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醉得没有意识, 重达几十公斤的成年男性折腾到房里, 还要给他脱衣服,程惜已经有点吃不消了。
反正肃修言也没吐,她就干脆不帮他洗澡了,要不然洗着手滑一下,兴许要把他掉到浴桶里淹死。
当然为了犒劳自己的辛苦, 她给肃修言脱掉那一层层累赘的纱衣时, 没少趁机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这具身体还是她熟悉的, 手脚修长,肌理分明, 穿上衣服显得有些消瘦,脱掉后胸肌和腹肌却一样不少……嗯,皮肤还很光滑, 营养和保养都不错。
程惜的手指滑过他胸前那个浅浅的手术伤疤时, 他还会敏感地皱着眉抽气。
程惜还没见过他这样意识模糊、毫无防备的时刻, 顿时有点坏心地凑过去用舌尖舔了一舔。
肃修言的眉头果然皱得更紧了些,呼吸也更粗重了, 薄唇微微张开, 显然是不舒服。
程惜本来以为他会抬手挥一巴掌过来,结果他竟然无意识地揪着被子在身上裹了裹, 肩膀也缩了起来, 似乎是想靠缩成一团来躲避骚扰。
程惜看着他……觉得自己脑子可能是坏掉了, 怎么还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可爱?
不过他这表现也太不像一个武林高手了吧, 武林高手不是应该睡梦中都保持着警惕的吗?
还是他的身体已经对她太熟悉了, 自然放弃了防备?
她这么想着,就笑眯眯地打量着眉头微皱、薄唇紧抿,看起来不知为何很有些委屈的肃修言。
等她把目光移到他头上的白色长发……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些什么。
这是她之前也曾想过的:她确认哪怕自己的短发突然变长,也多了些“神医”的记忆,她自己的身体也依然是她的身体。
她手上没有身为一个中药医师会有的茧子,反倒手脚上依然残留着现代人握笔和使用电脑过多后留下的痕迹。
她检查过自己的身体,甚至她以前练习散打时不小心在腿上留下的一个小伤疤也还在。
肃修言的身体也是一样,他如果真的像这个世界的“设定”里一样,是从死士营出来的,还曾经历过九死一生的试炼,那么他身上不可能除了那个手术伤疤之外,完全没有其他伤痕。
所以说他们其实是带着自己的身体,在这个似真实又似不真实的世界里,经历了这些事?
所以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仅仅是一场梦幻?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选项,那么剩下的那个无论看起来再不合理,也都是正确答案?
她这么想着,就把肃修言的手拉过来,无视他微弱的反抗,把他的指骨和手指边缘都摸了一遍。
与其说这是一个武林高手的手,不如说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的手,指头修长,指骨分明,连一块像样的茧子都找不到,指甲也修得整整齐齐,都能去当手模。
程惜摸着摸着就……把那只手拿过来放在唇边亲了亲。
肃修言又皱了眉,用了点力气往回拽自己的手,程惜顿时又握得更紧了点,还用带些威胁的语气说:“怎么?手都不让我亲?”
