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明

    
    李自成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既然李旭亲口说出来，他一定会给出理由，正要让李旭说出理由，大帐外忽地传来脚步声。
    一名少女掀开滚帘，急匆匆地进来，扫了一眼，目光定在李自成面上，“你就是华夏的皇帝？”
    李自成顺着她的目光一眼，一名十四五岁的女子，身着大红色绣花红袍，头戴四面挂着珠帘的吉祥帽，帽顶一条红色狐尾，歪斜在一边，显得十分妩媚。
    女子粉面娇嫩，皮肤白皙，下巴圆润，小口琼鼻，眉毛修长，深入耳鬓，一双水润的眸子里，隐隐有一股怒气，双目撑开，上面眼睑的睫毛微微上翘，细密而微曲。
    李旭脸色一变，怒道：“雅儿不得无礼!”
    “无礼？”女子跺着小马靴，急道：“爷爷，孙儿无礼了吗？”
    李自成暗笑，李旭的孙女，原来是小辣椒，连皇上都敢顶撞，他含笑道：“原来你就是苏迪雅？”
    “是又怎样？”苏迪雅身子一扭，红袍上挂着的一串铜钱，发出“叮叮”的撞击声，“我哪点比不上姑姑，比不上你的木妃？你为何看不上我？”
    “雅儿不要胡闹!”李旭喝道：“你的婚事，哪轮到自己说话？还不出去!”
    “爷爷……”苏迪雅道：“我虽然管不了自己的婚事，可是……可是我也不是嫁不出去……”
    “谁说你嫁不出去了？”李自成淡笑道：“雅儿姑娘年轻、漂亮，又有脑子，谁要是娶了雅儿姑娘，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是呀，我比姑姑年轻，”苏迪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眉眼都挤到一起了，小手捻着欢喜帽上的垂珠，但仅仅一瞬间，脸色忽地一变，“你在说谎，我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你为何不愿娶我？”
    “哈哈，”李自成大笑，“你也知道，朕的木妃，可是你的姑姑!”
    “姑姑怎么了，我们蒙古人，从来不管这些……”
    “可是，你现在已经是汉人了!”
    “你……”
    李旭忙道：“雅儿别闹，你先回去，你的事情，不是有爷爷吗？”
    “谁稀罕嫁给他？”苏迪雅冲着李自成皱了皱鼻子，露出一口细密的糯米牙，“我只是不服，我那点比不上姑姑了……”
    “你的姑姑呀，从来不会冲着朕发脾气，”李自成笑道：“雅儿姑娘这么漂亮，如果再学到你姑姑的性子，一定是一个完美的人!”
    “我就是这么任性!”苏迪雅白了李自成一眼，“我就不学姑姑的性子，我又不稀罕嫁给你，凭什么要学姑姑的性子？”
    “哈哈，有意思，”李自成道：“你既然不稀罕嫁给朕，为何要来此胡闹？”
    “胡闹？”苏迪雅顿时双目圆睁，两只小马靴在地面上跺得“咚咚”直响，“我胡闹？我这样就是胡闹了？哼!”
    李旭的目光轮流着在李自成和苏迪雅的脸上扫过，沉默了许久，终于笑得满脸皱纹，“雅儿闹够了没有？”
    “爷爷，你也说我胡闹？”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一阵风似的，掀开滚帘的时候，回身瞪了李自成一眼，将滚帘一扔，一脚踢在帐篷的桦木上，“我恨你……”
    李自成与李旭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李旭道：“都是微臣惯坏了她!”
    “爱卿不用自谦，真性情而已，”李自成道：“这或许就是草原上的女人吧？”
    李旭没有回答，思索片刻，道：“皇上可知道，微臣要嫁雅儿，是存有私心的!”
    “私心？”
    “不瞒皇上，微臣率部众归顺华夏，主要原因有二，”李旭的额头和脸上，到处都是沟沟壑壑，让人感觉到时间的沉淀，“其一，皇上的恩德，皇上为了苏尼特部，竟然调动了大量骑兵对抗大清，这种恩情，所有的蒙古人都不会忘记!”
    李自成心道，华夏对蒙古人有恩德？还是威德有加更为确切吧？实力加上决心，才是蒙古人臣服的主要原因吧？
    “其二是为了娜儿，”李旭继续道：“娜儿是微臣的爱女，有娜儿在，微臣绝对不会背叛华夏，永远是华夏的属民!”
