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一小兵

第五百二十九章 轻快而不平静

    
    一个穿着紫色圆领头戴幞头的年轻宫妇走过来,屈膝道:「圣上,屋子里烧着炭哩,妾身服侍您把大衣先脱下来罢,一会儿热。」
    「好。」王镡便把自己从河南郡前线带回来的毛衣大衣让她脱了。
    司马氏小声地说道:「圣上勤政爱民,自己却很节俭,当真是百姓之福。」
    「呵!」王镡在皇后面前,都不知道和司马氏说什么好。不过在场的女人没一个简单,听司马氏这句话,一眼就瞧出王镡穿的毛皮大衣是便宜货!
    不过他对衣着贵贱根本没有兴趣,时至今日王镡还需要什么身外之物来突出自己的价值吗?
    真是奇了怪,王镡想想自己贵为天子,而今大权在手,可是在这几个女人面前居然感觉有点拘谨。他刻意避开张蒲那饱满圆润的上身和美妙的身体线条,怕被这些女人瞧出端倪来。
    这时张蒲用节奏舒缓的声音道:「而且圣上心仁。獯鬻人在幽州、并州对我唐国百姓烧杀劫掠,而今圣上俘获了獯鬻军民百姓不计其数,原以为会将其屠戮报复,不料圣上并未杀他们。」
    王镡道:「仁治乃指国内,不进行屠杀外族平民却与仁治无关。」
    「哦?」张蒲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王镡沉吟片刻,道:「朕与獯鬻人为敌,便不怕与獯鬻人结下血仇。但我朝与华夏后世,不仅只与獯鬻人来往。
    我国攻伐难免杀戮,旨在为自家子民谋利,无可厚非;但宣扬屠杀灭族,不仅会被周遭各族惧怕,我华夏更会被妖魔化,难以洗清;而以仁厚姿态面世,更易亲和诸国,受人崇拜。强弱不在叫嚣,在乎实力。」
    张蒲目光明亮,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道:「圣上近日在忙什么大事?」
    一句话让周围的女人也提高了几分注意,侧耳听着。
    王镡当然不会说:我在忙着册立国本。他沉吟片刻道:「皇后数月前执政,派人从亚俱罗人那里得了船只。朕正想制定策略,既要亚俱罗通商来往,又要禁止他们离开港口与官民接触。
    这回不仅得到造船术与海图,还有一本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十分有意思。此人是千年以前的希腊人,据说希腊远在亚俱罗国以西,是远西地区文明的发祥地。」
    张蒲道:「原来远方还有国家。千年前便写书了,岂不是如孔孟一样的先贤?」
    王镡道:「对于西方人,确实堪称先贤圣人。朕找人好生译出来,先瞧瞧,暂且禁止手抄印刷,不能面世,得经过修改后才印刷。」
    张蒲忍不住笑道:「莫不是圣上还成了大儒,认为先贤的书也有不对之处?」
    王镡摇头道:「世上之事,岂能以对错黑白分辨?若是这书写的是华夏自发的思想,无论对错,也无须太过控制,朕无法焚书坑儒,也办不到那等事。
    但它是完全不同的异域产物,若不提防,长久下去,可能造成士人信念混乱,到头来不知究竟该信什么了,人们什么都不信也很难办。」
    王镡完全相信世人的理解能力,易经等连他都不太看得懂的东西也能写出来,不能太低估古人智者的能耐。
    张蒲好奇道:「一本书有这么大的威力?若是译出来,可得让我也瞧瞧。」
    王镡沉声道:「对,它确实不简单。因为写了太多关乎事物本源的东西,而我朝又有自身完善的一套理解。据我察之,其言论和华夏先贤的认识,相反的。
    若是狂乱胡言便罢了,反正不能说服人,但这等贤者之说,成套成体系,总会有人要信。贸然囫囵吞枣,到时若成混乱,又无完善的理论体系代替,如何治理国家?
