，您仔细看看，就没发现有什么熟悉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胤?果真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他还记得青儿给弟弟胤?绣过一个小香囊，他曾拿着摩挲了无数遍，最终还是给胤?一并带走了。
    胤?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抬脚踹了小全子一脚，“狗奴才，知道什么赶紧说！”
    小全子被踹了一脚，也不生气，摸了摸被踹之处，嬉皮笑脸的说：“主子，您已经猜到了，据奴才这么些天的查探，这些绣品，果真是青格格所绣，而菖蒲姑娘，只是替格格将这些绣品拿出去售卖。”
    胤?沉吟片刻，道：“既然青儿不想让人知道，那我也会替她好好保密，你，传令下去，不准任何人泄露‘四雅娘子’的真实身份。”
    小全子正色道：“奴才领命。”
    得到了心爱之人亲手绣的图样，胤?看小全子也稍微顺眼了点，满脸笑容的说：“这件事你办的不错，昨儿新得那鼻烟壶赏你了。”
    小全子大喜，那鼻烟壶主子爱不释手，眼下竟然舍得赏给他，他心里暗忖：果然还是青格格在主子心里分量重。要是有一日，青格格真的能成为站在爷身边的人，那他可要好好伺候。哄着青格格高兴了，就等于哄了主子。
    小全子点头哈腰道：“谢主子赏！”见胤?高兴，他又趁热打铁，将自己知道的另外一件事也禀告给他。
    “主子，奴才还有一事禀报！”
    “说！”胤?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这两幅绣品，哪里用功夫去搭理他，十分敷衍的吐出一个字。
    小全子暗自撇了撇嘴，瞧主子这架势，恨不得晚上就寝也抱着。
    “青格格眼下正在北边西林觉罗福晋的屋子里。”小全子说道。
    胤?倏地一下站了起来，面色肃然，“你这狗奴才怎么不早说？”
    西林觉罗福晋和额娘聊了许多，等到两人畅谈完，已是夜半。
    董鄂福晋带着穆青一块儿回自个儿院子，夜风两双，董鄂福晋道：“再过半月，我和你嫂子还有博敦要准备回京城了，圣驾回京的时辰也定在一个月后，届时你阿玛和你大哥也要跟着走，你呢？你在江南也有三月有余，可想过什么时候回去？”
    “这么快就三个月了。”穆青感叹道：“额娘，女儿喜欢江南的生活，若是可以，还真不想回去。”
    董鄂福晋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看你是懒散的日子过得太久，连琴棋书画都怠慢不少，女红倒是精进了，可也不知是着了什么迷，成天针线不撒手。”
    穆青挽着额娘的手，娇声道：“额娘，我喜欢嘛。从前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所以琴棋书画女红样样都学，眼下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想要刺绣，想给阿玛额娘亲手绣些小物件。”
    女儿长大后就难得和她撒娇，突然来这么一下，董鄂福晋很是受用，“我看你是沉迷刺绣，整个人都疯魔了，叫我如何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呆在江南。”
    穆青闻言却一喜，直问道：“额娘这么说，是同意女儿留下来了？”
    “若是强硬一些带你走，你心里肯定不甘愿。倒不如再多留你一段时辰，额娘跟你婶婶商量过了，等到今年年底，你二伯家的次子和章要进京赶考，届时你二婶婶也会一块儿到京城去，就住在咱们家，到时候，你就和他们一起回来。”
    “和章哥哥竟要从官？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
    她还以为二房这一辈全都是要走医途的呢，毕竟上辈子，和章哥哥也还是在江南行医。没想到这辈子，连和章哥哥的将来都变了。
    董鄂福晋看她一眼，“人家和章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举人了，偏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只顾着刺绣。”
    穆青脸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确实，来到江南以后，她压根就没有主动去问几个兄长的事情。与他们也不怎么亲近，偶尔去婶婶房里说话，遇见便点个头而已。
    穆青跟董鄂福晋一块儿到凉亭坐下，江南宅子的院落和京城董鄂家大有不同，京城的宅邸大气，江南的院子小桥流水，亭台走廊，每一处都精致无比。他们东院比不得西院宅子大，后花园也没有西院精致。
    万籁俱寂，夜色之中，就连渐高渐低的蛙声蝉鸣也格外动听。
    “江南是难得的好地方，额娘也喜欢，可你在这儿短短三月，就有好几桩事情冲着你来，额娘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一个人。”董鄂福晋道。
    穆青笑了笑，“额娘别担心，青儿并非是一个人，祖父祖母都在呢，还有二房的叔伯婶婶们，再不济，还有和湘呢！”
    董鄂福晋“噗哧”一下笑出声，“和湘那个鬼丫头，自己都照顾不好呢。再说了，她马上也要相看人家，怕是接下来也忙得很。”
    说起相看人家，穆青想起了菖蒲的事，“额娘，我记得您之前要给菖蒲做媒，如今怎么样了？可有结果了？”
    “还是个大姑娘呢，问起这种事情一点避讳都没有。”虽话是这样说，可董鄂福晋知道她是关心这个丫头，菖蒲和穆青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甚至穆青和她的感情比对家里那些庶出的几个妹妹还要好。
    董鄂福晋说道：“你阿玛提起那个李卫是连口夸赞，说他为人正直，不畏强权。其实他李卫大字不识几个，有些小聪明而已，科举考了几次都没中。不过他也是富裕人家出身，家里头算是干净，只有父母需要供养，还有一个远方表妹，年纪不大还失了生父母，特地过来投奔的。菖蒲若嫁过去，就是正头娘子，吃不了亏的。”
