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星辰

17.第十六章

    
    “我愿意。”
    这个回答,毫不意外,却令冉悦的眸中浮起惊喜。但那惊喜一闪而过,随即便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她思忖了片刻,松开辰霄的手,站起了身来:“这样吧,你再想一想,明天再答我。”
    辰霄有些不解,眼见冉悦端起食案似要离开,他忙起身跟上。
    冉悦见状,对他道:“我去还了碗就回来,你好好休息。”
    辰霄闻言,只得坐下。目送她出门去,他忽觉胸口一阵沉闷。明明沉重,偏又空虚。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又似乎早已深植体内。他疑惑着抬手,摁上自己的心口。跳动,如此清晰而坚定,将所有情绪自止水般的平静里慢慢搅起……
    ……
    冉悦去厨房还了食案和碗,又见灶上摆着一大盆煮好的菱角。这水生的果实在神毓峰上可是个稀罕物,冉悦厚着脸皮问伙头讨了一把,用手绢包了,欢喜地跑回去找辰霄。还没等进屋,却碰上了宁疏。
    “师兄。”冉悦止了步,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
    宁疏点点头,权作回应。
    冉悦笑笑,也没其他话说,正要告辞,却被他叫住了。
    “我听师尊说,你想留下金蕊?”宁疏问道。
    “嗯。”冉悦老实回答。
    宁疏走到她身前,道:“决定了?”
    冉悦敛了笑意,向辰霄的房间望了一眼,低低道:“不该由我决定……”
    宁疏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而后便是一声轻叹。他沉默片刻,道:“你跟我来。”
    冉悦听话地跟上,待到宁疏房门前,她刚要随他入内,他却转过身,将她一挡,严肃道:“站这儿。”
    冉悦一怯,顿步站定。眼看着宁疏进屋,她满心忐忑,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发展。
    不过片刻,宁疏提着一个包裹一柄长剑走了出来。冉悦一见这些东西,着实惶恐,忙摆手道:“师兄,那个,我、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脱离师门……”
    宁疏眉头一皱,斥她道:“胡说什么?拿着!”
    冉悦一脸苦色,不情愿地将那些东西接在了怀里。
    宁疏倒觉得好笑起来,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脑子里都想什么呢?这是你上次下山买的衣裳。”
    “诶?”冉悦低头看看那包裹,果然是山下那衣饰店的样式。她又看看那把剑,疑惑道,“那,这个剑是?”
    “我赔你的。”宁疏道,“那日在醴渊,你的剑断了,多少也是因为救我的缘故。”
    冉悦听了这话,又细细看了看那把长剑。从外头看,虽不知剑身如何,但那剑鞘纹样却甚是别致,不似灵宿宫的制式。她想起那日宁疏陪她一起下山,说是有事要办……莫非,是买剑?她自觉有些自作多情,也不敢开口确证,倒暗暗在心里把这念头否定了。
    见她一脸沉重地看着长剑,宁疏的神情也沉重起来,问道:“不喜欢?”
    冉悦回过神来,慌忙道:“不敢!”
    “问你喜不喜欢,说‘不敢’是什么意思?”宁疏无奈说罢,又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什来,递到了冉悦面前,“这个,大约是用不上了。但好不容易得来了,姑且留着罢。”
    冉悦看时,就见他掌中的,是一个灵缶。这灵缶通身纯银,流光内蕴,一眼便知不凡。
    宁疏道:“当日醴渊被毁,少不得另寻他法。好在山下有不少游方的居士,多番打听,另找到一处泉眼,托人锻好了。谁知又有如今这番变故……”
    他的话说得轻巧,却足有十分的体贴。冉悦只觉眼眶一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宁疏见她这般,不免尴尬起来,忙将手中的灵缶往她怀里的包裹上一放,匆促地止了话题:“总之你收好就是。”
    冉悦吸了吸鼻子,道谢的话到了嘴边,竟化作一声赞美:“师兄,你真好。”
    宁疏一怔,扭头望向一旁,不冷不热地应她:“还用你说?”
    似乎是被他此刻的温厚感染,冉悦对这位师兄的畏怯减淡了许多,渐生出些许亲近和依赖来。怀着如此心情,她开口,问他道:“师兄,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宁疏想了想,道:“你是说金蕊的事?”
    冉悦点点头,不自觉地想从他的回答里找到些许安慰。
    宁疏大约能理解她的心情,慎重地思考了一番,而后才答道:“换作是我,应该会把金蕊取出来的吧。”
    冉悦听罢,眼神中霎时染上了失落。
    宁疏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眼睛,出口的话平和而安定:“战灵毕竟是战灵,灵羁被阻,日后又如何战斗?何况这金蕊终究是那魔头‘给’的,终不知是福是祸。”他说到此处,叹了口气,“不过,若是眼见炎胧受剜心焚身之苦,我或许也会犹豫。我等修仙之辈,本也讲求仁爱,何况又是朝夕相处的战灵,岂能没有恻隐?更不说你年轻,又是个姑娘家,不忍心也是人之常情,师尊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不反对你留下金蕊。”
    冉悦心头的压抑,因这一番话倏忽松动,渐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宁疏看着她的神情变化,笑道:“不必想太多。你不是也说过么,凡事尽心尽力就是。”
    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焉知不能天长地久?——满是天真和狂妄的豪言壮语,何等令人羞愧。但从宁疏口中说出来,却是宽慰。冉悦道不出自己的一腔感激,只努力腾出一只手,将那一把用手绢包着的菱角捧到了宁疏面前,道:“师兄,吃吗?”