    “爱卿的意思……”
    “微臣年老体弱，很快便会听从长生天的召唤，那时，然儿执掌乐福县，”李旭的眼中，有一些淡淡的忧郁，“然儿与娜儿情深义重，但毕竟比不上微臣的护犊之心……”
    李自成点点头，兄妹之情，必定比不上父女之情。
    “微臣担心，微臣百年之后，然儿万一辜负了皇上的圣意，”李旭道：“然儿并非肤浅之人，不过，乐福县毕竟远离华夏京师，微臣只是担心万一……”
    李自成终于明白李旭的意思了。
    李旭归顺华夏，一大半是看在李娜的份上，至少李娜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李旭爱女情深，加上在满清这边，未必事事顺心，也就顺手推舟归化为汉人，彻底倒向华夏。
    但李旭已经行将就木，一旦去世，乐福县交到李然手中，今日的局面，未必能长久维持下去，特别是改变蒙古人的生活习惯，将来必定有不少人生出怨言，虽然李娜是华妃，但李然却未必像李旭那样，看重妹子的身份。
    万一李然背叛华夏，华夏必然会征伐李然，对华夏来说，固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战争，但对李然和李家来说，一定是灭顶之灾!
    李然未必会背叛华夏，但李旭未雨绸缪，他不能给李然留下背叛的机会。
    如果自己娶了李然的女儿苏迪雅，李然与自己的关系又近了一步，李然即便不管李娜，却不能不管自己的女儿苏迪雅，为了苏迪雅，李然绝不会背叛华夏……
    李自成觉得，李旭就是老狐狸，虽然年老，但脑子好使。
    如果李旭、李然，甚至李然的儿子都是诚信归顺华夏，数十年过去，人心也就淡了，加上汉语在乐福县盛行，蒙古人的痕迹被逐渐抹去，就会真正成为汉地。
    可是，苏迪雅毕竟是李娜的侄女，差着辈分呢!
    李自成忽然感觉到，满清与蒙古科尔沁不关系密切，恐怕与联姻也有很大关系。
    李旭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皇上可明白微臣的心思？”
    李自成点点头，“爱卿为华夏，也为阿巴噶人长久计，朕心甚慰，可是，雅儿姑娘……”
    “皇上顾虑的是，雅儿是娜儿的侄儿？”李旭笑道：“咱们蒙古人不管这些，雅儿总是要嫁人的，便是将来然儿归天，勇儿的女儿，也要嫁给皇……皇族，微臣将死之人，如果有什么冒犯，皇上万勿见罪……”
    原来有这番心思？
    李自成思索着，李旭究竟是为了华夏，还是为着阿巴噶部的未来？
    李旭刚刚归顺，让他完全站在华夏的立场考虑问题，似乎不太可能，他替阿巴噶部，或者说，替李家的未来考虑，似乎也没有什么错。
    最重要的是，两者似乎没有矛盾，李家的繁荣，与华夏掌控乐福县，将当地的蒙古人完全归化为汉人，应该相辅相成……
    李自成笑道：“爱卿，这不太好吧？”
    “皇上，这是微臣的请求，”李旭拱手道：“皇上，乐福县距离京师，毕竟太远，又有大清的威胁，如果皇上能纳了雅儿，也可让牧民们真正归心……”
    李自成思索良久，方道：“朕出征在外……等朕回师乐福县，再迎娶雅儿!”
    “皇上，好事趁早，”李旭道：“趁着老朽还在，皇上迎娶了雅儿，老朽也就放心了……皇上回师的时候，或许老朽已经……”
    难道蒙古人也有守孝三年一说？
    汉地倒有不少地方，一旦有长辈去世，直系后代要守孝，三年不得婚娶，蒙古人不是没有礼节吗……奥，他们现在已经是汉人了!
    “爱卿有所不知，朕要迎娶雅儿，得有一定的准备时间，马虎不得……”
    “皇上出征在外，就不用在乎这些礼节了……”李旭见李自成出现松动，喜道：“雅儿的嫁妆，微臣自会准备，皇上就等着做新郎……皇上迎娶雅儿，是对微臣家莫大的恩惠，微臣怎敢劳动皇上……”
    李自成原本没有迎娶苏迪雅的打算，但李旭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政治婚姻能收复、归化一个部落，自己何乐而不为？自己不是常常告诉归化地区的官员，用联姻的方式加速归化异族吗？
    战争或许能解决问题，但战争一定会有伤亡，征服一个民族，最好、最快的方式，便是收复人心!
    哪怕是一杯苦酒，自己也要喝下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何况苏迪雅的小模样还不错，小辣椒的性子，又是宫中十分缺乏的……
    “皇上……”
    李自成拱手道：“爱卿的心思，朕明白，这是对华夏，对爱卿的家人，甚至对爱卿的部众，都有好处，是一个多方获利的事情，只是，只是要委屈雅儿姑娘了……”
    “不委屈，不委屈，”李旭忙道：“能嫁给皇上这样的圣主，是雅儿最大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