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鸟又在以下犯上！

    
    寒烟嘴角的弧度微微一僵。
    这小孩子怎么说话就这么戳人心窝子呢, 咻的一箭戳得他肝都在颤。
    班岚微微矮下身子, 迤墨便从他背后下来，两脚落地，半靠着班岚的肩膀打了个哈欠。
    寒烟收了不那么正经的语气, 转而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微微笑道：“我看到那洛长河还有关泓都来找过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正无从下手，我与主子便来找前辈了嘛。”班岚露出招牌的恳切笑容, 跟寒烟打太极。
    寒烟可是见过班岚笑成这样坑人的模样的，立刻脖子后面都在发凉：“……你想问什么？”
    班岚似笑非笑地盯了寒烟一眼, 好一会儿后, 才慢慢道：“这个道通向何方、它以前又通向何方？”
    “通灵侍缘何能够形成？”
    “我们是否在原地踏步？”
    “您老是不是有办法‘斩杀’通灵侍？”
    “通过通灵道考验的办法有哪些？”
    “还有, 您老最开始, 出生于何时？”
    班岚语调平缓地开口询问, 一个个问题却接连蹦出来, 让寒烟感到了一丝咄咄逼人的味道。
    “……凡此种种问题，”班岚毫不迟疑地列了一长串疑问, 说完便顿了顿，接着道, “我不必全部弄明白, 您也没有义务要全数回答我。”
    “可是我看着呢……”班岚垂眸微微笑了笑, 摇头道, “原本我过来是还想问个明白的, 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世界这般有趣, 只走一遭未免太过可惜, 不是吗？”
    寒烟僵了僵。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通灵侍和修士交战的声音隔着朦胧的气传过来，一瞬间仿佛都听不太真切。
    “呵……是啊，只走一遭未免太过无趣。”寒烟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轻哼，“我可真想陪着这个世界一起，经历无尽的涅槃。”
    “重来，再重来。一切都从零开始。”寒烟承认了一句后，后面的话就舒畅了许多，嘴角的弧度也舒展了开来。
    “你猜的没错，我是涅槃过。”寒烟眨了眨眼，毫不否认班岚的猜想，“但我不清楚多少荒古时期的事情，因为这里的东西，”他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神色带着些调皮地道，“那些不必要的记忆，不必要的认知，全都被我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的，不需要剩下的东西一样都没剩。”
    “至于没烧掉的那些……大约也就是无论涅盘多少次都不会改变的东西。”
    “我知道你正看着呢。”寒烟一双烟色的眼瞳认真地注视着班岚的眼睛，神色褪去了那丝调皮，只剩下充满了生命力的睿智。
    他说：“这世界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真实。”
    “而对于你，它选择了敞开本源。”
    “敞开本源？”班岚神色中闪过一丝讶异，又笑道，“我又不是巫。”
    寒烟不置可否，耸了耸肩。
    他抱臂站在原处抬头看不远处冲杀而来的通灵侍，发丝微动，一道无形的劲气便打了过去，数个通灵侍便瞬间被打散了身形。
    “通灵道对我没多少限制。”寒烟轻声道，“但这里的考验，不是谁都有资格通过的。”
    “给你一个忠告吧，班岚。”寒烟的声音愈发轻不可闻，“不要动心思把小洞天打开后，自己捎带着所有人出去。”
    “既能进这通灵道，便是这些人的机缘。所有的出路都要让他们自己去悟，这才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果。”
    “你要弄清楚一件事。”
    “你要济世，并非救人。”
