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社里,吕洞宾再一次被韩湘从床榻上扯起来,红着两只因为睡眠不足而睁不开的眼睛,正要把韩湘踹倒在地,狠狠揍他一顿,韩湘哇哇大叫着,说给吕洞宾带来了一个贵客,一个惊喜。
何招娣打开大门,一眼望见龙七竟然站在门口,连忙热情的将人请进来。张果习惯早起,他是老年人一样的生活作息,这会儿早已经坐在院子里吐纳练气了。
龙七背着手,睁着一双水润明亮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着异闻社,跟在何招娣身后进去。进了屋,看到吕洞宾穿着内衫,衣衫不整,正将韩湘按在床榻上要揍他。
吕洞宾恼怒着道:“你这猴崽子,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跟你说过多少回,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搅,什么贵客能比我睡觉更重要?”
韩湘嗷嗷叫着道:“有什么好睡的,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活着就是为了睡觉的?”
吕洞宾道:“睡不好觉,人会变傻,还会变丑你知不知道!”
韩湘还嘴:“一听就是你胡扯的!”
何招娣领着龙七,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两个家伙胡闹。
“你们闹够了没有,人家姑娘可看着呢。”
一听来的是个姑娘,吕洞宾快速放开韩湘,整顿自己的衣裳,一头披散的长发被他随意拢在脑后,扯过架子上搭着的外袍,潇洒利落往身上一套,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像完全换了另外一个人,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端坐在书案前,冲着龙七笑容晏晏。
“不知姑娘驾临,有失远迎,请问姑娘到我异闻社有何贵干?在下洗耳恭听。”
韩湘从榻上爬起来,脑袋上的发髻也歪了,他一边整理一边嘟囔:“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见色忘友的家伙,对我就是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对姑娘就是三月暖阳满树花开,果然什么都不如姑娘对吕洞宾好使。”
吕洞宾听到了,恶狠狠瞪他一眼:“你的账,后面再跟你算。”
他伸手示意请龙七坐,何招娣殷勤的从外面送进来几碟子吃食,还是那天夜里从画舫中顺回来的,又取了一套新茶具,却只给龙七一个人倒了杯茶水,然后就站在人家身边看着人笑。
一身盛装的龙七,就像刚刚升腾出海平面的骄阳,热辣明媚。头上的九鸾琳琅发冠上,垂着一枝枝纤细的碎宝石流苏,随着龙七的动作发出微响。宝石折射光线,投映在她如水的眼眸中,她的眼睛就像大海星辰一样闪耀。
吕洞宾坐在对面瞧见,诧异的看了看何招娣,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两下,何招娣这才回神,有些不情不愿的也给他倒了杯茶水。那边韩湘已经三言两语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吕洞宾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所以,今日姑娘来异闻社的用意,是希望我帮你追到蓝采和?”
龙七指着韩湘道:“他说这种事情你最擅长,你一定有办法。”
为了能将龙七赶紧从花皇楼那里弄走,韩湘已经顾不上许多,只好先拿吕洞宾顶上去了。
吕洞宾闻言,立即狠狠剜了韩湘一眼。
韩湘只当没看见,对龙七道:“对,就是他,你看他方才那样子就知道了,对姑娘最是拿手,并且身经百战,经验丰富。长安城里如果有他吕洞宾都追不到手的人,那别人就更没希望了。”
吕洞宾磨牙:“什么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都像是在骂人,就算我对姑娘向来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但蓝采和他又不是姑娘。”
韩湘一把搭在吕洞宾肩膀上,挤眉弄眼道:“要是没有点难度,干嘛要找你异闻社呢。”
吕洞宾把他的爪子打掉,凉声说道:“我这异闻社,可不是保媒拉纤的地方。”
龙七已经听烦了,双手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别吵了,既然如此,就不劳你们费心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要怎样与你们无关,别来妨碍我就好。”
“那怎么行!”韩湘拦住要走的龙七,对吕洞宾急声道:“吕洞宾,你以前不是经常说,没有追不上的人,只有手段傻得可怜的人吗?难道这只是你放的大话?有本事你就证明给我看。”
“我几时说过这种话?”
“这种话,一听就像你说的。”何招娣忽然凉悠悠插了一句。
韩湘给她一个感激的表情。
吕洞宾安稳坐在书案后面,从龙七一进门起,他在心里就已经打好了算盘,不管龙七来异闻社是什么目的,他都要先试探清楚,那个目的在她心里的分量。龙七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主,只要她身边那个老仆不在,想要弄清楚她内心真实的想法易如反掌,只有弄清楚了龙七的诉求,他才好说出口自己的条件。
因为他的那个条件,只要出了口,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龙七的身份和底细。而那个条件,与东海龙族密切相关。如果不能探知龙七心意,不仅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也会让龙七警醒,只怕后面会避着他再不见面,如此一来,他就更加机会渺茫了。
这机会原本就十分渺茫,可是竟然出现了一线之机,那他就要更加谨慎小心的把握住。
思及此,吕洞宾缓缓站起来,对龙七正色道:“你一定要拿下蓝采和吗?你确定这是你真实的心意,而不是一时的兴起?”
龙七也正色道:“在我遇见他之前,我所有的心愿就是能够尽早遇见一个他那样的人,而我遇见他之后,他就像是我的命中注定。我今日已经当众发下誓言,我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他,他的一生,我都会相伴相随,直到他的生命终结。”
龙的誓言,具有言灵般的效果,龙从不轻易许下誓言,因为一旦违背誓言,他们将会遭受反噬。
“好。”吕洞宾缓缓点头,“如果我帮你达成心愿,按照我异闻社的规矩,要么是一件我感兴趣的事情,要么你就要用一件我感兴趣的东西来换,如若两者皆没有,那就必须满足我一个要求。”
龙七道:“你想要什么?”
