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之证

70.第15声 只

    
    #070
    风轻云淡的一句却让车里的气氛倏然变得压抑, 聂毅的脸就像一个定格的场景,把这两个月零零散散透露的过去拼凑起来, 在段寒江眼前衍化成了一段过往。
    那时候, 我觉得我所有一切都完了。
    段寒江脑中浮现出一个身负着生活的重担, 一边忍受父亲虐待,却依然积极向上的少年。那时的聂毅青涩又清瘦,咬着牙瞪着眼在满是淤泥的道路上前行, 眼神中依然有着明亮的光芒,仿佛坚信自己长大后一定会变成现在这样,坚强又乐观的男人。
    “聂毅。”段寒江这一声叫出来才发觉他的声音有点哑, 他把头转向车外, 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等再转回来时已经恢复如常。
    他有条不紊地地启动车子, 随意地说道, “忙完这段时间要不要跟我去外公家吃饭?我外婆做的菜特别好吃。”
    聂毅登时感觉眼眶发烫, 然后笑出声来, 回道:“嗯, 好。”
    他说完脸转向车窗外, 凉风从他脸上掠过, 眼中的路灯不断后退,一个人久了总是容易被无关紧要的小事动容,哪怕一顿承诺中的饭。
    许久之后, 他对着车窗说了一声, “谢谢。”
    “不客气。”
    听到背后的回应, 聂毅的肩膀倏然僵了一瞬,他以为这一声‘谢谢’会被风吹散,却不想被人听见了。
    隔了一会儿,他坐正回来关上车窗,没由来地解释,“从来没人请我回家吃饭过。”
    “是不是也从来没有谁去你家里吃过饭?”段寒江想起第一次去聂毅那儿时,聂毅小心掩藏的隐隐高兴。
    聂毅耍赖似的朝段寒江嘿嘿一笑,表示默认。
    段寒江的余光从他脸上扫过,没有再提这个话题,认真地开车。
    回到局里,段寒江才才刚把车停下,一只脚踩到地面,旁边就有人凑上来。
    “段队,有美女找你!”
    “谁?”
    段寒江眼睑一抬,就看到了大门前站着的莫望舒,围巾围得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
    他无视了旁边的人,走上台阶对莫望舒问道:“小莫同志,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莫望舒小心地对上段寒江的视线点头,然后目光就从段寒江脸上挪不开,“我这段时间查了一些东西,想告诉你。”
    “那也不用大晚上的来,你一个姑娘也不安全。”段寒江随口一说,但也是真心话。
    莫望舒立即反驳,“我也是警察,是保护人民安全的。而且我出门的时候是下午。”
    “对,对!”段寒江被逗笑,转头想让聂毅先去找杨怡君,结果不等他开口,门岗的值班员突然伸出脑袋,比他先喊道。
    “小聂,有个叫喻亭玉的美女找你。”
    听到意外的名字,聂毅先和段寒江对了下视线,相互疑惑,喻亭玉这会儿不应该是正拖着季思楷吗?
    “寒哥,你叫杨姐等我一下。”聂毅对段寒江说了一声,朝门岗走过去。
    段寒江看喻亭玉直接闯过门岗进来,又拽着聂毅出去,回头联系周愚问季思楷那边什么情况。
    但周愚一时没回,他狠狠地蹙着眉头对莫望舒说:“进来。”
    段寒江余光瞟过莫望舒,嘴都冻青了,一路大步不停地走向他的办公室,正好有人不知给谁倒的热水,他直接从托盘里摘了一杯过来,若无其事地进了门。
    莫望舒跟在他后面,被人严肃地盯了两眼,连忙钻进了门里。
    “坐。”段寒江指着沙发,莫望舒犹豫地坐下,他就将顺来的那杯水搁到莫望舒面前的茶几上。
    莫望舒顿时小心抬眼,想看又不敢看地余光瞟了瞟段寒江,然后茶几上的纸杯就仿佛镶钻一般,在她眼里映出了光芒。
    她双手捧起水杯,弯着嘴角轻声地回了句,“谢谢您。”
    段寒江这个陈酿的光棍有些为难地皱眉,当作什么也领会不到地坐到莫望舒对面,直接说道:“队里有案子,我没多少时间,你要说什么?”
    他这话可以说表现得非常地‘直男’了,让人觉得他光棍这么多年不是没理由的。
    可是莫望舒接收不到话里暗藏的意思,立即紧张地站起来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您了?如果您忙,那您先去忙,等您忙完了我再来找您。”
    段寒江抬眼,然后用下巴指挥莫望舒,“坐下。”
    “哦。”莫望舒又坐回来,双手捧着杯子搁在膝盖上,小心地说:“那您去忙,我就在这儿等您。”
    段寒江不禁头疼,不懂现在的小姑娘怎么了,他直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空——”
    “那我先回去,等您有空了再来找您。”莫望舒不等段寒江说完,抢着接道。
    段寒江这回是真不懂这姑娘在想什么了,“你坐了几小时的动车来,就这样回去了?”