    咱们对外来之物不解时,要有防范之心。因此朕严禁亚俱罗人离海港,便是
    出于此虑。亚俱罗人在本源想法上,与华夏也不相同。咱们不了解,怎知会不会带来严重后果?」
    王镡说到这些话时,周围的女人们就完全听不懂了,虽然他说的都是官话,但她们也只能敬畏地听着。
    这世上的女子,恐怕只有张蒲还能听明白王镡在说什么。
    王镡虽登基为帝,但他发现治理国家并非易事。或许一般的皇帝只需照传统的经验来做便是,但他独立思考法子,却甚是复杂,连古代哲学都得想办法去理解。最起码得知道各种学说究竟说的是什么,否则恐怕只能被士大夫们忽悠了,反正皇帝自己也不懂。
    伽倻国遣使走海路,已在渤海郡登陆,表奏先送至长安。
    王镡观之,乃工整的汉字写成。先是自称伽倻国的礼乐、衣冠皆尊唐风,与中原同。听说唐国皇帝击败豫国甚是高兴,上表恭贺。然后大篇幅地骂豫国,一句「禽兽之国」给王镡印象最深。
    这些骂词若是传到豫国皇室,却不知那些幸存下来的豫国皇族作何感想。
    前期朝廷主动派人联络伽倻国,本是尝试让伽倻国在幽国腹背夹击。不过此时的效率实在太慢了,等唐军已经攻占幽州,伽倻国才刚刚与唐国顺利结交。
    因伽倻国使者登岸,朝中官员预备皇帝问及伽倻国诸事,一时间很多人议论伽倻国。
    八卦不分古今,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不是伽倻国的一系列国策方略、抑或风土人情。王镡最先听到的是一个八卦:伽倻国国主金涛的王后,是他的亲妹妹。
    国王和王后的父亲都是伽倻国第六任国主金潜,王后是公主,随其母许氏姓,乃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这样也可以?
    王镡听了很好奇,莫论在这个时代,便是现代兄妹结婚也不行。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后世某国的电视剧,一下子便恍然大悟。
    大唐元武三年初秋,伽倻国使者朝见,进贡稀世宝剑一把。
    效节卫将宝剑搬到两仪殿,因是珍奇之物,十分小心翼翼。当是时,礼部右侍郎于克志也刚接待完伽倻国使臣,前来觐见。
    不料王镡对宝剑毫无兴趣,他正在把玩着匠作院刚送来的一支火绳枪,而对宝剑一眼都没瞧。
    这火铳做得非常精细,铳尾以上好的木料镶嵌,上面还雕琢着鎏金祥云花纹;枪管平直光滑,上面抹着黄油,内外都精心打磨光滑,里面是用锥子钻磨平整。
    草木灰泡制过的火绳,击发装置的机关和簧片是用黄铜锻制,照样做得十分精细巧妙。
    此物因是送给皇帝的东西,比较注重装饰,简直如同艺术品一样。不过成批制造的火铳肯定没这么精致,不然成本太高了。
    王镡看到这东西简直是爱不释手,什么宝剑根本无法再引起他的兴趣,就算那什么宝剑真能削铁如泥,它还是一把剑而已,而且只是稀有之物无法大量复制。
    他注意到火铳底部用的螺纹连接,大概制作方法是用木头刻出螺纹,再做砂型铸造铁芯,然后锻制尾部。这种构造便于拆卸枪管,清洗残渣。
    桌子上还有一叠辽东郡奏报的卷宗,新海船已大致完工,一共三艘。王镡已下旨让沓氏船坊海试后,就由唐国新成立的靖海军接手海船,明年伽倻国使臣回国,便可用这几艘海船送他们回去。另下旨工部派人到沓氏县都里镇新建一个港口。
    于克志看了一眼被搁在桌案上的伽倻国宝剑,躬身道:「圣上,伽倻国似乎盛产宝剑。」
    王镡抬起头道:「哦?朕未曾听过。」
    于克志道:「他们曾进贡濊貊国,送的也是宝剑。」
    王镡听罢知道于克志是话里有话,想借物发挥。便把火绳枪放下,饶有兴致地听着。
    于克志继续道:「不过后来濊貊国把沃沮国灭了,伽倻国便与濊貊国关系恶化。此因伽倻国图谋沃沮国久矣,并迁徙人口经营浑弥;不料濊貊国先下手,尽吞沃沮国之地。濊貊国强大,伽倻国欲得沃沮国旧地愈难,故愤恨濊貊国。」
    王镡点头道:「原来如此。」
    当此时,幽国灭亡,唐国继承了幽国的大片土地,而且实力比之幽国更加强大;东北白山黑水中的濊貊国对于强大的唐国抱着很深的敌意,这两年辽东郡和辽西郡没少受到濊貊国的袭扰,都被幽州军给击退了。有伽倻国在其腹背牵制,也有好处。
    于克志道:「此番伽倻国派使者来,请我朝出兵收复玄菟郡,共同合击濊貊国。以臣之见,伽倻国见濊貊国战败,再度窥欲沃沮旧地,仍有野心矣。」
    王镡听到野心,又把玩着手里的火器,瞧了一眼桌案上摆着的海船资料卷宗,不禁露出了笑意,说道:「各国国主意求自强,有进取之心无可厚非。不过朝廷最近无意兴兵与濊貊国再战,于侍郎可回复伽倻国使臣,此事容后再议。」