吕洞宾笑笑,并不急着抛出自己的条件。“遇见的一部分叫做缘分,另一部分叫劫数,有命中注定,就有在劫难逃。”
龙七微昂着头,姿态里都是坚决。“既然命中注定我要遇见他,就算是劫数,我也在所不惜。”
何招娣没由来心口一阵绞痛,她悄悄揪着胸口的衣襟,胸闷的喘不动气。
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如其来这样的感觉?
“一定要这样做吗?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女,去追一个男子?连他喜不喜欢你都不能确定,何苦呢?”何招娣回想了一下蓝采和的样子,冷冷淡淡的,像一束月光,感觉谁都不可能拥有。
龙七转脸,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喜欢什么就去争取,所谓的愿意等,其实不过是因为没有信心。如果他是冰,我就是阳光,一点点融化他;如果他是石头,我就是水,滴水也能穿石;如果他是水,那我就做天上的雨,把自己变成他,分不出彼此,反正不管他是什么,我看中了他,认定了他,如果连争取都不去做,那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屋子里所有人,内心都起了一阵涟漪。
韩湘讪讪一笑,道:“你这番话,小爷我有点对你刮目相看啊。”
吕洞宾眼里都是深深地笑意:“喜欢就去追吧,万一他在等呢,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正经不过片刻,又补了一句,“没情人终身痛苦。”
“我去厨房做些吃的,你们留下吃饭吧。”何招娣逃也似的出去了,只有她,一点也不为龙七的话震动,只是越来越感觉胸闷,呆在那里,快要不能呼吸了。何招娣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她看着龙七便觉得心生欢喜,觉得亲近,可她说要拼尽一切去追寻所爱,她就像看到一团火光熊熊而起。
龙七就像一颗明珠,身周永远笼罩着一层光芒,而那光芒,最后变成了火光。
何招娣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感觉从何而来,她说不清楚。
屋子里,龙七“噗嗤”一下被逗笑了,吕洞宾转身在一整面墙一般宽大的柜子上翻找着,再转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跟手掌一样长的羽毛。
羽毛的样子跟普通鸟禽的羽毛一样,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一根羽轴,两边并行的羽支,羽支上又有许多细小的纤支。
“这是颙鸟的羽毛,这种鸟长着一张人脸,却有四只眼睛和耳朵,所以这种鸟具有超常灵敏的敏觉,它的羽毛能够记录拥有者的意念和情感,并且能够读懂人的意念,感知人的心意,并且还会做出反应。对待感情的事情,有时候需要快刀斩乱麻,有时候需要细心解疙瘩,男人追女人讲的是速度和力度,但女人追男人却不能如此,要擅长使巧劲。但不论是男追女,还是女追男,靠蛮力都是行不通的,首先你要弄清楚他的心意,对症下药,根据他的心意,我们再制定后面的计划。”
“用这根羽毛,如何弄清楚他的心意?”龙七接过颙鸟羽毛,觉得十分新奇。
韩湘一把抢过去,冲吕洞宾不满地道:“你有这样的东西,紫云楼斗宝的时候为什么不拿出来?”
吕洞宾将羽毛夺回来,握在手中吹了口气,专注凝神片刻后,对着颙鸟羽毛说道:“韩湘是个混账东西。”
原本平淡无奇的羽毛竟然如同灯盏被点亮起来,整根都在发光,淡黄的颜色,一根根纤羽花瓣一样舒展开来。
“你看,它感应到我的意念,我的心意,并且对我说的话表示很认同。”
龙七哈哈大笑,重新接过羽毛,也学吕洞宾的样子,对着它吹了口气,凝神片刻,对着羽毛说道:“韩湘是个混账东西。”
颙鸟的羽毛再一次发生变化,在龙七的手里,先前只是淡黄的颜色,竟成了七彩的,如同凤翎一般。原本平凡的一根羽毛,竟然璀璨夺目,看得众人都呆了。
“看来这羽毛十分喜欢你。”吕洞宾道,“把你的心意传递给它,你想知道蓝采和对你的心意,就将这羽毛给他。”
龙七握着羽毛,眼睛发着光。“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韩湘在一旁泼冷水。“蓝采和有洁癖,外面的东西绝对不碰,你给他,他也不会接的。”
吕洞宾拍拍韩湘,阴险道:“这就要看你韩太岁的了。”
“凭什么你得好处,我要白白出力?”
“是你自己不请自来,自己送上门的,怪谁?”
龙七捏着颙鸟的羽毛,忽然想起刚才吕洞宾说的要求。“你还没说,你想得到什么。”
吕洞宾慢悠悠道:“跟你交换一个消息。”
龙七十分意外:“一个消息?什么消息?”
吕洞宾眼里所有的戏谑之色退去,眼里一片深沉,定了片刻,启唇言道:“苍灵之墟。”
龙七震惊的看着吕洞宾,久久没有说话。吕洞宾也不逼她,任由龙七打量自己。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脸对着脸,只有韩湘一头雾水。
“苍灵之墟?那是什么?”
没人回答韩湘。
龙七对着吕洞宾,低低地道:“原来你都知道了,怪不得……云伯让我小心提防着你。”
吕洞宾也压低声音,对龙七道:“异闻社的宗旨,会严格替客人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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