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鸟又在以下犯上！

    
    立足于巫这一点, 并不难确定。
    但是, 班岚却不能彻底说服自己。
    假如他是巫, 那么为什么他并不是生而为人形, 而是以飞鸟之态诞生、并拥有形态各异的族人？假如他是巫，那又为什么他不能转换魔灵两气，而只能驭使混沌，不能制衡？
    然而, 假如他不是巫，又要怎么解释他生而高于神兽、为神物的地位；怎么解释他不偏不倚, 魔灵两气皆能自如使用的能力；怎么解释他身具道法，驭使法则的天赋？
    这中间肯定还有东西被他漏了。
    排查下来，抛却形态之类的外在条件, 班岚自认与巫的差别仅在两气转换之间；而当初，茕芜同他讲述荒古覆灭的缘由时, 曾经提到过这一点中的关键。
    源气。
    巫族转化魔灵两气, 靠的是从混沌与天地之间捕捉到的源气。这些源气盘踞在他们的灵魂血肉之中，让他们有掌握造物、生灭扭转的力量，虽不能影响一方世界，却能够扭转身边的魔灵二气。
    这，就是巫族除了驭使法则、通灵天地以外，最核心的能力了。
    班岚定下心神。
    源气徘徊于天地间, 流转在混沌中, 甚至说不定藏在他自己的血肉深处……不管如何, 这通灵道中, 必然也有源气的存在。
    源，为造物之力，为生灭依凭。
    最直接的获取渠道，一者为修为突破而法则灌入；二者，为寻到载体，突破提取。
    通灵侍。
    当这三个字灌入脑中的瞬间，班岚只觉得自己耳边的空寂都化作了喧嚣；骤然间，原本平静无波的识海中，剩余的六成海面也尽数点亮。
    无数淡金的的光点从识海中升腾而起，朝着元神汇聚而去，如同万千萤火，又似是漫天符文，不断地将元神包裹起来。
    元神眉心的那条大道纹愈发深刻和明亮，浓重的金色在简洁的线条上不断涂抹镶嵌，那元神的面色也变得愈来愈灵动起来，单薄的胸膛也开始微微起伏……
    元神似乎“活”了。
    不知过了多久，班岚耳边的喧嚣似是而非，原本思绪万千、疑惑重重的脑海也渐渐放空，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坠入了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的世界之中。
    天地玄黄。
    无尽的混沌之中，有一双眼睛，它与他长久地对视。
    班岚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有没有看到什么。亘古不变的方向，玄奥深邃的道法……他仿佛看到无数飞鸟走兽、游鱼人影在身边穿梭而过，看到无数桑田沧海反复无常、起落变化，也看到聚居活动的人类从部落到村庄、到城池、到巍巍大国，又在席卷而过的洪流中化为苍茫的黄沙。
    一个灵，自天地间凝聚，飘荡而成型。
    为飞鸟，为走兽，为游鱼，为万物之灵长；苍白的骨骼变换成不同的构造，又覆盖上鲜活的血肉与皮甲，锋利的牙，尖锐的爪，流转的五行之气，明亮的灵台神光。种子在生根发芽，枝蔓在蜿蜒生长；根须、枝干、花叶、果实，饱含着汁水，包藏着力量。
    血肉会腐败，骨骼会锈蚀，花叶会零落。
    由天，入地；随后又在天地间重获新生。
    一个灵，字天地间凝聚，飘荡而成型。
    他想……我渴望天空……
    我渴望，天空。
    “班岚。”
    不知道是谁的呼唤，如同一滴晨露，终于从叶尖滴落。啪嗒一声，不轻不重，却成了这世界中唯一的声音——班岚寂静的识海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金色的神识之海狂暴地卷起，螺旋着将元神裹入其中，汹涌地冲刷！
    一息、两息……
    元神额上的大道纹急促地明灭着，直到，一双紧闭的眼，终于缓缓抬起了眼帘。
    “……”暗金色的瞳孔中疯狂流转着玄奥的符文；铭刻在天地间的法则纹路不断简化、刘准、变形，逐渐化作通灵道中的那些符文的模样。
    班岚毫无所觉，而不由自主地微微开合双唇，略显低哑的嗓音沉沉地响起：
    “皆因我欲驭空，故而生而为飞鸟。”
    “我若脚踏实地，则可生而为走兽。”
    “我若钟情汪洋，亦能生而为游龙。”
    “而天地之间，无不能去、无不能法、无不能驭者，我当身法为人。”
    “此间，桎梏了无。”
    沙哑的话音如同这通灵道中并不存在的尘埃，沉沉落地，把满地坚硬的表象戳穿，砸出一个尘土飞扬的坑来。
    班岚只觉得眼前的光怪陆离都渐渐褪去，耳旁的喧嚣沉寂也渐渐隐没；他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接着看到的，就是迤墨放大的脸。
    “……主子？”班岚觉得眼睛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有些发胀。
    “呼……你醒了就好。”迤墨紧张地扶着膝盖，半俯身站在班岚跟前，见他成功醒转，不由得松了口气，“我刚刚叫了你一声，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
