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她的嘴角动了动,但一个字也没有说。
沉默已经持续了很久,这里是一切声音的黑洞。房间安静得让我甚至做起了白日梦,梦中我是一棵安静的植物,扎根在沉默的水边,在一切无声的海洋里,连时间也被忘却,只剩虚无。
我闭上眼,我感到精疲力尽。我渴望自由,我想象灵魂正在离开我的躯体。
但我知道,这一刻的沉默是不能永恒的,就如同任何一种悲伤或者快乐都从来不能永恒。我必须要说出最后的那个答案,这是唯一的选择。
于是我说“你走吧。”
她摇摇头。
“走吧,你留在这儿也没有意义了。我要跟你分手了,就是这样。”
她的脸色变得刷白,她的嘴唇开始哆嗦,她是如此的愤怒,又惊慌无助。我想起了我第一次强吻她时,她的表情就跟现在一样。
我低头,lonely 是本不错的书,但不是每个推荐都靠得住,这家打了五星的手工马卡龙只是甜的让人头晕恶心,我把吃剩的最后一个拿起来,扔进早已冷掉的咖啡里,现在它在水面上拼命挣扎,像个漏气的救生圈。
“我不相信!”她提高了声调,随即声音低了下来,“你在说谎!”我看出来了她是在极力的压抑自己。
“不,这是真话,我已经不爱你了,事情就是这样。”
她哭了,眼泪无声的滑落,像星星划过银河的边界,然后蒸发在太阳。
于是我们又只剩下了沉默。我向窗外望去,正是夕阳西沉的时刻。我们已经在这儿坐了整整半天,门外就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广场,我能看见人山人海的人群,许多人端着摄像机与照相机冲着我的方向。然后再往外走一百米就会看到海洋,清新的,豪迈的,在夕阳下颜色就像沸腾的金属的波浪。我们昨晚走过那家冲浪用品店时忍不住进去瞧了瞧,店主是位高大帅气有着八块腹肌的阳光小伙子,他热情的向我们介绍他家款式多到令人眩晕的比基尼,“very sexy!for your girl!”他一笑就露出牙膏广告般白得晃眼的牙…
“哭也没有任何用处,我的决定已经做了,就不会改变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气急败坏的打断她:“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爱你了,我曾经爱过,但现在不爱了,我不再爱你,更不想看到你,我希望你赶快从我的眼前消失。”
“不,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没有意义了,事情只能这样。还记得那个算命女人的话吗?她是对的,她看穿了我的本性。我不想要永远的爱情,永远是个可怕的负担。我们只是暂时在一起,直到有一刻我厌烦了,想自由了,我们就分开。”
“我已经忘了她的话,我是个记性很差的人。”
不知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一片寂静中尤为刺耳。这首歌倒是非常快乐,口哨配合着有节奏的拍手,我想起来了它的歌名就叫《hay》。铃声一直持续,无人接听,直到孑然而止。我突然想起了过往我所经历的每一次分手,并非每次我都和今天一样面对面的说出我的决定,甚至可以说,其实大多数时候我们都缺乏面对面,我与她们结束的就像一首被切的歌,空留下未完结的旋律。在那些分手后的时刻我总是听同一首哀伤的音乐,一个有着奇怪名字的法国音乐家,我总是一边听一边感到,我的心又碎了,但它总是还会再爱的。
她说:“我们都是自私的,对不对?”
我们都是,至少,他们都是这么想的。我又瞥了一眼墙角,那里有个正拿着手机拍摄我们的家伙,他蹲在地上,用这个难受的姿势已经坚持了好一阵,他的另一个同伴正靠着吧台,用阴森的眼神盯着我。于是我接着说:“只有我们的行为能定义我们的存在,而任何一种存在都是自由的选择。自私是自由的,在某些时刻,自私甚至是一种美德。”
她说:“还记得我们在冰岛的那一夜么?我们站在那个湖边,在万籁俱寂的星空之下,极光不时的划过天穹。它们远没有照片上看起来那么耀眼那么绿。真实的它们更暗淡,更忧伤。我抬头望着它们,就像望着一个个灵魂划过世界,然后消失,我想我对生活已经别无所求,而生活实现了我的所有愿望:和你沉默的站在一起,直到永恒的降临。”
我没有看她“说完了吗?说完你就可以走了。”
她像个雕像一动不动。
“走啊,我叫你走!”
“不要吵!”墙角拍摄的家伙气恼的嚷道。
沉默的黑洞消失了,看不见的人们发出一阵骚动。
她面无表情:“既然我们分手了,那你无权要求我做任何事,我也不会听你的。你可以走,我要留在这儿。”
我一阵头晕,我一向不喜欢木头的座椅,现在我越发的觉得他们硌得我屁股难受。我迫切的想要站起来,放松放松已经僵硬的腿,我当然不应该这样,这个念头很危险,可当它一旦出现,就像从冬眠里醒来的蛇,恶毒的吐着信子蠢蠢欲动。我想分散下精神,想看看其他人都在座位上干点儿什么。可现在的位置是个卡座。玻璃挡板挡住了视线,我只能看到里边倒映的自己。
我看着这面镜子,看到自己正坐在一道狭缝之间,被两大永恒性的范畴所分隔开的狭缝,一边是死亡,一边是永久性的流放,像星辰一样,像银河一样。
我猛的站起来,冲着还在拍摄我的镜头嚷道:“让她走,把她带走!”
一片死寂,我看到了其他位置上坐的所有人,他们抬起头,惊恐的,迷惑的,茫然无措的看着我。
“笨蛋!你们听不懂我的话吗!”
拍摄的人放下手机,慌忙的站了起来,他那个靠着吧台的同伴向我走了过来,我努力盯着他的脸,想使自己显得毫不在乎,但他黑面罩之下只露着两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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