不知道是睡着了也会下意识对她退让,还是他现在还残存着一点意识,程惜说完,他就不再挣扎了,甚至还微微勾了勾手指,像是要握住她的手。
程惜逗了他一阵也就渐渐不去纠结了,她随遇而安得很,与其说是消极,倒不如说是对自己始终有自信。
认为无论到了什么地步,遇到了什么情况,只要她还保持冷静的头脑,就都能渡过难关。
她不再自己揣测,准备等肃修言醒了,再好好问一下他说的那个“出去的路”是什么意思。
于是程惜就低头看了看床上那个因为醉酒而意外好欺负的人,干脆也脱了外衣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抬手去抱他。
现在天气冷了,她的手脚都有些凉,肃修言开始还皱眉轻“嗯”了声,但他很快就敞开了怀抱,还揽着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似乎是想尽快帮把她的身体暖起来。
程惜觉得这个智能人肉抱枕还真挺不错,就安心窝在他怀里,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他刚喝醉了,肌肤上还有着些酒精的气息,不过他的衣物上本来就熏了香,再加上他有洁癖,体味一惯清爽得很。
这样的酒香混在他身体的香味里,竟然丝毫不令人难受,反倒弥漫着让人不自觉放松的沉醉。
程惜就这样贴着他的身体,很快入睡了。
迷迷糊糊的,程惜觉得她自己是又陷入了一段梦境,只是她能意识到,这是在梦里。
她能看到他们似乎又回到了覆手第一城中,只是这次她没有局限在她自己的视角里,反倒像是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段梦。
她看到肃修言有一次走进了关押她的那间石洞,这次刚清醒的她却并没有认出他来,而是十分警惕地问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抓自己来这里。
肃修言这次也更冷酷傲娇,直接冷笑了几声,就用点穴把她弄昏然后扛上肩膀带走了。
程惜看着也是一阵窝火,都不能给个公主抱吗?扛在肩上是几个意思。
接下来的剧情还是一样的,覆手第一城的长老们质疑肃修言为了她破坏跟正义盟的平衡,肃修言也懒得解释。
双方很快大打出手,肃修言在大杀四方后,就继续扛着她走了。
只是这次她并不清醒,肃修言带着她一起走就费力了一点,也并没有走得那么远,于是就没有遇到韩七,而是躲在山洞里修整了一晚。
程惜看着那个自己在冰冷的山洞里醒过来,就又惊讶愤怒地质问肃修言要带自己去哪里,顿时觉得脑袋有些疼。
话说你是真没认出来眼前这个人是谁吗?就算他带了面具头发也白了,这个人也还是你找了很多年的小哥哥好吗?
然而这个梦里的她好像并没有对“小哥哥”有着什么执念,不但没认出来肃修言,还很严厉地声明自己需要马上赶回神越山庄去照顾肃修然,因为过几天就是下个月初,肃修然体内的蛊虫要发作了。
程惜看得真是着急,你光顾着家里那个,没看到眼前这个那小脸都煞白了……哦,山洞里光线暗,看不清。
她的态度和语气差,肃修言当然也是翻倍地傲娇,听她说了一堆话,只是冷酷地甩了句:“月初之前,我定然带你回去。”
接下来她再说什么,质问肃修言是谁,为什么要去神越山庄,是不是要对庄主和肃大哥做什么不好的事。
肃修言也就只打坐调息,连理都不理了。
那个她自己看实在从肃修言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打又打不过,跑又不敢跑,短时间内看他又不打算对自己怎么样,就索性不说话了。
接着天亮了两个人继续上路去神越山庄,或许是没有在韩七那里休息两天避开追兵,接下来这一路的经历,程惜只能说惨,太惨。
肃修言还是很会打算,变了装卖了金饰买了马,尽量避开追兵赶路。
只是这个追兵实在太多了,按照程惜的看法,比她跟肃修言一路走过来,遇到的要多一倍还多。
追兵多了,肃修言又毫无节制地使用武功,期间还杀了几批人,导致接下来的追兵更加多且疯狂。
于是程惜就肉疼地看着肃修言惨白着的脸就没好过,他脸上的面具没有被她扔掉,就一直带着。
但是就算一直带着面具,脸色不好,外加唇色惨淡,也还是十分明显。
渐渐地就算那个她也看出不对劲,终于记起来自己是个医生,要求给他把脉看看伤势。