    于克志抱拳道:「臣遵旨。」
    王镡转身瞧了一番墙壁上挂的一幅简略大图。最近因伽倻国使臣到京,他对伽倻国的处境也有一些个人的理解。
    这块地方在古代早期比较有空间,越到后面处境会越不妙。
    隋唐之交时,高句丽是比较强盛的国家,肯定因为对隋唐边境已经有威胁,隋朝和唐朝才会不惜动员大军几度讨伐。
    但是唐朝以后,契丹崛起于东北,一直威胁中原北方的草原力量也在东移。不仅威胁中原,也在压缩伽倻国的空间。他们从此时起,面对的不仅是中原王朝,游牧民族也将成为威胁他们生存的重要因素。
    等以后,牧猎民族的威胁继续在东边,伽倻国还会多一个日本国海上威胁,可谓被各种势力夹在了中间,能一直扛下去,也是挺顽强的人群。
    王镡道:「以往我朝很想收复幽州,便欲利用伽倻国牵制;而今伽倻国国想占沃沮国旧地,又欲我朝出兵白山黑水。各国都在为自家谋划。」
    两仪殿内除了王镡君臣二人,只有一个张诙和几名宫妇。王镡便正大光明地问道:「伽倻国似乎是灭亡新罗、百济后立国,其国可有内敌?」
    于克志道:「金氏立国后,对内施行推恩怀柔之策,臣闻其国安定。」
    王镡点头若有所思。
    收复中原土地,影响十分大。不过这时的消息传递速度有限,刚战胜时感受不到什么变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唐国的影响才渐渐凸显出来。
    直至大唐元武三年深秋,邆赕国羊苴咩城的国主段隆舜送来了国书,并进贡朝贺。礼部为了营造「万邦来朝」的政绩,上书给予了丰厚的回赠。
    朝贡制度实在是中原王朝在财货方面吃亏,但若不这样,别国便没有主动朝贡的动力。
    王镡下旨与邆赕国使节谈两国结交通商,以前中原战乱,民间通商却从未断绝,并密令缉事司派细作混入商队中前往邆赕国了解远方情状。
    邦交虽是大事,但王镡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只是顺手处置。他一直在构思兵权变革。
    而火绳枪也成批制造出来了,王镡不仅看奏报,也亲自上校场观摩。
    正式试验火器的是效节卫内抽调的一百余人,这些人此时使用此时火绳枪已是十分娴熟。将士们从腰带上取下小竹筒,拿牙齿咬开塞子,然后把里面量好好的火药倒进枪口,再用通条把比较软的铅丸强捅进去,接着拿小葫芦里的火药抖一些在击发池里,便可准备发火。
    校场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硝烟弥漫,远处的靶子上尽是孔洞。火器确实能用!毕竟火药在封闭空
    间里燃烧增压,就会把铅弹打出去,一切都是客观规律,不会有什么例外。
    新制火器有效射程五十步,三十步内,可以射穿大部分甲胄。至于精度,反正方位不会飘错,比随风而行的弓箭准多了。
    效节卫因为需要三排轮流射击,建制也与普通军队不同。军队建制是根据战术而制定,兵器战术一变,建制才变;或许兵制也会逐渐改变。
    这玩意的射程比步弓、弩都要近许多,比如王镡这样的,用步弓能射一百步还能有精度!而且操作繁杂,射速很慢。但相比步弓的战斗力,近距离穿甲能力比弓弩强。至于射程,则超过了骑射。
    几个月的改进试验,匠作院副使李思的奏疏说法是:远近介乎步、骑弓箭之间。近处穿甲最强,是为长;临阵发射缓慢繁复,准头不定,既无骑射之灵活,是为短。
    不过王镡的看法不同。这玩意最大的好处,是让一群农民懂得了队列和军纪后,就能立刻拥有不弱的战斗力。
    他们不一定能打赢百战精兵,但唐国拥有五军十几万精锐步骑的代价,是花了数百年,让整个天下打得稀烂。
    王镡看了效节卫的表演,心情十分惬意,回到太极宫时,在西海池边轻快地捡起了一块石子,往水面上扔石子玩耍。那石子在水面轻快地跃动,跳起了几圈涟漪。
    随行的大臣都十分高兴,不过也许会觉得王镡此时举止有点轻浮了。
    就在这时,王镡指着水面道:「咱们的石砲一砸一个坑,其实完全可以尝试别的法子。」
    李思道:「石砲炮弹太重,若角度太小,在面前就掉到地上了。」
    王镡道:「那便想法子。咱们做那「火药」路数方向不对,怕是没什么用,除非做出火药炮。」
    几个人不能答。
    王镡没有理会,久久看着湖面上的涟漪,如同他此时的心情,轻快而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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