    寒烟回过身，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家伙，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班岚和迤墨的头发，道：“你们的机会千千万……不要被这些东西缠住了手脚，他们不配。该尝试就尝试吧，实在放心不下，就等衡天木过来之后再让它引导这些人。你们该出去就出去，机缘不等人。”
    衡天木性情桀骜，而通灵道相关的某些东西于他而言又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他此生承蒙 上天的恩泽，拥有了无数机缘，受到了宝地的荫蔽，才能在这乱世之中活成一株开了灵智的神木。
    相对的，在这段时间里，他却没有感念上天恩惠，反而在遇到前来求取炼材的冰凤时，毫不顾念他们曾经的附道者身份而大打出手，虽说没有使他们殒命，却着实有损功德。
    想要得到通灵道的照拂，把衡天木留下照看人修、指点迷津，对于人修来说无疑是最好的保障，而对于衡天木自身来说，指点人界俊杰、帮助他们获取机缘也是可以累积功德的事情，虽说繁琐了点，却是一件好差事。
    “……打破此间桎梏，你们会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通灵道。”寒烟收回手，惬意地背在身后，唇角带笑地扫视一眼四周，中肯地赞美道：“很美，让人流连。”
    班岚和迤墨对视一眼，陷入了沉默。
    猜测寒烟老祖是涅槃过的荒古凤凰这件事情本身就很离奇。
    他们没想到会从寒烟身上得到肯定的答复，说实在的 ，就算寒烟主动站到他们跟前对天发誓说“我是个从荒古涅槃过来的凤凰”，他们也是决计不信的。
    且不提别的，分化为五色的凤凰之一的鸿鹄，即便在神鸟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却又怎么能和上古凤凰相比？单单从血脉上讲，就弱化了一大截。
    另外还有，荒古时期涅槃的凤凰，居然能在上古末期、灵气已经开始凋敝的时候重新破壳，然后压着自己的修为一步一步缓步提升，到现在都没被什么神鸟发觉异常——这等逆天的操作，怎么看都不会是一只无法飞升而庸庸碌碌的凤凰能干出来的事儿，也就是说，寒烟涅槃之前十有八|九是凤凰中的鬼才，可他就是没有飞升而选择了在旁人看来于他毫无益处的涅槃。
    涅槃成功也就罢了，凤凰涅槃为的是寻求更大的飞升几乎，或者说等待更合适的修行环境，可寒烟似乎完全没这样的自觉，修为压得慢悠悠地踩着凤凰的平均水平缓步提升，到了渡劫期后更是不到渡劫上限就不主动引劫雷……甚至于，别的凤凰都会拼尽一切可能让自己的记忆全都保存下来，偏偏寒烟就把自己的记忆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剩下来的部分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根深蒂固的知识。
    ……这老家伙就是纯粹嫌自己活太长吗？
    “寒烟前辈，”班岚整肃了脸色，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是为什么会选择涅槃？”
    寒烟无辜地挑了挑眉：“我不是说了吗？我忘了啊。”
    班岚：……
    迤墨：……
    没错，这老家伙怎么就没把自己脖子上的那颗脑袋瓜子也一起烧干净了。
    寒烟说完，似乎觉得这样糊弄小辈不太好，便又停顿了一下，手指摩挲着下巴思考，迟疑好一阵，才慢慢开口：“……我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过假如我涅槃前后没变太多的话，那原因应该就是不想飞升。”
    “我在这个世界还没待够，而这片大陆又经不起真仙常驻，那我不想走就要想办法留下呗……凤凰会涅槃，这不是挺好的吗。”
    寒烟说得倒是无所谓，班岚听得却感觉有些不太得劲。
    究竟要是一个怎样热爱这个世界、又自负至极的人，才会选择用变数极大的涅槃来强行停留？又究竟是一个怎样冷漠、又独立之极的人，才会选择抛弃一切记忆孤身一人重新投身于这个世界？
    寒烟老祖……这个人，不是太过简单，就是藏得太深。
    “还有一千六百四十年，”寒烟却兀自开口接了下去，“到那个时候，如果我依旧觉得没过够，我会再一次选择涅槃。”