    宁疏轻轻一哂,挑了一个在手,道:“对了,衣裳的钱是我垫的,记得还。”
    冉悦一听,大不好意思:“多谢师兄!我这就回房拿钱来!”说罢,她也顾不得行礼告辞,抱着满怀的东西,急急忙忙往自己房里跑。
    宁疏有些好笑,刚要转身回房,就听炎胧的声音从一旁冒出来:“哎呀,我竟不知自家主上是如此亲切。”
    宁疏这才想起,先前让炎胧照看辰霄,倒这会儿也忘了把她收回缶中。他无心应对那句调侃,只反问:“她是我师妹,亲切不对么?”
    “对。”炎胧笑吟吟地答了一声,小步走上来,目光又落到了他手里的菱角上,“唔,真好啊,我也想吃。”
    战灵无需饮食,也不能饮食。炎胧这一句,不过是看着自家主上先前的“亲切”,故意取闹罢了。她本以为宁疏是必不搭理的,却不想,他将菱角送入口中,用力咬下半个来,又将剩下的半个搁进了她手里。
    炎胧一时怔愣,又听宁疏道:“有本事就吃啊。”
    炎胧恍然回神,就见宁疏径自回房,只留给她一个转身的侧影。她努力想了想,又低头看看自己掌中的那半个菱角,好一会儿才发出了一声:“诶?”
    ……
    且说冉悦回去找了钱袋出来,粗粗算了算衣裳的价钱,又念着那长剑和灵缶的价值,宁多勿少地拿去给了宁疏。宁疏推辞不过,只得暂且收下。冉悦随后拿着衣裳去了辰霄的房间,略说了会儿话。因说了让他自己好好想,她便没有留在他房中过夜。
    其实,要好好想过人,又何止是辰霄。冉悦亦辗转了一夜,将今后种种皆都想了一遍。
    第二日,她早早起身,去找辰霄。待要敲门,却见房门虚掩。她小心地推开门,朝阳先她而入,缓缓染出一室温柔。辰霄就站在那片温柔中,见了她,他凝眸而笑,道:“我愿意。”
    冉悦怔了怔,脚下不过一道门槛,她竟不敢轻易踏入。
    辰霄见她这般,又道:“是好好想过的。”
    这样的回答,一如昨日。但听他说出口来,冉悦还是欣慰。她将所有胆怯和疑虑放下,跨步走了进去。待到辰霄面前,她正要说话,却见他的神色里略带疲惫,身上的衣裳也是昨日那一身,她立刻意识到什么,蹙眉道:“你一夜没睡?”
    辰霄点点头。
    这一下,冉悦自责不已。果然不该说什么让他想的,若一早答应下来,也免了这番折腾……
    “主上不高兴?”辰霄看着她的表情,切切问道。
    冉悦一听,抬眸看着他,故意道:“嗯。不高兴。”
    辰霄有些惶恐,一时竟无措起来。
    冉悦无奈,拉他走到榻边,道:“再怎么想,也不能不睡觉啊。还有这新买的衣裳,你倒是换上呀。”她说着,从榻上那一叠新作的衣裳里挑了一套出来,捧在手中,笑问他,“这身月白的如何?”
    一见她笑,辰霄便也笑。他顺从地捧过衣裳,又按着宁疏嘱咐过的避嫌之说,去内室更换。
    冉悦目送他进去,自己绕到一旁,将窗户一一打开。初秋时节,风清气朗,她趴在窗台上,眯着眼看那一片晴空万里,只觉心上烦愁尽消。便在她全然放松之际,乍听得一声燕啼。她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枝桠上停着一只家燕,不等她看清模样,又振翅飞走了。
    是啊,也差不多该南去了……
    冉悦如此想着,不觉发起呆来。
    辰霄换完衣裳走出来,唤了她一声,却迟迟不听她应答。他疑惑着走过去,就见她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阳光微暖,慷慨倾洒,将她笼在一整片柔软明亮里。被微风掠起的发丝,亦融化在这明亮之中,透着丝丝晶莹。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将那发丝挽在了手中,一如他在黑暗中想挽住灵羁那般。
    这细小的惊扰,令她动了动身子。他无意惊醒她,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放手。
    然而,她并没有醒。她将脸往交叠的手臂里埋了埋,嘟哝了一句,又沉进了梦中。
    这一声呢喃,满是半梦半醒的含糊,低微而轻细,可他却听清了:
    “小燕,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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