然而他们两个相处的头就没有开好,肃修言这么傲娇的人,怎么可能给她号脉,直接冷酷地给她甩开,还让她别碰自己。
程惜眼看着肃修言把那个她甩开躲到一边偷偷吐血,简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还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个剧情,不对劲啊,怎么看怎么像是苦情武侠剧的走向。
结果还真给她猜中,因为追兵过多再加上肃修言无节制地杀人,还有肃修言始终没脱下过面具,他们逃到丹碧城被正义盟的人围住之后,肃道林就没有提前得知儿子回来了,也就没有下山去接。
程惜看到这里就觉得不好,这个认亲的头也没有开好,肃修言恐怕要折腾点什么幺蛾子。
果然,他们这次是打上神越山庄的,肃道林也带了一堆侍卫在门口准备堵住这个强弩之末的武林魔头。
程惜简直不敢看下去,以为父子俩这就要血溅当场,结果肃修言把那个她放了推过去,第一次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笑得很讽刺:“父亲大人看来已经忘记我这个儿子了。”
这个架是没打起来,但是肃修言一路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倒霉的齐耀天也给他打成了重伤,开开心心回家当然是不存在的,他束手就擒,被肃道林关在了神越山庄的地牢里。
程惜看到这里小小总结了下,按照这些人的反应看,这个故事里的剧情跟他们遇到的有几点不一样。
第一是包括那个程惜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肃修言也中蛊了,肃修然如果知道肯定是不会隐瞒的,所以结论就是肃修然并不知道弟弟也中蛊了。
这样一来,这么多年来肃道林对肃修言就没有冤枉了他的歉意,对他也是真的失望,也就没有什么派人秘密寻找他,也当然不会在他回来后就无条件地包庇他。
当然,这跟肃修言一路上确实杀了很多人,成了真正十恶不赦的魔头也有关系。
第二就是,那个程惜好像对肃修言并没有什么感情,也不相信他的人品,反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糊住脑子了一样,对肃修然一门心思地关心爱慕,看上去很有点想插足在肃修然和林眉之间的意思。
剧情进行到这里就是大写的悲剧了,程惜无比纠结地看着肃修言被关在地牢后,那个她也假惺惺地去看望了他一下,但说来说去,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当年对肃大哥下了蛊,你是不是知道怎么解蛊,肃大哥到底是你大哥,你可不可以救救他。
一口一个肃大哥,喊得那叫一个情意绵绵,程惜简直要怀疑那个自己的目的是来秀恩爱虐狗,而不是来让肃修言救人。
程惜正以为肃修言会被气得彻底傲娇起来,没想到他却很冷静,看了她几眼,就对那个她说:“你只要能把我救出地牢,我就会救你的肃大哥。”
程惜现在已经知道那个什么鬼情蛊的子母蛊原理了,当然知道肃修言说的救人是怎么救。
他这一路折腾血往肚子里咽,母蛊恐怕早就养得肥肥大大可以用了,把他放出去,他找到肃修然把子蛊一吸收,那可好,子母蛊合体,肃修然是好了,他可能马上就得死。
然而就算她急得不行都要跳脚,也只能旁观,看着那个她真的就把肃修言给放了,还躲着侍卫,给他带到了肃修然房间外。
接下来的事,程惜更是看得七窍生烟。
肃修言让那个她在外面守着,到了肃修然房间里,二话不说,也不管肃修然要抓着他的手叙旧,就把哥哥给点倒了。
程惜都来不及感慨他下手利索,就看到他同样利索地在两个人胸口都划了一刀,伤口对伤口地把子蛊给引到了自己体内。
所谓狗血武侠剧,不狗血到极致当然是不行的。
就在肃修言刚引完了蛊,还摇摇晃晃扶着床没站稳的时候,外面发现了肃修言失踪的守卫就搜了过来。
那个她神色慌张没能骗过守卫,门被推开,一窝守卫就进来了。
好死不死,这帮人刚进来就看到肃修言满手是血地站在肃修然床头,肃修言穿着黑衣看不出来,肃修然胸前可是好大一滩血迹。
这在那帮人眼里,算是第二次试图谋害兄长被抓了个现行?
