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皇帝会教训一番, 毕竟刚才那些官员都表明了态度, 要拥护李瑁做太子的。皇帝肯定是感受到了威胁, 敲打自己一顿都是轻的的。李瑁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低着头, 态度良好的等着李隆基的雷霆雨露。谁知李隆基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着李瑁笑着说:“娘子关心你,朕是你的亲生父亲,自然疼爱你的心思不逊于娘子。你若是觉得这些赏赐受了心里有亏, 不如回去好好地读一读孝经,明白身为人子要怎么做。好了时候不早了, 你回去吧!天气寒冷,路上不要冻着了!”
说着李隆基表示李瑁可以滚回家了。这就完了?李瑁掩饰不住的惊讶叫李隆基的心情更好了, 他故意皱皱眉, 黑着脸说:“怎么十八认为我要狠狠地责备你一顿才好么?”
李瑁脸上一阵尴尬,忙着告辞走了。李隆基看着杨玉环挑挑眉说:“你说今天的事情,十八知道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呢。我现在越发能理解三郎的顾虑了。”杨玉环眼神变得暗淡。她轻轻地给李隆基捏肩膀, 真是高处不胜寒。以前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平日看着都是花团锦簇的, 放眼看去都是笑脸,耳边都是铿锵有力的忠心誓言。谁知一转眼,还是这些一脸争气的人都变了嘴脸。换上杨玉环处在李隆基的位子上,没准今天就要当场发威, 把那些官员都给抓起来, 送到大理寺去严刑拷打算是出口恶气。
谁知李隆基竟然忍了!平心而论, 李适之的话没错,但是那只是站在臣子和百姓的角度上,谁能体会站在李隆基角度上是什么心情滋味?
李瑁的确是诸位皇子里面最有能力做太子的,可是在皇帝看来,今天那些臣子们不是在说立太子的事情,他们是在给皇帝施压,逼着皇帝顺从他们的意思。真是反了。到底是谁说皇帝,谁说了算!
而且那些官员众口一词,皇帝那种被孤立,被背叛的感觉会压倒一切的!
理智上知道李瑁十有八九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人是感情动物,面对着亲生儿子咄咄逼人的架势,没有几个皇帝能保持冷静。就像是康熙,一看见群臣一致拥护八阿哥,立刻就暴跳如雷起来了。
李隆基忽然想是个受委屈的孩子,抓着杨玉环的手:“你担心我不分青红皂白就迁怒到别人身上。你放心,朕践祚以来,早就被这样的事情磨的麻木了。别人都认为朕宠信佞臣,奸臣!哼,就这一点,他们谁也没有脸说李林甫是奸臣!”李隆基不满的哼一声,咬着牙说:“在他们的眼里朕不管如何都是个昏君,没有他们这大唐的天下就完了!欺君,沽名钓誉,可恨!”
皇帝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狠狠地一拍凭几,发出一声闷响。这一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一跳。杨玉环都感觉心里一紧,高力士忙着过来:“陛下息怒,这个事情可以叫人去调查!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暗中串联,图谋不轨!”
高力士看一眼杨玉环,接着说:“不过看今天寿王的反应,他应该是不知道的。”李隆基哼了一声:“叫谁去查?还嫌不够乱嘛?你们一个个的嘴上说的好听,其实都衣裙无君无父的东西!你的意思是叫李林甫或者杨钊去查,然后互相攻讦,等着血流遍地了,才算是完事了!”李隆基烦躁的拍着凭几,发出巨大的声音。
杨玉环忙着给高力士使个眼色,从身后抱住李隆基:“三郎,和那些人生气不值得。不要这样了!”
肩膀上湿热的感觉,慢慢的把隆基从盛怒之中拉回来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哭的梨花带雨的杨玉环,李隆基脸上怒色渐渐消失。拍拍杨玉环的肩膀,李隆基轻声的说:“你哭什么?刚才朕发怒,吓着你了?”
杨玉环靠在李隆基的肩膀上,满是爱怜的看着皇帝:“我以前只以为天子肯定是天下最随心所欲的人了。身为天下之主,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些臣子就应该为陛下效忠,武将就该平定边疆,开疆拓土,百姓们就该耕田织布,大家各安其职,天下太平。谁知,我这些年来在三郎身边,越发觉得人心真是最难捉摸的东西。那些臣子,真是叫人害怕!时时刻刻的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他们那里是一心为过了国家,根本是来和三郎作对的!”
听着杨玉环的话,李隆基忍不住笑起来:“老子说视民无知无欲,可是从始皇帝开始,谁能做到呢。那些臣子们不过是存了私心,他们用一些看起来冠冕堂皇的道理包装起来,猛地看上去真是堂堂正正,仿佛天下正道都在他们那一边。朕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昏君呢。其实仔细想想,那个不是藏了私心了。还有一些是哗众取宠,想要出名,人啊,最难逃开的还是名利。李适之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一个代表罢了。朕就算是立刻把李适之关起来,哼,不用一天立刻就会出现王适之,张适之。朕不过是一时感慨。太宗皇帝能有魏征这样的人,魏征直言进谏,可不是为了私心,更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他是真心为了朝廷社稷。结果后来的那些人,他们只盯着魏征在青史上的声誉,也想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犯言直谏的名声。哼,画虎不成反类犬。徒增笑料罢了。”
原来李隆基心里明白着呢,杨玉环慢慢的理解李隆基了。整天坐在那个位子上,高高在上,看的都是笑脸,听得都是忠诚的宣誓,其实每人一本小九九。皇帝成了文官们最大的靶子。
做皇帝真是个辛苦的差事,不仅智商要够用,情商更要跟得上。要不然——每天看着那些一本正经的大臣,说着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皇帝只要稍微有个差错,就能被臣子给套路了。而且还要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对着明知道心里没憋好屁的臣子,也要装着没事人一样,甚至还要跟着他们演戏!