    “那您觉得，怎么样才算是过够了呢？”一直没出声的迤墨忍不住开了口。
    寒烟笑了：“谁知道……或许我只不过是在等一个人，也说不定。就像你们两个一样，飞不飞升其实已经差不多了。”
    “……多谢前辈，我知道了。”班岚捏了捏迤墨的手指，便对寒烟点了点头，转而便拉着自家大猫的手，转头道，“走吧，我一会儿与主子细说。”
    迤墨暂时有点跟不上班岚的思维，闻言一愣，便捉着班岚的手指点了点头，也同寒烟道了个别。
    从寒烟身边来了又去，班岚和迤墨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毕竟寒烟常常会跟他们呆
    班岚并未耽搁，拉着迤墨一边走，一边用神识将寒烟透露出来的可用消息过滤了一遍。
    首先，寒烟自己明显是没有受到通灵道的多少限制的，这就能说明，通过通灵道的考验，并不会被直接驱逐出去；同时，寒烟老祖可能“以前”来过通灵道。
    自打进了通灵道，寒烟就没有和班岚迤墨分开过，而且在最初的混园醒来的时候，神识状态骗不了人，那时候的寒烟和现在的寒烟状态根本没有差别。因此，要么是寒烟太能演，要么就是以前的寒烟——涅盘前的（若是涅盘后经历了这事儿，凤凰族中定然会有通灵道相关的记载，班岚和朱雀族、鹓鶵族的老祖也不至于对此全然不知）——曾经进入过通灵道，并且被通灵道认出来了。
    班岚更偏向于后一种猜测。
    寒烟老祖之前虽然并不打算表现出来自己涅槃过这事儿，却在许多细节上根本不屑掩饰，班岚认为他不大会作出真情实感演个戏这样的操作；而一旦确定是后一种可能性，那班岚还可以顺水推舟找出第二个关键信息。
    第二点，也就是在之前推断的基础上的推测；通灵道连接的地方被篡改过，或者至少发生过改变。
    荒古神木衡天木手眼通天，他能认识通灵道，却不代表其他荒古神木也知道通灵道，因此实际上，通灵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还有待考证。而如果是涅槃前的寒烟进入过通灵道，那就证明通灵道至少是荒古遗物。
    那些鹤所在的“巢”，是魔神教几经波折后才出现的东西，真要算起历史卷宗来，这巢实在是年轻得很了，怎么都不可能是通灵道最初连接的东西。
    至于第三点，则是关于通灵道的突破方法的。
    这个世界面对所有人，都会展现不同的“真实”，而每个人所看见的真实是什么？对于修士来说，就是悟道。每个人的大道都各有不同，哪怕师出同门一脉相承，学习同一种法门、接受同样的教导，也会发展处微妙的差异来。
    所以寒烟才会说，每个人的突破方法、所有的出路，都需要他们自己去悟。
    这通灵道是一个试炼所，更是一个悟道所。能够通过通灵道考验、拾取可用之物的人，都是悟道成功，或者成功重新认知自我的人。
    这般说来的话，班岚之前想到的通过顿悟突破境界来突破桎梏的方法，倒也是歪打正着。到现在能够进入通灵道的修士修为程度，任何一重大小境界的提升突破，都需要他们在大道上得到新的感悟，也算是符合了通灵道的通过条件。
    而第四点，与现下的困境无关，纯粹是跟寒烟老祖的说法、或者说与时代更迭有关系。
    寒烟说，他想要陪着这世界一起涅槃，重来再重来——班岚想，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这样猜测，荒古时期生长、发展、湮灭；轮回至上古时期人修异军突起，鼎盛，再度覆灭；又到现代，灵气魔气凋敝，以他为首的一群人修、神兽通力合作，开始寻找荒古回归之路……
    ——这，是不是世界的一次涅槃？
    在无尽的荒芜与火焰中毁灭，又在绝望与蒙昧中重获新生。
    寒烟老祖说不定，还真的是陪着这世界一起涅槃的；甚至于，班岚还能大胆地发问，当初上古时期覆灭之前，那几个大门派中找到的、用以哺育天赐兽卵的凤凰精血，有多少是从寒烟身上流出来的？否则，这又要怎么解释寒烟的血脉退化问题？
    班岚的心脏突突地泵动起来，有一个想法直冲脑海……
    假如，他是说假如——
    荒古时期的寒烟重新回来了，那么荒古时期的其他凤凰，其他神兽，其他牺牲得无影无踪的先祖……那么他们呢？有没有重新回来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