程惜正感觉牙疼的时候,更让她牙疼的狗血就当头泼了下来。
那个她看到肃修然满身是血,也不知怎么就疯起来了,跟猪油蒙了心一样冲上来抓住床头的小刀,一刀就给捅到了肃修言……那个位置应该是肾吧。
程惜看到这里已经觉得两眼发黑放弃挣扎了,就目瞪口呆地任由这个泥石流一般的剧情继续演下去。
肃修言倒是不失“邪道魔头”的气度,肾被捅了连哼都不哼一声,甚至还面不改色地拔了刀,一掌推开那个她,顺带几掌打晕了侍卫,在匆忙赶来的肃道林和曲嫣面前,就这么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不过他这个逼也只能装到这里了,天空这时候还很配合地下起了雨,程惜就看着他又是流血又是吐血,深一脚浅一脚,一脚一个血脚印地摸到了山下住着养伤的齐耀天房里。
齐耀天给他一掌打成了重伤,还是逼不得已硬撑着在山下给正义盟处理事情,晚上才刚筋疲力尽地躺下准备睡觉,就看到了白天把自己掀飞的罪魁祸首从窗户里摸了进来。
而且,这个罪魁祸首看起来比他还要惨,浑身湿透了滴滴答答往下渗血水,还只差一口气一样进来就倒。
他还真是个正人君子,看到了这么惨的肃修言后,不但没有落井下石直接把他打死,也没打开门通知别人来把他抓住,反而给他点穴稍微止了点血,又扶他坐下来休息。
肃修言坐了会儿稍微缓过来点,就抓住齐耀天的袖子:“你……想不想有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齐耀天神情复杂地看他说句话都要喘一喘,脸上说不上来是忌惮还是同情。
他自己也是个武林高手,当然能看出来肃修言身上的两个伤口虽然流了不少血,但都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恐怕是他身体里别的东西。
齐耀天看了他,半天总算开口:“怎么个扬名立万地法子?”
肃修言上气不接下气,也要给他声冷笑:“我本就要给你个扬名的机会,你却不接……你跟我到外面的山崖边,引多些人过来看……再给我一剑,把我推下去。”
齐耀天身为一个武侠世界的人,肯定也是知道跳崖不死定律的,犹豫了片刻后问:“你在山崖下留了什么后手?”
肃修言抽着气冷笑,瞪了他一眼:“想要本座的人头……你不配,他们更不配!”
齐耀天听完露出点果然如此的表情,还感慨了下:“一代枭雄,穷途末路,你既然信我,我确实应该帮你一把。”
肃修言显然是没什么力气和耐心跟他废话,摇摇晃晃地按着胸口站起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朵边轻声说了句:“你这个人还不错……就是太??隆!
他说完就继续翻窗户走了,齐耀天也叹了口气跟上,虽然现在肃修言看起来经不起他一掌,但他还是顺手把自己那把挺著名的佩剑给带上了。
程惜看到这里,苦中作乐地想,也许肃修言是看过了这里的剧情吧,才对齐耀天有点莫名其妙的欣赏——毕竟对着让自己丢脸的仇敌,还尚且留着几分惺惺相惜,并信守承诺的人,确实不多。
肃修言这次没打算低调,冲出去掀翻了几个守卫,引来一堆人吆喝着要抓他。
那边山道上举着火把来抓他的神越山庄侍卫也快追了上来,程惜看着他这次就没那么从容了,虽然遇到追兵照样一掌拍飞一个,但却时不时就被迫停下来喘口气。
齐耀天很快就赶上了他,还接着两个人交手的时机,暗地里撑他几下。
就这么又追了很远,他们也终于在雨夜里追到了山崖边上,崖顶上风很大,身后追兵的火把也能把这里照亮了。
程惜看到肃修言背对着悬崖,借着火光看了齐耀天一眼,齐耀天也终于不??铝耍?掷锏某そ4坛鋈ィ?芮嵋椎鼐痛┩噶怂嘈扪缘纳硖濉
程惜看到齐耀天的手有点抖,他刺下去的位置也并不是正中心脏,反而避开了大部分要害。
肃修言脸上带着点雨滴和血滴,还带着点笑,抬手按在齐耀天肩膀上,把他往后推了一把,身体顺势往后面的悬崖下倒去,那把剑也就又带着血从他身体里滑了出来。
程惜已经努力说服自己把这些当成一个狗血武侠剧来看,尽量置身事外了,但是那利刃在血肉里反复划拉的声音还是太真实了。
真实得就像在她耳朵边响起来的一样,就像她自己的身体也被剑刺穿又被拔了一次,疼得她整个人都想缩起来。
就在她以为剧情到这一步已经够令人崩溃的时候,狗血武侠的威力再一次告诉她,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她看到那个她也不知道从人群的那个角落里冒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又像被猪油蒙了心一样,撕心裂肺没什么意义地喊了声,就冲过来扑向肃修言,还抱住了他的腰。
那个她往前冲的力气还贼大,又没武功能拉住人,就这么一扑,又把肃修言往外带了一带,两个人瞬间都往悬崖那边掉了下去。
也许是被那个她的惊天一抱震惊,肃修言愣了愣,就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抬手朝悬崖边伸出来的树枝抓了过去。
他们已经往下落了一段了,下冲力已经很大,他抓了一下两个人根本停不下来,还拉断了那根很粗的树枝。
不过这么缓了缓,他们就贴近悬崖的一侧了,肃修言又伸出手去抓悬崖上凸出的石头,下着雨山崖湿滑得很,又是连抓了几块才进一步拖慢了下坠的趋势。
程惜听到了石头被掰碎的声音,甚至还听到了骨折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肃修言那只手的情况有多惨烈。
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怕那个她抱不住自己掉下去一样,始终空出来左手紧紧抱着她。
他们也不知道是从上面滑了多久,才勉强掉到了山崖中间一块凸出来的小平台上。
这个平台根本没多大,也根本就不是很平,但好歹还歪歪地长着一棵树,有一小块土,长了些草和植物,勉强能落个脚不会再继续往下掉。
肃修言站住后,就把那个她往里侧推开了,自己还是很犟地靠在树上勉强站着,没什么好气地说:“你是不是疯了?”