    “可您不是忙吗?”莫望舒话里透了一丝委屈。
    段寒江再下去话要没法接了,他直截了当地开口,“你要说什么现在说,我现在有空。”
    莫望舒机械似的喝了口水,然后终于把镶钻的杯子放下,把她的背包取下来,拿了一叠纸出来递给段寒江。
    段寒江接过来翻开,莫望舒说道:“我上次回去之后,就查了下十年前那个被开除的警察,但是发现局里把他所有的档案都撤销了。我觉得很奇怪,所以将十年前的备案记录,会议记录之类的东西都找出来全查了一遍。”
    段寒江悄悄地打量起莫望舒,他是真觉得这姑娘有一股不服输的劲,跟聂毅有些像。
    莫望舒接着说:“不过十年前留下来的也不多,我把上面所有的名字都核对了一遍,只有一个出现的两次的名字没有找到对应的身份。”
    段寒江翻着莫望舒做的调查报告,详细得可以用来当教案,此时正好翻到结论的一页。
    “那个人叫丁储明。”
    “丁储明。”段寒江重复了一遍莫望舒刚说的名字,仿佛在走迷宫一般,拼命地往前跑了一大圈,结果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
    莫望舒不确定地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只能查到这些,有用吗?”
    段寒江隔了片刻才回答,“有用,辛苦了!不过你不用跑这么远的,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
    “我可以给您打电话!”莫望舒眼中的惊喜溢于言表。
    段寒江嘴角一抽,莫望舒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突然起身说道:“你就先在这里休息,等会儿我让人送你去招待所,明天再回去。”
    “谢谢您。”莫望舒非常恭敬地向段寒江行了个点头礼。
    段寒江应了一声就匆忙走出办公室,正好在过道里撞上回来的聂毅,两人隔空视线一撞,相互读懂对方眼里的有事。
    “你先说。”段寒江开口。
    “喻亭玉说要跟我们一起去邻市监狱。”
    段寒江质疑,“她这真是拿生命在当记者!”
    “不,那个导致曾昊家火灾被判刑的人,是她男朋友。”
    “我去!”段寒江骂了句脏话,不爽两个大字直接投映在他脸上,“搞半天是我们被她摆了一道?”
    这话聂毅没法反驳,不说全是,但他们确实算是被喻亭玉‘利用’了。所以他直接跳过,省得段寒江想不通要下楼去表演刑警手撕记者,转移话题地问道:“莫望舒找你什么事?”
    段寒江把莫望舒做的‘教案’递给聂毅,“还记得唐伟明案时,提到的那个十年前查过黎县希望中学案,后来被开除的警察吗?”
    聂毅点头,不用段寒江继续,他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丁储明?叶倩倩的亲生父亲也叫丁储明,差不多也是十年前车祸,然后住进了疗养院。”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
    段寒江问:“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聂毅回道:“叶倩倩,好像所有的案子都能和叶倩倩扯上关系,叶倩倩身上还有什么被我们忽略的?”
    “颜伟曾经说过,叶倩倩准备不干的原因,是因为觉得有人要杀她,她宁愿自首进监狱。”
    “你觉得颜伟说的是真的?确实有人要杀叶倩倩,只不过他先动了手。”
    段寒江思忖了片刻,笃定地说:“叶倩倩身上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接着,两人又沉默起来,各有所思。
    直到杨怡君从过道另一头走过来,聂毅想起他找段寒江的事。
    “寒哥,喻亭玉带她去吗?”聂毅问道。
    段寒江蓦地又觉得头疼,仿佛他身边的所有女人,除了杨怡君都能让他感到头疼,他不自觉朝正好走到他面前的杨怡君看去。
    “看我干什么?我的妆花了?”杨怡君立即对旁边的玻璃打量她的脸。
    段寒江惊奇,“你还化妆?”
    杨怡君确定没花,回头对段寒江摆出淑女的造型说:“昨天剃眉毛剃缺了,矩然帮我补了个眉毛。”
    “张矩然还会画眉毛?她是不是还选修过入殓?”
    “对啊。”
    段寒江说过几句废话,刚刚的压抑减轻了大半,想起他给周愚发的信,一边拿手机,一边说道:“喻亭玉跑这儿来了,季思楷什么情况?”
    “喻亭玉说她把季思楷告到派出所了。”聂毅回答。
    “没两小时季思楷就出来了,周愚怎么办事的!”段寒江大吼一声,准备直接给周愚打电话,突然一个声音插进来。
    “周警官还跟着季思楷。”
    段寒江朝来人看过去,见喻亭玉大摇大摆地走进刑侦办公区,一点没有顾忌的意思。他直接上前说道:“不要以为你帮了个小忙,就可以对警察指手划脚。”
    “哼!到时你们可不要又来求我帮忙。”喻亭玉虽然比段寒江矮了一截,但是输身高不输气势。
    “你这种半途而废的人,正义记者的人设要崩了!”段寒江冷眼相对,一点没有面对女性应该的风度。
    喻亭玉倒是完全不在意,双手抄在胸前可以说嚣张地开口,“放心,季思楷被我坑得那么狼狈,肯定不会急着出国的!
    他那种人种睚眦必报,他的前前前任女友,因为跟一个他讨厌的富二代吃饭,他就跟人分手了,并且分手礼物是毁人的容。不然,你以为他怕我曝光他什么?杀人吗?”
    喻亭玉这话像是意有所指,段寒江说出了她内涵的意思,就是她知道季思楷是凶手,并且威胁段寒江不同意她的要求就曝光。
    段寒江沉着眼思忖,喻亭玉即使真知道季思楷是凶手,多半也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和‘记者的臆想’,没有有真实的证据,然后他们警察就应该全都革职回家了。
    半晌后,段寒江终于回答,“你可以一起去,但是必须听聂毅的。”
    “聂毅,靠你照顾了!”喻亭玉自来熟地用肩膀撞了下聂毅的手臂。
    聂毅轻轻地瞄了眼段寒江,暗自笑了个笑,喻亭玉大概是目前为止第一个,凭一己之力‘说’服段寒江接受不合理条件的人。
    他摩挲着手臂,对段寒江说了声,“寒哥,我们走了。”
    接着,段寒江目送三人离开后,又开始了一个不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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