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舟船各背驰,波痕交涉亦难为。只余鸥鹭无拘管,北去南来自在飞。/p
沿江向西奔走的小队伍变成了十几个人。其中增加了几个拖家带口的扬州本地生意人。这还是向西没多远,狗子想起来他们这一伙人生地不熟,于是又踅回去,鼓动了几家等船的本地人。这几家生意人眼看挤不到船上,细打量狗子他们又不像江中杀人越货的歹人,于是便跟了来。他们走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三三两两的沿江向上下游散去。/p
几只绿头鸭受到惊吓,甩动尾羽钻进了江边芦苇深处。一群白鹭惊飞而起,叫声阵阵凄厉,沿江向远处躲去。/p
云天辽阔,江水涛涛,芦苇起伏,吴妍娇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想法,就在这一刻,自己也面临如这水鸟一般的机会,钻入草莽或者振翅远飞,隐姓埋名,从大宋官家的视野中、头脑中彻底的消失。/p
金狗烧杀抢掠、溃兵滥杀无辜、盗匪浑水摸鱼,逃难的百姓不是成了红眼睛的野兽,就是成了没脑袋的苍蝇。在这种情况下,消失一个小小的宫女吴司仗,谁又会关心、谁又会在乎呢?也许会有人将自己不幸的消息告诉官家,官家会难过吗?也许吧。/p
这两年官家性情变化太大了,在康王府时那个身材高大、走马射箭、昂扬不凡的康王爷渐渐的消失不见了。即便金人围开封城的时期,官家练字毕,总会兴奋的叫道:“妍娇儿,备马备弓!”自从前年五月登基以来,官家弓箭便没有摸过。有一日闲暇,自己穿上铠甲,故意到官家面前晃来晃去引逗,官家抬头凝视片刻,并未责怪,只是淡淡的说道:“今日不可。”/p
如今的官家整个人包上了一层深深的忧虑,这种忧虑让官家变得寡言少语,日渐阴沉起来,有时候这种伤怀和忧虑甚至都要把他逼疯。看到这个样子的官家,自己是心疼的。但官家排遣心中块垒的方式,着实让人心寒。/p
该死的汪伯彦、黄潜善也不知道从哪搜罗来了众多宫女,官家一头扎进脂粉堆里,夜夜临幸。前些日子,潘贤妃带着六宫、太子先行过江去了杭州。留下郑尚宫和自己伺候官家。官家更加肆无忌惮,有时整夜整夜的与宫人厮混。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制,挑战祖制的人通常下场都不会好。潘贤妃性子软,朝廷国家的事从来不多说一句,其他的妃嫔夫人们也是谨言慎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中女官,该怎样劝官家呢?/p
在南京应天府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武翼郎,越职上书官家劝谏,连同李纲大人也一同骂了,当时闹的朝野皆知,对,那员小将正是唤作岳飞,上书中说什么“车驾日益南,有苟安之渐,无远大之略,恐不足以系中原之望”“臣愿陛下乘敌穴未固之际,亲率六军,迤逦北渡,中原之地指期可复”之类的话,到底惹的官家震怒,被夺职遣归。硬劝的方式是行不通的,如何才能巧妙的劝说官家呢?/p
谁知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金狗就已经杀过淮河,奔扬州城而来了。/p
今天黎明。吵嚷声让自己突然从梦中惊醒,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官家走了,大家快逃啊”。出的门来,宫中已经乱作一团。去找郑尚宫,也已不知所踪。到了街上,比宫中还要乱,到处是抢劫的乱兵和慌乱的百姓。正在焦急间,碰上了同样焦急寻找自己的余伯和狗子哥他们。余伯看着自己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您啊这样子可不行,若被乱兵盯上了,谁也走不了。”狗子哥会意,在墙边抓起一把土,就不由分说往自己脸上抹,哪还顾得了男女大防。看着自己的大花脸,余伯仍然说不行,这才又换上男子衣装。一行人惶惶如丧家之犬,卷了金银,冲出城来。/p
官家现在应该安全到达镇江府了吧。/p
天大地大,自己如果把“消失”的想法说出来,余伯和狗子哥他们九成九会同意······/p
老康履气喘吁吁的找到了西津渡巡检司衙门,发现衙门里只有两个看门的兵丁,厉声问道“你们巡检大人呢!?”“江里翻了船,大人带船去救了。”“我是宫中入内内侍省押班康履,有紧急机务,速速带我去镇江府。”两个兵丁懵懂的盯着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康履看。“楞什么神!?没见过宫中内侍吗”。两个兵丁挠挠头,别说,还真是没见过。/p
“这种事,我能骗你们不成,速速引路,到了镇江府,你们知府钱伯言大人自会重重有赏。若要耽误了大事,小心你们的脑袋!”康履显露出平日跋扈神态。/p
