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终点时,沈云初看见了傅岩,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来不及细想,余光瞥见傅家远即将超过自己,她下意识地再次一夹马腹,率先过了先前与傅家远定下的界线。
猛地一拉缰绳,马的前蹄瞬间腾空跃起,复又落下,扬起一片沙尘。
“沈小少爷的骑术……是何处习得的?”傅岩问道,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沈云初笑了笑,面上滴水不漏:“就是平时自己玩一玩,也没有特别去学过。”
傅岩盯着她看了半晌,沈云初一直笑得人畜无害,他便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傅家远。
左右不过一个孩童罢了,被傅子铭和皇后骗得团团转,倒也是可怜。
“和十一岁的孩童赛马都能输。”傅岩瞥着傅家远,淡淡地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鄙夷。
傅家远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道:“大哥,你是在这等我吗?”
知他面上过不去,傅岩也没有再继续,而是点了点头道:“嗯,走吧。”
说完,他率先向方才傅子铭他们离开的方向前去。
傅家远跟在他身侧,沈云初则跟在他们后面。
看着身前两人并肩前行的模样,沈云初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就算傅岩并不是皇后所出,可他也不该和傅家远这般亲近吧?
是那种真正的兄弟之间相处的感觉。
不过傅岩将至弱冠,又手握重兵,颇得傅玄礼器重,大约是觉得这帮弟弟于他也没有什么竞争力,恰巧他和傅家远又都与傅子铭不对盘,自然就对傅家远更亲近一些。
这马场依山势而建,自然就都是盘山的林间小道,不在外侧,也看不着悬崖,两兄弟在前边兄弟情深,沈云初便走马观花地到处看看,乐得清闲。
风拍打着竹林,竹叶簌簌,带起一阵的竹香。
沈云初倏然蹙眉,眼神凌厉地看向其中。
绿影摇曳之间,几道身影若隐若现,悄无声息。
倒吸了一口凉气,沈云初瞳孔猛缩。
那是……
转头看向身前毫无察觉的两人,沈云初心下已有了计策,她没有多言,只是指着那几个人的反方向道:“两位殿下,云初想去那里看一看,不如你们先行回去,我随后就来。”
傅家远微微蹙眉:“干什么去?”
傅岩看着他,奇怪道:“人家去哪里,与你何干?”
傅家远自然无话可答,只得点了点头,让她去了。
得到应允,沈云初冲着二人作揖行礼,随后便向着自己方才指的方向去了。
一路疾驰,耳畔边除了飒飒的风声外,便只有马蹄踏在山道上的嗒嗒,空寂得令人有些胆颤。
到了一处水潭边,沈云初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一旁的棕红树干上,悄悄潜入林中,往来时的方向返回。
方才她若是直接往那些人影的方向,必然会惊动他们。
更何况,她现在这张脸……
沈云初伸手粘了一把湿润的泥土,均匀地在脸上擦了薄薄的一层,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浑然天成一般,好似本来的肤色便是如此。做完这些后,她又将头发拉扯得乱蓬蓬的,之后褪下外衫,找了一颗锋利的石子,先将外衫划得破破烂烂的,随后又在自己的手臂和脖颈间划出了淡淡的血痕。
洇洇的血液从伤口处流淌出来,她满意地笑了一下,随后重新穿上外衫,快速地穿梭在林木之中,惊不起一丝动静。
周身不停地掠过枝叶,沈云初仗着个子小在其中穿梭灵活,这时候,日常练功的好处便体现了出来。
可还是不够啊……若是以前自己内力深厚的时候,哪里需要费这么大的功夫跑?施展个轻功,早都已经到了。
沈云初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必定要加倍练习。
终于从水潭边跑了回来,沈云初在半路上便遇见了那一群人,赶忙隐在一旁的一棵树后,屏住气息,静静地看着面前方才的那些人影。
细看之下,分外心惊。
这群人掩在树丛之中,都穿着绿色的衣裳,全身上下扎满了枝叶藤蔓,脸上也都用油彩抹得碧绿,身上带着的所有武器也都被绿布缠着枝条绑上。
所有人都放缓气息,看着下方山道上的傅家远和傅岩。
一般人若是走近他们,也压根看不出他们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除了沈云初。
她只需一眼便能瞧出这其中端倪。
对于这样的伪装,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前世有十年的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在接触着这种伪装,而她本身更是这其中的翘楚。
——他们是沧溟阁的人。
沧溟阁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叶付林又想搞什么明堂?