    修士在入定突破的时候，有旁人出声扰动是大忌；只不过迤墨在旁边守着守着，忽然就福至心灵地凑上去轻轻唤了一声，没想到还真把班岚叫醒了，而且看上去状态不错。
    班岚回想起自己突破时听到的那个声音，不由得眼神一软，对着迤墨张开手臂，柔和地笑了起来：“听到了的……多亏了主子。”
    迤墨见状，便顺势伸手抱住班岚的脖颈，两腿往班岚身侧一分，就直接坐到了他身上。
    五指穿插在雪白的发丝间微微一用力，班岚往自家主子的嘴上亲了一口，又舔了舔，含糊道：“我成功突破了，现在算是真的化神期。”
    迤大猫闻言，笑眯眯地回咬一口班岚的下唇，便道：“我也稳定在元婴后期了，寒烟老祖说我花了七天时间；算上来你一共入定了九日。”
    班岚五指按揉着迤墨的头皮，微微侧头去看一旁守着的寒烟，笑道：“多谢前辈替我俩守关。”
    寒烟捻了捻垂在胸口的发丝，随意地抬了抬下巴：“举手之劳。我也是闲得无事罢了，通灵道之中有人突破，是不会被任何人打搅的。”天道眼皮子底下整幺蛾子，是不要命了还是不要几条命了？
    班岚一想也是，便也没再多说；寒烟跟来守着，多半是担心他们突破出岔子，他在一旁多少可以出手扶正一下。这等好意他们心领神会，倒也不拘泥于言语上的一句两句。
    迤墨从班岚身上起来，伸手去拉他的手掌，神秘兮兮地笑着道：“班岚，咱们去看看混园外头。”
    班岚一看迤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忍不住想笑。
    就如寒烟所说的，突破通灵道壁障之后，他们能看到是世界应该已经大变样了吧……也难怪迤墨会这般新奇。
    班岚顺着迤墨拉扯的力道站起身，便朝着混园的阵壁走去。
    说实话，他也很期待穿过这层白色的阵光，会看见什么。
    白色的阵光拂过眼帘，班岚只觉得眼中的涨感被一阵清凉消去些许；轻轻眨动两下眼睛，班岚总算能够看清混园外头的景象了。
    这么一看，班岚面上也不禁露出了些讶然的神色。
    外头的通灵道，不似以往那般蒙昧曲折、灰扑扑蜿蜒无尽；也不似他所想象的一般化作了山清水秀的秘境，而成了一方雄奇广袤、无边无垠的浩瀚汪洋。
    似是汪洋，或许又似是星海。
    一片深邃的世界恍如混沌一般不可捉摸，而比起混乱蒙昧的混沌，这通灵道中的气机却无比通透、丝丝缕缕交缠而又泾渭分明，流转间隐隐有无数各异的光华淌过；那条曲折蜿蜒仿佛无边无际的“通灵道”倒是仍然存在，不过其走向却与班岚之前感知到的完全不同。
    如若说，之前班岚看到的道路，是一条曲折蜿蜒不断向前绵延的道路，那么现在他看到的，就是无数首尾不曾相接的、丝丝缕缕缠绕扰动的、云气一般的丝网，只不过这丝网中的“丝”最纤细的地方都粗壮得足足有好几百里宽。
    道路在通灵道中盘绕曲折，走向千奇百怪，竟也分不出什么上下左右；又有无数奇景异象如蜃族的浮岛一般悬在通灵道上空，只不过，这些通灵道走向各异，以班岚的角度，完全能看到向上流的水幕与向下流的瀑布各居一处，互不干扰。
    最叫班岚感到诧异的，却不是这些山川汪洋的美景，而是无数铭刻在通灵道上的混园。
    原先，他以为混园即某种法则阵，而现在，他看到的却是无数白色通透的灵正站立在“混园”之上——
    那些通天的白色阵光越往上越密集，直到密密麻麻地交织成许多生灵的模样。
    班岚下意识地回身抬头望去，看到的就是一个剑修模样的白色人形，正站立在天地间，双目合拢、面色冷肃，一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似是随时能拔剑出鞘；而那巨大的剑修身影，约膝盖往下的部分渐渐虚化，绵延的白光变作愈发稀疏的符文，半透明地交织而下，最终与地面上的圆形阵法边缘相合，笼罩出的光柱，便是班岚之前呆着的混园。
    漫天蜿蜒曲折的通灵道上，每隔一段都有这样的白色光影悬挂在那段天地间，或为人形，或为飞禽走兽、鱼龙花草；远远看去，便是无数星子，将山水奇景、无尽道路点缀起来，形成了一片极度璀璨、极度瑰丽的星云。
    “这些影子，全都是这片大陆上诞生过的惊艳绝世之人。”寒烟在一旁开口解释道，“这些生灵，一旦在这方天地间开辟出一条绝世之路，灵感通天，就会在通灵道中留下烙印，每一个烙印都会变成后来者的庇护所，也就是混园。”
    “能在通灵道中开辟出混园的角色不一定能够走到最后，但他们会给天道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陨落也好，飞升也罢，这通灵道中的无数混园就是他们的纪念册。”
    “走进通灵道，看到他们的身影后，这些混园便能够成为你们的悟道所；假如你们在这些足以影响天地的灵道之中找到了能起共鸣的一条，那么通灵道将会放大这种共鸣，让这些能够与你们产生共鸣的道义化作馈赠镌刻进灵魂。”
    “然而……”寒烟垂眸轻笑了一声，玩味道，“然而，能够通过通灵道考验的人，却无一不选择了拒绝这种馈赠，而在这里的最深处……”
    “刻下自己的混园。”