可惜他现在气息太弱,失血太多声音也发抖,说出来的话实在没什么气势。
那个她就哭着往他身上摸:“我看过肃大哥了……你把蛊引到自己身上了对不对?”
这里实在太小了,雨下得大又滑,动作不小心就有可能继续掉下去,肃修言也没力气躲开她,就干脆顺着树干滑坐下来,冷笑了声:“你自己看走了眼……就跑到我这里来发疯?”
那个她还在哭:“我太傻了,我明知道情蛊是子母蛊,怎么还是没想到母蛊就在你身上。”
程惜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究竟是剧情需要你智商暂时掉线,还是爱情令人冲昏了头脑,她不想知道。
好在那个她哭归哭,脑袋还没彻底坏掉,沦为武侠剧里的无用女主角,手下没慢着的拿出来银针给肃修言封着穴位止血,又摸出来什么药丸往他嘴里塞。
肃修言抿着唇不想吃,她还以为他咽不下去了,试图掰开他的嘴往里面硬塞。
就算是这时候已经傲娇到没边的肃修言,遇到她似乎还是没办法,为了避免被她掰嘴,只能硬咽了几颗药下去,又侧过头去,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你不是不知道……又没什么用处。”
那个她就又哭得更大声了,哽咽着说:“不会的,我会救你的,那一剑刺偏了,没伤到什么脏器……至于蛊虫,我会想办法的,让我救你好不好?”
肃修言又看了她一眼,咳着冷笑了笑,他气息弱归弱,说话照旧很怼:“你能有什么办法?剖开了硬取?那是活的,会钻到里面去。”
雨这时候很识相地渐渐停了,光线也稍微亮了点,那个她就又哭着去看肃修言的右手,当然是鲜血淋漓惨得很,拇指和手腕还往奇怪的方向弯,显然是骨折了。
那个她就又去找树枝,想要扯了衣服给他固定,结果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身上都是血。
那当然不是她的血,都是肃修言的,身上三个伤口,还有一个贯穿伤,他没失血过多昏迷,才是个奇迹。
那个她顿时就哆嗦起来,又还是坚持哆嗦着给他对好骨头缠起来。
肃修言就默不作声地看她做这些,他虽然没昏迷,但看起来确实离昏迷也不远,目光有些涣散,神色也渐渐放松,不再那么紧绷。
那个她抬起头,看到他这样的目光,抽噎着喊了声:“小哥哥。”
肃修言没什么意味地弯了弯唇角:“我还以为你跟我那个父亲大人一样,都已经忘了。”
那个她拼命摇了摇头,哭着说:“不是的……小哥哥,我没有忘……”
也许那个她毕竟也是她,程惜竟然觉得自己能理解这种看起来很突兀的感情转变。
她本来就从来也没有爱慕过肃修然,她对肃修然一直都抱有的感情,是仰慕和敬佩,但却绝对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恋。
她当年对肃修言才是……好吧,才是念念不忘,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好感。
如果那个她在感情和审美上的取向也是一样,那么她小时候喜欢的也肯定是肃修言,只不过肃修言“谋害”了哥哥,又下落不明。
肃修言和肃修然兄弟两个,在长相上又很接近,那么在照顾肃修然的过程中,她会对肃修然产生似是而非的好感也不难理解了……对她来说,与其说是真的爱慕肃修然,倒不如说肃修然更像是肃修言的替代和补偿。
也许是她认同和理解了那个她的感情,程惜一边想着,一边就觉得自己渐渐地代入了那个她自己。
她的视野变成了那个她的视野,感官也渐渐同步。