许是听到了动静,一个人突然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看来,沈云初赶忙缩了回去。
仅仅一瞬的功夫,她却仍然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陈嫚越。
沧溟阁三大细作之一,排位第三的陈嫚越。
陈嫚越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抬手示意其他人继续看着那边的傅家远和傅岩,自己握紧袖口,朝着沈云初这边走来。
她的袖口里有什么,沈云初再清楚不过。
陈嫚越作为沧溟阁三大细作的第三位,自然本事不小,而她最擅长的便是媚术和暗器。
所谓媚术,自然是说靠着女人的娇媚去达成目的,而陈嫚越最擅长使的暗器,便是银针。
飞针出手,绝无虚发。
若是前世的沈云初,自然是不必惧怕陈嫚越,可现在的沈云初连普通的锦衣卫都打不过,更不要谈沧溟阁中人了。而陈嫚越,那便是想都不用想的,一招都不用她便身首异处了。
陈嫚越渐渐靠近,沈云初眯了眯眼,许是因为前世自己曾多次打败陈嫚越的缘由,此时的她心中并无半分紧张。
发现了又如何?沧溟阁最优秀的细作仍然是她沈云初,永远也不会是陈嫚越!
她这个三大细作之首的名头,可不仅仅是靠着武功高强才拿到的。
做细作,最重要的并非是武功,而是脑子。她方才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可不是为了自虐。
没有再刻意掩藏,沈云初低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小石子,一边捡嘴中还一边嘟囔着数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她这一番大动作,无疑将自己暴露在了陈嫚越的视野当中,且她此时是背对着陈嫚越,自然更加凶险。
陈嫚越距她越来越近,沈云初甚至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声——那是衣袖翻动的响声,她手中已经捏上了银针。
“十个,十一个……唉……”沈云初突然叹息一声,双臂环膝坐在了地上,头埋在双膝之间。
等了一瞬,就听到一旁有个声音问:“孩子,你怎么了?”
闻言,沈云初抑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她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
抬起头,她看向一旁的陈嫚越,先是整个人震了一下,好似被她的装扮吓到了一般,随后试探着问:“你……你是山神吗?”
陈嫚越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怔了一瞬,随后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身上绿油油的,而且都是枝叶啊,不是山神的话,还能是谁呢?”沈云初天真地睁着眼睛,无辜道。
陈嫚越嘴唇微微勾了一下,随后道:“你一个小朋友在这里做什么啊?”
闻言,沈云初叹了一口气,缓缓地低下头,摆弄着方才捡来的石头。
见此情形,陈嫚越缓缓在她身旁蹲下,凑近她问道:“怎么了?”
沈云初眼眶倏然泛红,却仍然强忍着泪水,吸了吸鼻子。
“山神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声音中带着哭腔,一眨一眨的眼睫上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令人分外怜惜。
陈嫚越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她摸了摸沈云初的头发,眉眼中尽是关切:“你说,什么忙,姐姐帮你。”
沈云初摆弄着小石子,抽泣着嘟囔道:“我听说太安山上有一种红色的石头,晶莹剔透的,特别漂亮,所以就想捡一些拿回去给母亲做个手钏,她一定会很喜欢的。可是,我已经在林子里找了好久了都没有找到。刚才在那边还摔了一跤,身上都划破了。”
话音未落,她又故意一把扯住陈嫚越的衣袖,刚想说话,却“哎呀”一声,赶忙放开了手。
掌心翻过,一颗似红豆般的血珠从指尖冒了出来。
陈嫚越更加慌了,食指和中指向衣袖内一收,随后拉起了她的手,抚摸着道:“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姐姐,我没事,你是山神,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帮帮我好不好,”沈云初再次拉住她的衣袖,泪眼婆娑地恳求道,“我想让母亲开心。”
陈嫚越抚摸她的手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圈突然就红了。
她将沈云初脸颊上的泪珠拂去,强忍住泪水:“好孩子,这山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红石头,都是人们谣传的罢了,你赶紧回去找你的家人吧,出来这么久,他们一定担心了。”
说完,不等沈云初回应,她站起身,擦拭掉眼眶中的泪水,恢复成刚才的模样,随后向着其他人潜伏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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