杨玉环设想了下,换成自己的暴脾气,只怕早就亲自下场撕逼了。
难怪李隆基越来越不喜欢处理政务,见大臣了。哼,要是李隆基数十年如一日的勤政,那才是可怕呢。想要偷懒的皇帝更有人情味。不过,杨玉环察觉出来些不对劲的地方——皇帝这是要把责任推给谁呢?
杨玉环拿出来哄孩子的耐心和温柔,总算是把李隆基给哄好了。寒冬的深夜,躺在温暖的被子里面,体温互相温暖着彼此,总是叫人很放松的。李隆基搂着杨玉环,已经没了刚才的凄风苦雨,语气很轻松的和杨玉环商量着上元节要如何赏灯,到哪里去玩了。
“……朕知道你在宫里闷得时间长了,我们干脆上元节的时候微服出去,长安市面上还不错,听说很多商户和各个坊上都布置了花灯。到时候肯定很有意思。虽然大多数都是民间的东西,比不得宫中的精致。但是这是看个新鲜。宫里的花灯翻来覆去的也不过是那几样。”李隆基兴致勃勃的给杨玉环种草。
但是杨玉环呢,她现在别说是看花灯了,就是看外星人也没兴趣了。她忽然有种很郁闷的感觉,李隆基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明知道已经有不少的臣子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要联合起来推举李瑁做太子。谁知皇帝一点也不生气。
这个事情看起来不过是些臣子为了国家担心,毕竟谁也不神仙,李隆基不能长生不老,现在皇帝慢慢的上了年纪,按着唐朝的人均寿命来说,皇帝已经是步入老年了。那一天李隆基要是一口气上不来,扔下二十多个儿子,谁来继承皇位?到时候很可能引发国家的动乱。因此李适之和那些官员出来逼着皇帝立储,就是名正言顺,公忠体国。
其实事情没那么简单,在这些皇子里面李瑁的确是很出众的,不管是按出身,还是按着个人能力,李瑁都是争夺储君之位的种子选手。因此才有这些大臣一起来推举。但是他们只是因为李瑁能力好,才来推荐的吗?很显然不在李隆基看来根本不是。
那些官员不过是抱大腿,他们选了最稳当的一个选项,然后联合起来一起运作要把李瑁拱上太子之位。事情成功,他们就是拥立之功,今后李瑁做了皇帝,他们都是凌烟阁的功臣。
还能依仗着自己的功劳,和做了皇帝的李瑁要权利,把持朝政!甚至是——反正皇帝不吝往最坏处想。
在杨玉环看来,那些起哄架样子的大臣没准都是这样想的。她内心深处忽然为了小寿担心起来。小寿一向是抹不开面子,别叫人给拿着当枪使了。
皇帝这些年早就是对朝局洞若观火了,但是李隆基似乎根本没有想敲打群臣的意思。这不是看着那群各怀心思的人在表演吗?
“玉环在想什么?连着你最喜欢的事情都没心情听了。”李隆基忽然拍拍杨玉环的脸,笑着问她。
她刚才走神了,杨玉环忙着收摄心神:“臣妾可不像是三郎,能泰山崩于前不变色。我正在想,既然三郎知道他们目的不纯,为什么不敲打一下?也好觉他们知道——不要随便揣测圣意,内心藏私。打量着他们读了几年书,就以为自己聪明绝顶拿着别人当成傻子!这样下去,他们肯定会败坏社稷,搅乱纲纪!”
杨玉环希望皇帝能出手,收拾下这些心怀鬼胎的人。李隆基哈哈一笑:“他们说的没什么错,朕为什么要责骂他们。等着传出去,岂不睡觉天下人认为朕是个昏君?既然十八志向不小,他总要经历这些的。一切只看他自己的修行了。”李隆基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他盯着杨玉环,一字一顿的说:“娘子可不准偏私啊!十八办事能力不错,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人。但是他还年轻,需要锤炼!”
杨玉环皱皱眉,心里却是一紧,怎么有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原来在三郎的心里,一直是这样看我的吗?”杨玉环垂下眼,两个人都沉默了。忽然杨玉环翻身起来,对着李隆基愤愤的说:“你既然不相信我,我离开你!”说着杨玉环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
“你站住,小心冻着了!”李隆基忙着拉住杨玉环,他随手扯一件衣裳,要给杨玉环披上。
生气的挥掉皇帝的手,杨玉环脸色通红,插着腰:“难道我就是那种只会溺爱孩子,不明事理的人吗?陛下心疼孩子,有意叫十八历练。就是为了叫他知道御下之术。我不管如何也不会搅乱了三郎的苦心。结果,在你的眼里,我竟然只是个——不分是非,不知检点的女人!”说着杨玉环哭起来,她生气的扯过来衣裳,胡乱的裹在身上转身走了。
李隆基几步上前,一把就把杨玉环打横抱起来:“是,是,是!娘子贤良淑德,是我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了。娘子生气,想怎么骂我都可以。这个天气冷的很,小心冻着你。夜深了,我们还是安寝吧!”
………………
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几场雪下来,长安城银装素裹,却增添了几分新年的气息。李瑁骑着马,迎着寒风,向着大明宫走去。宫墙夹道上很安静,地面上的积雪被打扫干净了。身后车轮碌碌,今天是寿王带着王妃韦氏和侧妃萧氏进宫拜见皇帝和贵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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