    穆青点了点头，“只要菖蒲喜欢，那就好。”
    董鄂福晋又说道：“你要留在江南，菖蒲可要跟我一块儿回去。回头我拨两个丫鬟到你身边去。”
    “也是，我总不能为了自己拘着她的终身大事。多谢额娘了。”
    “自个儿丫鬟都要成亲了，你呢？”
    “我？”穆青撒娇道：“阿玛额娘不想要乖巧的小棉袄承欢膝下吗？”
    董鄂福晋被她的称呼逗笑了，连口道：“好好好，就凭你这小棉袄捂得额娘心口暖暖的，额娘也得跟你阿玛说，再留你两年。”
    母女两人在凉亭略坐坐便离开了。
    穆青并不知道，在不远处，有个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片刻不离。
    小全子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主子，要不要去和青格格说句话，奴才来想法子。”
    胤?摇摇头，良久以后，院子里再也没有穆青的身影，他才说道：“就这么远远看着吧，若是近了，怕又是避之不及。”
    第二天一早，小全子去喊胤?起身，当九阿哥的奴才，最难过的就是去喊胤?起身。因为胤?最是贪睡，但凡有人打扰他休息，他一定能狠狠地报复你，让你再也没有像接近九阿哥的心思。
    只不过，当小全子看到胤?蜷缩在床榻之上，怀中还抱着一副绣品时，蓦地一怔，随即他偷笑两声，顿时想到喊九阿哥起身的法子，他凑到胤?耳边，小声道：“主子，青格格在院门口呢！”
    胤?瞬间睁眼，“果真！”那乌黑的眼珠，哪里像是有一点困顿的迹象，要是不明真相的看了，肯定以为九阿哥早就醒了。
    可是明白原委的小全子又不免感叹一声：青格格，这三个字的力量果真强大。
    正因为如此，能和青格格扯上关系的事情小全子一定会调查得万分清楚才敢往上报。
    他说道：“千真万确的事，奴才哪敢欺骗主子，格格今日要随老祖宗出府，眼下已经去府门口了。”
    “快快，给我更衣。”
    胤?以最快的速度下床，不过也没忘记怀里抱着的绣品，他小心翼翼的放在锦匣内，嘱咐小全子道：“一定要好好保管，出了任何问题，拿你是问。”
    穆青是跟着老祖宗去见赵老封君的，也是今日才知道，老祖宗和赵老封君年轻时交情是极好的。
    上回来的时候，赵府里满园梅花盛开，今日再次过来，梅花已经凋零，只剩下苍劲有力的枝干，林中栽种了几株海棠，还是别有一番意趣的。
    刚入园子，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快拿彩头来，我就说了今日她会过来，你偏不信。”
    穆青好奇的瞅过去，直接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满脸都是笑，正伸手朝另一个老妇人讨要些什么东西。
    只听老祖宗笑道：“就知道你又在欺负冬如。”
    那慈祥的老太太脸一板，突然就严肃万分，这份变脸的模样，倒是吓了穆青一条，只听她说：“我可不是欺负冬如，是她非要跟我打赌，输了还想赖账，这幅不要脸面的样子，跟你学了个十成十。”
    这老太太穿了件穿了件赭红色百寿纹的锦袍，给她的严肃又增了几分七分贵气，三分和气，上一回来这儿没得见，这人想必就是赵老封君了。
    只听老祖宗也回骂道：“你这张嘴哟！可真是得理不饶人，吵了几十年还不够，又想跟我吵个十几年？我倒是愿意，就怕你时间不够啊！”
    “你个老货诅咒我命短啊！”
    眼看着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又要吵起来，另一边站着的那个老妇人笑着凑上来，向老祖宗福了福身子，“可把老祖宗给盼来了，老封君正眼巴巴的等着呢。”
    赵老封君撇撇嘴，“谁盼她了，冬如你和别瞎说话。”
    就这么一转眼，就将视线落到了穆青的身上，她怔了怔，“这就是你那个孙女儿？”
    老祖宗笑了起来，介绍道：“这便是青儿，你还没见过吧。”
    赵老封君和冬如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
    也是巧了，当初花园里那个姑娘，竟然就是老姐妹的孙女。就这样聪明的女孩，她原本就喜欢。
    这么一想，赵老封君的眼中也柔和了起来，笑道：“我听说是皇上给赐名的，是叫穆青这个名儿吧。”
    穆青上前，答道：“回赵老封君的话，是的。”
    赵老封君轻轻地念了一声，侧头对老祖宗笑了起来，“好你个老货，临老了临老了，居然得了这么个水灵的孙女儿。”
    赵老封君朝穆青招招手，将她找到自个儿身边来，然后从自个儿头上拔下了一根流光溢彩的八宝簪子，“我也没准备好什么见面礼，这个你留着玩吧。”
    穆青注意到冬如嬷嬷愣了一下，很可能是这簪子不同寻常。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簪子是皇上在赵老封君六十大寿时特地让人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贵重非常，寓意也非常，没想到老封君会这么慷慨。不过她也只是愣怔了一下，便又笑开了，老封君做事从来都有她自己的道理，轮不到她去指手画脚，
    穆青和老祖宗倒是一点都不见外。一个是不懂簪子的价值，另一个则是觉得穆青该收着。
    老祖宗笑道：“那咱们就不客气了，青儿快收下，这人手头向来最是富裕，快好好宰她一顿。”
    “哈哈哈哈哈，你个老货，这么多年在我这儿捞了多少好处，你也不掰开数数，怕是十个手指头都不够你数的。”
    几人正笑着，突然听见身后有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奶娘在笑什么呢？怎么这样开心。”
    穆青脸色一变，老祖宗和赵老封君的笑声也顿了顿。
    能喊赵老封君为奶娘的人，这个世上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