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渔一挣扎,沈沉醉也就放手了,低头请身旁的大夫进屋,抓过陆小渔的那只手虚攥成拳背在身后,掌心里那股不同于女人手的柔软触感仿佛还在。
陆小渔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没什么气势的瞪了沈沉醉一眼,跟在她后面往屋里走。
大夫来到床边,把挂在肩膀上的药箱取下来,挽起袖子先翻开了一下张氏的眼皮,才捏住他的手腕把脉,眉头深深皱起。
沈沉醉心里咯噔一跳,不动声色的往陆小渔身边走了两步,以防万一。
“怎么样?”陆小渔站在旁边心急的问,“我爹没事吧?”
大夫眉心紧皱,抬头看了陆小渔一眼,斟酌着用词说道:“你爹这么些年身体虚空的厉害,再加上忧虑过深,情况……怕是不太好啊。”
陆小渔瞳孔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等缓过神后,低头看向大夫,嘴唇蠕动半响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打着颤,小心翼翼的问,“那以后……慢慢补回来行不行?”
大夫一抬头对上这双满是哀求的眼睛,“不行”二字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只能别开视线低头看着张氏,叹息着说道:“这跟灯油是一个道理……”
耗尽了,灯也就灭了。
陆小渔眼睛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沈沉醉眼尖手快,一把扶住他的手臂。
陆小渔手指攥紧沈沉醉衣袖,眼睛看着床上的张氏,张着嘴眼泪无声滑落。
送走大夫后,陆小渔坐在堂屋门槛上,眼睛木讷的看着沈沉醉从外面走来,整个人没有任何反应,平时总是笑意盈盈的明亮眸子,被蒙上一层灰色的阴霾,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沈沉醉心揪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撩起衣摆,安静的挨着他坐在他身侧。
“其实,我早就知道爹爹身体不太好。”陆小渔咬唇轻喃出声,像是跟沈沉醉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所以他才想着给我找个家,这样哪怕出了万一,我将来就算嫁出去了也能有个倚靠,而不是孤独一人被婆家看轻欺负。”
陆小渔声音慢慢哽咽,渐渐泣不成声,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脸埋在手臂里,“但我以为,爹爹还能再陪我几年,甚至十几年……”
身体亏空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陆小渔总能发现心底生疑。但张氏没提,他就没敢问。
沈沉醉侧身看着肩膀抖动哭的无声的陆小渔,心都拧在了一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不知道该不该把他揽进怀里。
她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刚才进来的时候忘记关门,现在两扇木门敞开,视野正对着两人,如果她抱了陆小渔被旁人看见,怕是会让人说三道四。
说她跟她的继兄之间不清不楚的,说不定存在什么肮脏的关系。
沈沉醉眉心拧着,心道去他的兄妹伦理,爱谁说谁说去!
她手横过陆小渔的后背搭在他另一边的肩膀上,试探性的往怀里搂,低声说:“没事,在我面前想哭就哭出声吧,但待会儿张叔醒了可就不能再掉眼泪了。”
陆小渔没抗拒沈沉醉的怀抱,抬手攥住她腰侧的衣服,扭身把脸埋她怀里,无助绝望的问她,“我要怎么办爹爹才能好起来……”
这个问题沈沉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向没几个朋友,跟男子接触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根本不会安慰人。
面对痛哭的陆小渔,沈沉醉只能无措的抬手,动作僵硬的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示意不管如何,至少她还在呢。
张氏都到半夜才悠悠转醒,陆小渔趴在他的床沿边已经睡着了,身上披盖着一件长衫,借着昏黄微弱的油灯光亮,可以看到他肿成核桃的双眼。
张氏心疼的紧,知道自己突然昏过去儿子怕是担心坏了。他缓慢的坐起身,动作幅度很小,就怕惊醒陆小渔。
自己身体如何,张氏心底最是清楚,只是苦于不知道怎么跟儿子开口,他一直最怕的就是出现今天这样他晕过去,陆小渔六神无主孤独无助应对的场景。
张氏刚坐起来,抬手轻轻拉了一下陆小渔身上快要滑落的长衫,抬头就看见沈沉醉进来了。
张氏脸顿时沉了下来,刚才眼底的温柔心疼全都一扫而空。
“出去。”张氏用冷漠憎恨的眼神示意沈沉醉,不想出声惊醒陆小渔。
一看见沈沉醉的脸,张氏就不可避免的想起沈母,紧接着眼前出现的就是那张借据。
二十两银子啊!要了他的命也凑不齐。
沈沉醉脚步一顿,转身出了屋子。
看见沈沉醉二话没说干脆利落的离开,张氏心里突生一股烦躁之意,好像沈沉醉出不出去,他心里头都不太满意。
莫说沈沉醉这个活人了,就是沈母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他心里头都不舒坦。
沈沉醉出去没一会儿又进来了,只是手上比刚才多了一个冒着热气散发着苦味的碗。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把药递到张氏面前。
虽说张氏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补不回来,但该喝的药还是要喝,就这么几副药花了一两银子呢。
沈沉醉自然掏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只能先赊欠着。
张氏仿佛看不见床边端着药的沈沉醉似得,只是垂眸看着陆小渔熟睡的侧脸,偶尔伸手把他脸上落下来的碎发轻轻挽到耳朵后面。
沈沉醉端着碗沿的手指收紧,目光看了下睡着的陆小渔,话却是对张氏说的,“借据的事情,我不比你们先知道多久。”
张氏不满的皱起眉头,赶紧看了陆小渔一眼,见他没被吵醒这才抬头看向沈沉醉,虚弱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冷漠疏离,跟前几天的语气完全不同,“你娘死了,这话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也是,我们孤儿寡父的,再加上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撑多久,可不得任人欺负。”
“我就算了,死就死了,只是可怜我家小渔……”张氏眼角濡湿,声音哽咽,“是他爹害了他。”
“不会有人欺负他。”沈沉醉眼神坚定。
对于她的保证,张氏是半个字都不信,如果不是沈母巧舌如簧,他也不会被攻下心房,竟还想过要真心待她!