两个兵丁一个激灵,这才醒过神来。渡口巡检司兵士头前带路,康履紧紧跟随。走出没多远,正遇到镇江府的一队捉事人。领头的捉事人与巡检司的士兵正熟识。一问才知,早有渡江的百姓将官家渡江的消息禀报了镇江府知府钱伯言。钱伯言大惊,连忙将镇江府守卒、衙门捕役、丁壮分成十几队人马,奔赴江边找寻。康履早已跑的双腿双脚无力,如此正好,让捉事人将官家在渡口边水帝庙的消息带回府中。捉事人领命飞奔而去。/p
不多时,一队快马扬尘而来,马队后边缀着大队步卒。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镇江知府钱伯言。这钱伯言,康履倒是认得,做过开封府尹、吏部侍郎、杭州知府,受封龙图阁直学士,如今知镇江府并节制本路兵马,也是一个上马能平贼、下马能治民的干吏。这老家伙身体倒是硬朗,六十多岁了还能纵马如飞。/p
钱伯言若要知道康履夸赞自己身体硬朗,也只能苦笑了,这几年自己平贼戡乱,斩捕梁山泊贼徒宋江、招降京东贾进十万流寇、平定两浙陈通之乱,这南来北去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听得官家流落到此,这才亲自策马而来。/p
到的跟前,钱伯言并未下马,在马背上施一礼,“大??莫怪。官家可在渡口边水帝庙?”/p
“钱公,官家正在水帝庙中,钱公速速去迎啊!”/p
看到康履落魄模样,钱伯言说道:“大??受惊了,先跟师爷到府中歇息可好?”/p
康履顿时急急说道:“万万不可!官家在水帝庙中,我怎敢如此,请同钱公同去迎官家!”/p
“也好,左右扶大??上马!”/p
赵德基换上了康履脱给自己的内衣棉衬才觉干爽,纵是如此,在这正月天里,依然被冻得起鸡皮疙瘩。于是他高抬腿、蹲起、俯卧撑全做起来,就差没做广播体操了。秋裤啊秋裤,大宋朝没有秋裤,要是有,赵德基早就把康履的秋裤拔下来自己穿上了。/p
正在水帝庙中做俯卧撑的档口,忽听得门外喊:“官家!”。/p
赵德基听出是老内侍康履的声音。起身间,一群人已经拥进庙内。当先一员身穿紫色官服的老大人倒身便拜,慨然禀道“陛下,镇江府守臣钱伯言接驾来迟,罪该万死。”/p
这老头儿这劲儿,这哪是求死啊,这是表功啊。康履本来想说话,却被钱伯言抢了先,心中愤愤不平的想道。/p
赵德基说道:“钱爱卿平身。将士们平身。”/p
众人起身抬头,全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睛。钱伯言用颤抖的声音说:“皇上,您的头,头,头发······”/p
赵德基摸摸自己的短发,正声说道:“卿家不必担心。适才我在这水帝庙中歇息,太祖皇帝显圣,对我多有斥责嘱咐。实在羞愤难当,用剑将头发削去,一来效曹孟德削发代罪,二来断发明志。”/p
赵德基一说完,钱伯言顿觉一股异样涌上心头,跪倒在地,涕泪俱下,高声说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陛下,老臣羞愧啊!”钱伯言这一跪,众人呼啦啦又跪倒一片。/p
听得官家这样说,老康履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事出紧急,无暇多想,现今思来,官家的头发······当时船家汉子把官家从水中救上来时,好像就变短了吧,随后一路到水帝庙,官家用衣服裹住头身,自己也并未在意······随后将自己的干衣服换下给官家,也未在意······用剑如何就削成了如此模样······官家还说自己头疼不记事······如今又说太祖显圣······莫非······/p
在赵德基和钱伯言说话的时候,康履又悄悄的仔细观察着这位官家,样貌、体态并无二致,可只是总感觉哪不一样啊,自己伺候官家十几年,都可以说是看着官家长大的,这种强烈的不一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神好像与以前大不一样了,还有用词和语调,从语调中散发中来的情绪是如此不同,脸庞的轮廓好似硬朗了一些,如果头发是自己一开始看错了,那这其他的如何解释。他再看赵德基,突然有了一种看陌生人的感觉。/p
康履狐疑起来,听说遭逢大难的人性情会大变,难道这样的事发生在官家身上······这种变化来自落水前和落水后,那一定是在水中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有人冒充官家?不可能啊,那个船家虽然可疑,但他们怎么知道官家在何时坐哪条船过江,在水中又如何换下官家的甲胄?······官家到底在水中遭遇了什么?莫非是在江里遇到艺祖皇帝显圣,而不是在这?······难道官家是水中妖物所化?可是哪有什么神仙妖魔啊,开封城被围时,郭京的七千七百七十七“六甲神兵”破金兵早已经成为了笑柄······可是如今这官家······落水······失忆······太祖显圣······短发······是神?是妖?是人?,康履想着想着身子一软,瘫倒地上。/p
“康押班想是累了,抬到一旁歇息。”赵德基吩咐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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