于是她就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获得了全部的五感,她感受到了自己手掌下肃修言的身体,透着不详的冰凉,还有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
她也感觉到了咸涩的泪水滑过自己的脸颊,落到自己唇间,弥漫成了满嘴的苦涩。
她看到自己颤抖着手,用还算干净的衣袖,去擦他脸颊上的雨水和血迹,又捧着他的脸,跪坐着去吻他失色的薄唇。
程惜本以为肃修言会侧过脸躲开的,她跟他相处过一段时间,已经有些摸透了他的脾气。
他这个人,脾气又大,眼底又容不下沙子,不管要什么都要足够纯粹,她只不过多看了肃修然几眼,又显得态度有些轻佻没让他满意,他就死活不肯做到最后一步。
更何况是现在,这个她的表现,简直可以算是糟糕至极。
但他只微微地动了动,就任由她吻住了自己,他唇齿间有血腥的味道,她嘴里又满是苦涩,这个吻当然一点也算不上甜蜜,甚至还苦上加苦,她都从里面尝出来了绝望的味道。
她又哭又笑地退开一些看着他,伸出手臂想要抱住他,又怕碰到他满身的伤口,哽咽着说:“小哥哥,很疼吗?”
肃修言看着她,竟然说出口了一句安慰:“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她顿时又哭得更厉害:“不疼了比疼还要不好……”
肃修言好像也是给她哭得没办法了,叹息了声,他低头凑过来一些,到底是没有吻她,只是用唇在她额头轻碰了碰:“等他们做好绳索下来,可能还要几个时辰……我送你上去。”
她吓得连忙去抓他的肩膀:“小哥哥,你要做什么?你撑着点,我们等他们下来接我们好不好?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
程惜哪怕是没了看戏的心情,也忍不住想要吐槽她,救他?怎么救?
之前他天天跟你一起,不要命似得往家里赶,你都没想起来看他一下。他划拉开胸口给他哥引蛊,你也没想到不对劲。哦,你不但没有发现有问题,还冲上去捅了他一刀。
现在人都这样了,还嚷嚷着要救人,你这话是骗自己还是骗鬼呢?
这也不能怪她刻薄,虽然这个她也能算是她,但她也还是可以理解,但无法原谅。
她程惜放在心尖儿上疼的人,在她手里这才几天,就弄了一身伤还只剩半口气,就这半口气也眼看着就要保不住了……好吧,他自己使劲儿造作外加剧情大神恶意满满也有原因,但她的作用不就是对抗命运外加拉着他吗?她都拉到哪里去了?
她心情消沉透顶,感觉到自己浑身发抖,肃修言竟然还又对她笑了笑:“你怕什么?我可是武功盖世的武林第一人,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她又哭得发抖,咬着唇说不出来一句话,他还哄孩子一样,用左手揽着她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还破天荒地喊了次她的名字:“小惜,我送你上去吧……再过会儿我就真的没力气了。”
程惜觉得自己现在如果有脸色,那也一定是惨白的,她心里清楚得很,恐怕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心里也清楚得很。
子母蛊已经合体,本来就没有留给他多少时间,他还又运了功受了伤,如果他还有力气把她送上去,那也一定是最后的力气。
肃修言还又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哄小孩子一样说:“没事的,你信我。”
程惜如果能自己控制这个她的身体,一定会骂他一句:“我信你个大头鬼!”