如今看来,自己就是个笑话。
女人的话,半分都信不得,不管年龄大小,反正都一个样。
见张氏不愿意跟自己多说话,沈沉醉就把药碗放在床边,“这是小渔亲自熬的,您趁热喝。”
张氏抬头看了一眼陆小渔,没说话。但等第二天沈沉醉过来收碗的时候,里面的药已经没了。
陆小渔已经醒了,正窝在张氏床边,装作不知情的在逗他笑,如果不是他两只眼睛红肿的太厉害,张氏的笑里可能会少很多心疼。
屋里父子俩气氛正好,可沈沉醉一来,立马安静了。
陆小渔兔子似得眼睛在沈沉醉跟父亲身上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小手偷偷拉了拉张氏的袖子,却被他一把摁住。
沈沉醉沉默的收拾完药碗也就出去了,等她离开,张氏才握住陆小渔的手,看着他说道:“你忘了借据的事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抬手轻轻在陆小渔额头上戳了一下,语气无奈,“你怎么光记吃不记打呢。”
陆小渔揉着额头小声辩解,“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她是不是这样的人,你以后跟她还是不要那么亲近的好,免得被卖了还不知情。”张氏脸色难得严肃。
这母子俩,哄男人真是一哄一个准,毕竟这才刚认识多久,沈沉醉就能哄的小渔跟她关系这么好了,万一时间再长点,指不定怎么样呢。
陆小渔看着张氏,呐呐问,“她是我继妹……”不跟她亲近,以后还能跟谁亲近。
看着张氏抿紧的唇,下半句话陆小渔没敢说出来。
张氏拉着陆小渔的手目露愧疚,“是爹对不起你,瞎了眼挑了个火坑。这坑既然跳了那爹只能认了,但你不行,说什么你都不能嫁给那个沈林,她们娘俩的那副嘴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德行。”
“这二十两银子是沈母欠下来的,由爹跟沈沉醉慢慢还,”张氏昨天晚上对着药碗坐了一夜,心里有个主意,“那个沈林怕是不会对你善罢甘休,所以爹想在年前给你说户好人家嫁出去,远一点也没事,这样家里头的债就跟你无关了。”
以前也不是没人给陆小渔说亲,只是张氏就这一个儿子,不想他嫁的太远,所以总是含糊其辞的没给过准信。
现在不比以前,陆小渔越快嫁出去越好,毕竟比起那二十两银子,沈林才是真正悬在头顶的那把刀。
陆小渔惊的睁大眼睛,他爹这是想把他摘出去,把债务全压在沈沉醉头上。
毕竟以张氏目前这幅身体,根本不可能做工赚钱,而沈沉醉不仅要还债,还得伺候张氏这个继父,否则会被别人把脊梁骨给她戳断,说她不孝。
跟混账不负责任的沈母不同,张氏这个继父出嫁当天没反悔离开,留在沈家忙里忙外替沈母操持丧事的好名声,大家可都亲眼看着呢。
陆小渔心慢慢收紧,垂下眼睑看着盖在张氏腿上的被子,想起那个跪在沈母棺材前用力捶地的沈沉醉,胸口闷的发疼。
母债女偿,毕竟沈母不仁在先,张氏这么做完全说的过去。
可是……
沈沉醉怎么办?
他嫁人走了,他爹再没了,到时候沈沉醉孤独一人背着一身的债,她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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