可惜她不能,她只能抽抽噎噎地被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按在怀里。
黑色果然是流了血也看不出来的颜色,她又抱住了他才知道,那些浸透了他衣服的,不仅是雨水。
这时候已经是接近黎明的时刻了,山风吹开了浓密的乌云,也吹出了漫天的星辰,启明星从东方升起,她在他的怀里,拼命抱紧了他的身体,被他带着飞了起来。
他们距离山顶并不算很远,但也不近,他落了几次脚才接近了山顶,他突然凑近自己的耳旁轻声说:“告诉他们,不要找我……无论生死,我都不想和你们再见了。”
然后她不知道最后那段距离,他究竟是再也没有了丝毫力气,还是并不愿跨过。
他用力把她推了出去,满天星河倒转,她也在天边的第一道晨曦里,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早就苍白得好像初冬的第一捧雪,也颓败得好像深秋的最后一片树叶。
她以为最后的时刻,他一定会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但是他的唇角弯着,弧度柔和,眼睛里好像还装着晨星。
那就像是一道划过天边的流星,也像他们这次匆忙的重逢和草率的诀别,快到不够她看清他眼睛里的究竟是无情还是眷恋,他就已经重新坠落到了悬崖之下。
他推送她的力气,用得精准又柔和,她顺利地落到了山崖上,坐下去时甚至没有跌疼脚腕。
她觉得整个人都像是空了,也许是失重感,也许只是她在这个瞬间不再能感受到别的东西了。
她就坐在山崖上,抬头去看逐渐明朗起来的天际,耳旁有凌冽却不失清爽的风吹过。
接着好像过了很久,她才听到身旁吵杂的声音,她无意识地抬起头,看到自己身旁围了很多人,有些甚至在试图把她拉起来。
那些人里除了家仆和侍卫,还有肃道林和曲嫣,肃修然还在昏睡着,现在并没有醒。
她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才终于恍惚地想起来,在这个梦里……或者说在这个世界里,不再有肃修言了,即使有,他们也再不会相见。
她听到自己不再有哭腔,反而一字一句,清晰而又明白地说着,仿佛是在诵读给他们这些人的宣判:“他说,不要找了,无论生死,再不相见。”
接下来程惜觉得,这个糟糕的梦,是不是终于要醒了。
然而并没有,就好像无论怎么希望,美梦都不会继续一样,也无论怎么祈祷,噩梦都不会停止。
她接下来还是回了神越山庄,照顾着肃修然,等他醒过来后,告诉了他那晚发生的事。
肃道林停止了对山崖下的搜索,那下面本来就是一片很难下去的峡谷,人迹罕至,怪石嶙峋。
他们都假装肃修言并没有回来过,或者说他有一天还会突然回来。
齐耀天一战成名,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声望,正义盟也随之前所未有地强大,甚至吞并了几座原来属于覆手第一城的城池。
她在神越山庄又待了几个月后,就出去游历了,从此后很少回来,开始是一年两年,后来也会渐渐三四年才回去一次看望自己的哥哥。
她好像一直期待着在这个广阔的江湖里,有一天就会找到一些属于前代覆手第一城城主的蛛丝马迹。
因为是掉下了很多时候都不会真的死了的悬崖,又一直没有找到尸体,所以江湖上依旧有他还活着的谣言。
那些传言都似真又似假的,她数次追查过去,总是能发现不过是一场闹剧。
直到很多年后,她在驿站里住着,早起梳头,竟然在自己的头发里看到了大把白发,抬起头,又在铜镜里看到了眼角的皱纹。
窗外是早起旅人喧闹的车马,她想起来那短短的几天里,她曾经和他投宿过客栈。
那时她还对他有诸多防备,起床后看他穿着一身黑衣,满头白发在脑后梳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他脸上还戴着那个略显狰狞的青铜面具,露出来的下颌线条却干净又消瘦。
他抿着唇仿佛是有很多不耐烦,却还是一直等到她自己醒来,才侧着脸冷冷甩过来一句:“睡得猪一样,快些,走了。”
她那时只气他言辞粗鲁,却没有听出他话尾里,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淡淡亲昵。
她只错过了那么一次,就再也没有了相守的机会。
她在这个驿站里的,冰冷又仓促的早上,才逼迫自己承认,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如果还在那个悬崖下躺着,早就已经化作了一捧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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